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兩扇大門不知何時已被推開,寒風吹進客棧,雖不寒冷,卻不時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借著照進客棧的月光,可見一個壯碩的身影正獨自坐在門前,桌上一盞豆大的燭光輕輕搖曳著,而他的臉,卻依舊淹沒在牆壁的陰影中……

歐陽蘭獨步下樓,望了一眼那門前的人影,反手問道:“奇門怪客,你想怎麽死?”奇門怪客仰首看了看正空中的那輪皎潔的明月,忽然笑道:“不急,不急,如今我身份既已敗露,就算今日僥幸從公子刀下逃脫,日後也定然逃不過萬家莊的追殺,不如公子坐下與我喝上幾杯,我倒有諸多不懂之處要向公子請教。”歐陽蘭莞爾一笑:“也好,難得你知道自己已是將死之人,卻還能如此談笑風生,倒也讓在下由衷敬佩三分。”說話間歐陽蘭已在桌前坐了下來。

一陣微風輕拂而過,桌上燭光微微一晃,一張略微發福的臉終於從陰影中暴露的出來。“我這殺局布得殺費苦心,想不到卻還是被你一眼看穿……你如何猜到我便是凶手?”奇門怪客忽然問道,歐陽蘭微微一笑:“先前你斷定陰天定能放晴,我便已懷疑到你身上,試問一個小小的客棧老板怎會對天氣變幻如此了若指掌?後來舞春姑娘忽然到來,我與萬公子一聽那陣敲門聲都不由緊張,惟有你依舊氣定神閑,為什麽?因為你知道不管敲門的人是誰,絕對不會是奇門怪客。之後萬家莊六名侍衛、後廚劉大與張三八人先後被毒殺,我們都誤以為凶手一直隱於暗處,卻忽略了你,張三死前你曾給他喝過一壺酒,你殺死六名侍衛與劉大所用的是慢毒,卻因為張三受驚過度幾欲逃離客棧,不得已才冒險在那壺酒中下了使人當場致命的烈性毒……”

奇門怪客嗬嗬笑了兩聲道:“確是如此,不過,我一直與你們形影不離,你又因何得知是我殺了曾慕容?”歐陽蘭笑道:“想必萬金公子下樓與我喝酒時,樓上曾慕容等人已經中毒,所以曾慕容想下樓通知我們,結果被你發現,你便要殺他滅口,然後將他吊在樓梯下,再假裝若無其事的陪我和萬公子喝酒……等到樓上慘叫聲傳來,我們隻顧趕往出事的房間,再加上客棧內一片昏暗,所以忽略了地上的血跡,而你便趁這時候先將曾慕容的屍體轉移到櫃台後麵,然後在上樓混到我們中間,假裝被眼前慘狀嚇得不敢進門,當時我們全都心有餘悸,正好被你鑽了空子……我說得可對?”

奇門怪客不由輕輕頷首,卻聽歐陽蘭繼續說道:“再之後,曾慕容冒然出現,不但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更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你就是奇門怪客的人,所以,你必須要讓他死。正巧我要你拿酒喂給曾慕容,你便故技重施,在酒中下毒毒死了曾慕容。不過,最後曾慕容還是將凶手是誰告訴了在下。”奇門怪客一顫,冷聲道:“這怎麽可能,他並未說一句話就已死了,怎會告訴你我就是凶手?”

歐陽蘭一邊伸出食指指向房頂,一邊說道:“曾慕容死時雙眼直直望向上空,你可知他是在看什麽?”奇門怪客一愣,突然說道:“他看得是天……”歐陽蘭微微一笑,道:“不錯,他看得是天。他便是在提醒我們,殺人者正是你這天機客棧的老板。不過這些都是推理,若不是閣下躲在門外偷聽被在下抓個正著,在下倒還不敢確定呢。”奇門怪客不由輕輕擊掌道:“精彩,看來是我低估了歐陽公子……但是,我上樓偷聽時右臂險中公子一刀,幸好我暗自已左掌抵住刀鋒,方才未被你查出破綻,為何你還是一口咬定我便是凶手?”說話間亮出左掌掌心,借著燭光隻見拇指與食指之間一條兩寸長的刀傷斜向砍下……

歐陽蘭一晃手,刀已從鞘中劃出半把,卻見他輕輕吹了吹那銀光閃閃的寒刃,忽而笑道:“怪隻怪你為了更換方便,將平時所穿的衣物套在了夜行衣內,卻不小心被我這刀一齊割破。還有,你可記得我曾叫你送到樓上兩壺烈酒?我將酒灑在樓梯上,若奇門怪客是你與李四中的一人,要上樓行刺一定會從那潑了酒的樓梯上經過,到時候自會踩得一腳酒水,從而沾上一股酒氣……”

奇門怪客眉間一顫,冷冷接道:“因為你聞到了我身上的酒氣,而且看到我衣袖上有劃破的痕跡,便已然斷定我就是奇門怪客?”歐陽蘭點了點頭,卻聽奇門怪客忽然大笑兩聲道:“歐陽公子確實不可小視。不過,既然在下的身份已經被拆穿,為何不見萬金和春五娘露麵,卻隻有歐陽公子一個人下樓?”

此時卻見白光一閃,刀鋒已抵住了奇門怪客喉嚨,歐陽蘭微微一笑:“人多手雜,難免被你趁機得手,所以在下並未將你的身份告知萬公子,隻是暗自相邀,單獨解決了閣下便是。”奇門怪客側目望了一眼白閃閃的刀鋒,冷笑一聲道:“公子果然膽識過人,但是,難道公子就這麽肯定我一定會死在你手中?”歐陽蘭輕笑兩聲道:“閣下下毒的手法確實可算是殺人於無形,可惜,卻快不過在下的刀。”說罷挺了挺刀鋒,奇門怪客頸上立時扼出一道血痕……

“閣下的問題既然已經問完了,在下倒也有一個問題。”歐陽蘭劍眉微微一顫道:“你為何要殺萬金?”“萬金先前所說不錯,五年前丁香穀一役八百平亂軍無辜被這些所謂的江湖豪傑錯殺,我便是那八百人中唯一的活口。當年萬家莊與四大派為掩蓋事情真相,不但將我等這忠勇之師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叛軍罪名,更在丁香穀內毀屍滅跡,將八百於位兄弟的屍體暗自焚毀,當日我從昏迷中悠悠醒來之時,放眼四周,隻剩下了滿地燒焦的屍體和七零八落的殘兵斷刃……”歐陽蘭忽然冷哼一聲,幽幽說道:“既然平亂軍全軍覆沒,為何獨你不死?”

奇門怪客微微頷首道:“不錯,的確是獨我未死,當時我已身受重傷,隻因一時貪生之念作祟,便悄悄躺在幾具屍體中裝死才得以生還。我本出身大理蠱毒世家,自幼便精通各種下毒之術,後應詔從軍,丁香穀死裏逃生之後,便躲在四川唐門之內竊取唐門暗器下毒之術,隻為尋找報仇的機會。”歐陽蘭聽罷不由輕歎一聲,緩緩啟齒道:“你這番遭遇的確值得同情,此次報仇更是沒錯,不過可惜,你還是要死。當年萬金雖錯,五年來卻已倍受良心的責備,萬家莊多年來一直行善便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失,既然他已知錯,我便不能讓你殺他。另外,在下既已收了萬家莊的錢,便不能不救萬公子的命,在下不過是個殺手,殺手唯一的原則便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說話間歐陽蘭忽覺眼前一片朦朧,手中的刀不由脫手,“啪”一聲摔在了桌上……

奇門怪客看在眼裏忽然一陣狂笑:“雖然你每次都用以銀針檢驗酒中是否有毒,卻忽略了盛酒的杯子,樓上雅間中的杯子都已被我塗了蒙汗藥,你三人喝酒時都已不知不覺將藥隨酒喝下。不過我卻無意殺你與舞春,公子隻需睡上一晚,明早將萬金的屍體帶走便是。”歐陽蘭眉間不由一顫,冷冷說道:“如果你不殺我,今後我一定會殺了你。”奇門怪客咧嘴笑道:“江湖上要殺我的人不計其數,我倒不在乎多你一個。何況,若我在天下第一殺手和青城春五娘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殺掉萬金,今後不止你二人要名聲掃地,我奇門怪客的名號更會響徹天下。”說罷隻見他朝著桌上的酒杯中掃了一眼,月影已然射在杯中,頓時又是一陣狂笑響起:“哈哈,時間剛剛好,公子好好休息便是,在下失陪了。”說罷一拱手,徑自朝著樓上走去。歐陽蘭狠狠瞪了一眼奇門怪客離去的背影,心急之下立時抓向桌上的刀,卻覺腦中一陣恍惚,一時失神竟壓倒了桌子,“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桌上的刀正落在他眼前……

歐陽蘭有心去抓刀柄,渾身卻如一攤死肉般使不出半點力氣,眼看著眼前一片昏天黑地,歐陽蘭心中不由又急又怒,猛然咬住下唇,隻覺一股血腥在口中彌漫開來,借著那陣疼痛總算恢複了些許知覺。定了定神,歐陽蘭一把抓住刀柄,立時借力起身,步履闌珊的朝著樓上走去。方上了樓,卻聞一陣孱弱的呼聲傳來:“你這小人,要殺隻管殺我,萬莫傷害歐陽公子與我師妹。”歐陽蘭一聽便知是萬金的聲音,不由加快步伐,扶住牆壁向那房間挪去。

門“啪”一聲被推開,隻見萬金、舞春二人正癱坐在地上,萬金胸前更已被傷口滲出的血水打透。奇門怪客望了一眼推門而入的歐陽蘭,頓時冷冷笑道:“我有意饒你一命,為何你偏要找死?”隻見歐陽蘭斜靠在門邊,微微一笑道:“倘若你能贏得過在下手中的刀,再殺他也不遲。”奇門怪客幹笑了兩聲,問道:“你已中了蒙汗藥,此時定是全身癱軟,若是出刀,不知你能有平時的幾成快?”“最多不過三成。”歐陽蘭淡淡答道,卻聞奇門怪客又笑了兩聲道:“這麽說你是必敗無疑,難道還要打?”歐陽蘭默默點了點頭。

“那好,今日我就廢你雙臂,看你以後怎麽握刀。”說話間奇門怪客猛一甩手,一枚飛刀立時脫手而出,直飛歐陽蘭左肩而去。此時隻見白光一閃,歐陽蘭已然出刀,忽聞一聲脆響,飛刀立時插進了歐陽蘭身側的牆壁中。奇門怪客不由暗歎一聲,雙手已化掌打出。卻見又是一道白光乍現,歐陽蘭手中刀鋒頓時朝著奇門怪客喉嚨刺去。不想奇門怪客左掌忽然化爪擒住刺去的刀鋒,右掌順勢打出,歐陽蘭一時不防被這一掌打在前胸,不由被震退幾步,握在手中的刀也被奇門怪客奪了過去。

奇門怪客定睛將這把不過二尺半長的鋼刀打量了一番,忽然冷笑道:“我本以為歐陽公子的兵刃定是神兵利器,卻想不到竟是如此一把爛鐵。”歐陽蘭輕輕一抹嘴角的血痕,淡淡說道:“殺人並不在於刀,而在於用刀的人。”奇門怪客一聽此話立時大笑兩聲道:“大言不慚,既然不在於刀,我便再送你一把。”說話間力貫五指,隻聽手中的鋼刀發出一聲脆響,立時斷做兩截。

“你便用這把斷刀與我一戰,若你贏了,我就饒萬金不死;若你輸了,便要陪他一起上路。”奇門怪客冷冷說著,刀已向歐陽蘭扔了過去。歐陽蘭一把接住被折去一半的斷刀,方一起勢,卻聽萬金微弱的聲音從旁傳來:“歐陽公子,你絕無勝算,萬莫要強撐啊……”說到這裏卻見歐陽蘭勉強一笑道:“你花了錢,我就得保你的命,如果保不了,我就得陪你一起死。這不是殺手的準則,卻是歐陽蘭的準則。”隻見歐陽蘭一挺刀身,斷刀殘影頓時劃出一道弧光,眨眼間那道弧光已隨著揮刀所帶起的風刃襲向對手。奇門怪客一驚,立時出雙掌朝著殘刃托去,卻不想歐陽蘭刀鋒突然一轉,徑自穿過來擋的兩支鐵掌,再度朝著奇門怪客疏於防範的喉嚨刺去……

霎時間血花飛濺,一股深紅色的血已順著刀身直流下來,而刀,卻並未插在應該插在的地方,而是深深的嵌入了奇門怪客及時回擋的手臂之中……

“哈哈,你輸了。”奇門怪客強忍臂上的劇痛,咧嘴笑道:“你的刀唯一的技巧,就是比別人的刀更快,但是今天它卻不如以前快了。不快的刀,又怎麽能殺我?”說罷隻見奇門怪客仰天大笑,淩空的右手已猛然扼住了歐陽蘭的脖子……

歐陽蘭本已渾身使不出一絲力氣,此時又被扼住更是難以掙脫,一片朦朧中隻聽得奇門怪客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扼住歐陽蘭的手上更是一股接一股的發力,欲將歐陽蘭置於死地。此時卻從歐陽蘭口中傳出一陣嘶啞微弱的笑聲,奇門怪客心下一驚,立時問道:“你笑什麽?難道被嚇瘋了不成?”說話間五指微微鬆了一鬆,等待著歐陽蘭的回答。

“你隻知道快刀能殺人……殊不知……不快的刀……也能殺人……”說話間歐陽蘭腳下一掠,先前被折斷丟在地上的殘刃立時掠起,隻見白光一閃,一抹冰寒已刺在了奇門怪客喉間……

奇門怪客雙目圓瞪,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落得如此下場,顫抖的手微微抬起,猛然拔出插在頸上的寒刃,一時間又是一片血霧紛飛,奇門怪客已“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奇門怪客一倒,歐陽蘭也立時癱倒在地,抬眼朝著萬金望去,卻見萬金正目含欽佩的對他微笑,又望了望舞春,似乎在蒙汗藥的藥效催促下,已有了七八成睡意,此時雙眼已快咪成了一條線……

此時隻聽外麵有人喊道:“公……公子……上麵可是出了什麽事?”歐陽蘭一聽便是那李四的聲音,隻得沒好氣的高聲朝外麵罵道:“該死的東西,快下樓去睡覺,若被奇門怪客逮到,神仙都救不了你。”方說完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樓下奔去,歐陽蘭不由微微一笑,餘光瞥見不遠處的萬金,也正在輕笑。二人對視一眼,立時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穿過樓道直傳到樓下,正欲開門進屋的李四一聽頓時打了個激靈,暗自嘀咕道:“明天是否能活著都是問題,卻怎麽笑得這麽開心?”正想著,不由朝身後掃了一眼,陰冷的樓道中一片漆黑,李四顫巍巍的拋下一句“都他媽是瘋子”,便趕緊竄進了屋中……

夜涼如水,月影漸漸西沉,這場殺局雖已結束,新的一天卻又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