慕顧遠激動地跪在地上重重磕頭,然後畢恭畢敬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裴靖嘉的手腕上。

號脈這種簡單的事,他多少還是會一些的。

終究是大夫的基本功,爹在家押著他練了好幾年呢。

隻見他三指煞有其事地搭在裴靖嘉寸、尺、關上,卻不想摸了半天,也沒摸出個究竟來。

於是慕顧遠這才想起來,解毒和中毒的脈象,自己還沒學到呢!

剛進太醫院的時候,父親為他謀求的不過是個九品小官,能分辨草藥就已經夠格了。

父親估摸著得有許多年,他才能有資格坐堂看診,便沒將那些晦澀難懂的知識教他太多。

可眼下,他……

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裏,慕顧遠心頭已經略過了至少九種自己的死法了!

“如何?毒性可徹底解開了?”

裴靖嘉端坐在床沿,見慕顧遠摸了半天脈都沒說話,便率先開口問道。

慕顧遠嚇得一哆嗦,差點當場哭出來。

好在死到臨頭時,他竟開了竅生出些急智來,不動聲色的跪在地上磕頭,語氣聽起來平靜篤定:

“恭喜皇上!皇上身中之毒,已徹底解開,再無複發之虞了!”

裴靖嘉聞言,徹底鬆了口氣,隨後遞給守在帳門口的侍衛一個眼神後,視線重新落在慕顧遠身上。

他臉上掛起溫和的笑容,將慕顧遠從地上扶起來,語重心長地說:

“慕小愛卿,你可知,朕重用你,最看重你的是哪點?”

慕顧遠這輩子第一次被皇帝從地上扶起來,激動得飄飄然,毫無防備地說:

“回皇上,微臣不知,還請皇上示下。”

被皇上從地上扶起來啊!

就算是父親,也從沒有過這樣的殊榮吧?

現在,這一切,都是他慕顧遠的了!

從今天開始,他將是享譽整個裴國的神醫了!

裴靖嘉微笑,隻是眼底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厭惡,開口時就連語氣都帶著絲絲冷意:

“朕看重的,是愛卿從不說謊。”

“啊?”

慕顧遠不明所以,隻覺得周身冒出一層雞皮疙瘩,背後也不住發涼。

裴靖嘉看著他這幅蠢笨的樣子,眼底最後的耐心也徹底用盡,狠狠甩開他的手,沉聲道:

“慕小愛卿說朕的毒解開了,怎麽朕瞧著,卻是沒有呢?”

“這……怎麽可能?皇上明鑒!皇上可以找別的太醫,與微臣一同查證,微臣敢以性命擔保,皇上的毒一定已經解開了!”

慕顧遠腦袋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完蛋了!自己裝得不好,被皇上看出來了!

隻是眼下的情況,已容不得他多想,隻能梗著脖子打死不認。

“好!這可是你說的!”

裴靖嘉冷哼一聲,揚聲命人去請別的隨駕而來的太醫。

他吩咐完,不到兩個呼吸的時間,就有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從營帳外進來。

此時慕顧遠已經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麽將自己的診斷結果糊弄過去,根本留意皇帝召見後,馬上有太醫進來這一細節。

老太醫進來後,先是和裴靖嘉默契地對視一眼,又回頭看了眼剛才領自己進來的禦前侍衛後,才跪在地上行禮。

慌亂中的慕顧遠懵懂抬頭,看著那張有些陌生的臉龐,想不出這老頭的身份。

不過他胡子又長又密還都是全白了,怎麽看,都不像是不懂醫術的人。

眨眼的功夫,慕顧遠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死得透透的未來了……

他雙眼放空,綿軟無力地跪在地上,因醫術不精,連為自己辯解的話都想不出來。

所以他沒看到,那老頭到裴靖嘉身邊為他診脈片刻後,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裴靖嘉也是在看到他點頭後,才真的徹底鬆了口氣。

然後,老頭又撚著自己的胡子,煞有其事地繼續把了會兒皇帝的脈搏,才慢吞吞地說:

“皇上身中之毒,毒性奇特,解藥難尋。依老臣愚見,毒性尚未解開,而且還有逐漸加深的趨勢。唔……不知皇上這幾日,可曾吃過什麽與眾不同的東西,竟能讓毒性突然之間加深至此?!”

“與眾不同的東西?”旁邊伺候的裴靖嘉心腹沉吟片刻,才恍然大悟般驚呼,“與眾不同的東西,唯有慕小大人配置的解藥了啊!皇上才剛服下沒多久。”

老頭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

“毒性未解,可見這解藥也不過是些沽名釣譽想碰運氣之人配置出的。尋常來說,該是即使解不開毒性,也對病人沒有任何影響。可若是有人醫術不佳,仍為搶功勞做出有損皇上龍體的東西,可就……”

他說完,眼神兒就不住地往慕顧遠那兒瞟。

這瞬間,慕顧遠都有一頭撞死的衝動了。

在皇上充滿威嚴和壓迫感的注視裏,他還能喘氣,就已經很佩服自己了!

裴靖嘉的目光,也順著老頭,落到了跪在地上,被嚇地癱軟成一灘的慕顧遠身上。

他看了片刻後,不由緊縮眉心。

先頭他還覺得這慕顧遠寵辱不驚,醫術精絕,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待除掉慕家後,或許可留他一命,讓他繼續為自己效力。

可眼下這不成器的模樣……

委實不堪大任!

思及此處,裴靖嘉連多看他兩眼的心思都沒了,不耐煩地吩咐:

“慕顧遠意圖謀害一國之君,其心可誅,罪當斬首!傳朕旨意,即刻將慕家所有人下獄嚴審!”

“皇上!皇上饒命啊皇上!微臣的解藥不可能有問題啊皇上!”

慕顧遠大腦一片空白,隻顧得上在地上不住磕頭,祈求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再給自己一些辯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