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票定在年後,後天就要過年,傍晚蔣家的人又來送了歉禮。

半個月過去了,周母倒是對蔣家人沒那麽大的恨意,在她看來,事情已經過去,況且賠償到位,誰會跟錢過不去呢?所以還禮貌請他們進家來坐一坐。

周韻和公司那邊雖辦理了離職手續,但還未滿一個月,因此現在雖然享受著年假,且也要居家辦公,捧著個筆記本蜷縮在花園的藤椅上作圖。

下午,何希承將Tipsy Bar裝修完的成圖拍照發給了她。

她和蔣坤從前險些做了的休息室已經變成堆放多餘桌椅的雜物室,那個看過兩人親密接吻的樓梯間也全部重新翻修,Molly趴在她腿上,蔣坤坐在她身側那天的桌椅板凳也全都換了新的。

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指尖在鍵盤上輕輕敲擊,發送回複【好漂亮。】

何希承回給她一個得意抽煙的小人表情。

前些天剛立春,風似乎也瞬間暖和了不少,下午三四點的春光和煦,籠在身上一片暖洋洋,周韻捧著筆記本就這麽迷迷蒙蒙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頭有點疼。

興許前兩天穿得太少惹的禍,本來還隻是有些不舒服,結果因為在這兒睡了一覺,徹底發燒了,渾身有些沒力氣。

她在睡夢中用毛毯裹好身體,吸了吸鼻子,隱約嗅到一絲煙味。

“……白露,都說了抽煙別在這裏,煙灰落進花裏我媽一樣會察覺到的。”興許是因為還有些感冒,聲音略微使不上力氣,又慢又長,拖著音調。

可過了許久,卻沒聽到俞白露的回話。

煙味卻更重了。

呼吸本就有些吃力,嗅到愈加濃烈的煙味,周韻稍有些不悅,“……俞白露,你是把煙放到我鼻子跟前了嗎?”

依舊無人答話。

這時候,就是再遲鈍也該察覺出不對勁了,她隱約記得白露不會抽這麽濃烈氣味的煙,帶著些探究意味緩緩睜開了眼,抬眸。

下一瞬,目光略微錯愕。

首先看到的是離她三四米遠外那身眼熟的深褐色大衣,再然後,一雙骨節寬大的手掐著半截正在燃燒的煙,那嫋嫋白霧盤縈在他手臂周圍,向上攀升,鋒利的下巴,深邃的眉眼略顯疲憊。

以及,他平靜投來的視線。

直白。

毫不避忌。

有種被人扒光的感覺,周韻不由自主將身上的毛毯往領口上扯了下,毛毯卻卷著她的長裙邊緣向上,大半截細膩白皙的腿都露了出來,簡直像是沒穿衣服。

她索性將毛毯撂下來。

“你怎麽會在這兒?”

蔣坤沒答她的話,隻是依舊看著她,看她看的有些不適。

她頭真的有些暈,想從藤椅上坐起來,可這半圓形的吊椅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真的好暈,好暈。

暈的周韻幾乎有些想吐。

“不舒服?”

終於,那道熟悉的低沉聲音響起。

她實在難受,沒什麽力氣,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回沒回他,隱約記得是輕輕嗯了一聲的,就是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見。

隔了不知道多久,一隻幹燥且寬厚的手背探上了她的額頭,在上麵僅停留了幾秒,便換到她的臉頰上,用指腹輕叩了兩下。

“周韻。”

好涼。

周韻渾身燙得厲害,不由自主抓住了那隻手,感受到它的主人是輕微怔了一瞬間的,意圖收回手,周韻卻抓得更厲害。

“我都燒了,你讓我摸摸怎麽了?”她有點意識,但不多,莫名其妙委屈起來。

對方沉默半晌,沒選擇將手抽回來,就讓她這麽抱著。

冬天的花園裏隻有極少數花葉盛開著,被周母安排的人嬌養著,被簌簌的風吹動沙沙作響,在這個靜謐的時刻製造出了些許動靜。

他再次低聲,“周韻。”

無人答話,周韻腿上還壓著一個敞開的平板電話,聊天截圖停留在她和何希承的對話之上,隻可惜何希承發來的那幾張新照片她沒有瞧見,每張裏麵都有某個男人的背影。

蔣坤將電腦屏幕合上。

他將她抱在懷裏,帶她穿過長長的走廊,將她抱進了她的臥室。

放到**,周韻卻不肯他走了,勾著他的脖子叫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別走,好不好,我們不結束。”快要燒糊塗的她纏著蔣坤,語氣極盡央求,“蔣坤,我不想一個人。”

她真的不想一個人。

自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過來的。

多少個回來的孤寂時刻,周韻都在想,如果蔣坤在就好了。他們可以什麽都不做,可以就隻抱著擁吻,隻一起靠在沙發上聽她吃他唇發出的清亮聲音。

她不想再留在這個沒有溫度的臥室,感受著那三個攝像頭對她無形的壓迫。

一分,一秒都不想。

男人似乎靜默了許久。

“周韻。”他叫。

隻可惜難過的周韻早已沒了理智,閉著眼費力去吻他的唇,想要用這種方法留他下來,因為她記得,蔣坤很喜歡吻她,她的淚黏濕兩人幹澀的唇,濕鹹的淚珠被送入男人唇齒之中。

聽到男人極低的歎息聲,“韻韻。”

他第一次這麽叫她。

可沒感受到他的回應,周韻惶恐的抽泣和哽咽聲愈加。攀著他的肩,像是瀕臨死亡的魚渴求水源,要他別走。

“別不要我……蔣坤,我會乖的……”

粗糲指腹揩去她眼尾的淚,蔣坤掰著她的下巴,將兩粒膠囊喂了進去。

幹澀無味的膠囊在她的口腔中暈頭轉向找不到突破口,隨著唾液的分泌開始融化,細碎的顆粒在嘴中化開,苦到極致。

因為蔣誠割腕,蔣坤已經承受了多方麵的壓力,沒有片刻休憩安寧的時間。

他低聲,“不會不要你。”

後來好像還哄了她好多,但周韻隻記得那個抵死纏綿的吻,好重好重,她哭的早已不能自已,這些年孑然一人的委屈和孤立無援好像就這麽宣泄出來。

像一場夢一樣,如果不是屏幕的畫麵再告訴她這一切是真的,周韻或許早就當做是自己燒糊塗過程中一個離奇的夢。

她這一睡,迷迷糊糊睡了許久。

睡了整整一天半,周韻終於在大年三十的當天下午退了燒。

俞白露都擔心她這個年過完也沒清醒,“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給你送急診了。”

也不是全然不醒,就是迷迷糊糊睡過去,又迷迷糊糊醒來,總之記憶、回憶和夢境是散亂的碎片,不成段的。

正值過年,也或許是知道她們要走的緣故,周母對她們愈加溫和,“白露,去把你媽媽爸爸叫來和咱們一起,今年別再讓他們帶東西了,家裏什麽都夠吃。”

俞白露拿著外套應下,“好,幹媽。”

周韻剛退燒,還是不大舒服,靠在**緩神。

正又要睡過去的瞬間,俞白露再次給她打來了電話。

“怎麽了?”周韻迷糊,“是不是忘拿什麽東西了,我讓阿姨給你送出去。”

“沒有,不是。”

俞白露停頓了兩三秒的時間。

“蔣誠割腕了。”

“……”

周韻安靜了足足好久,好久,“什麽時候。”

“前天,他們蔣家人來家裏和幹媽道歉,順便說了這件事,幹媽不許我和你說,但我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告訴你。今天上午蔣誠才從急診室被救回來,聽說剛出診室門就被蔣坤帶走了,掉頭去了英國,現在估計已經坐上飛機了。”

腦海中再次回想起蔣坤那句不會不要她。

周韻沉默了一會兒,睫毛幾次要在斂下的時刻停住,僵滯,緩緩掀起眼,她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那塊機械手表上。

“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誰也沒再提這件事。

晚上兩家人圍在一起吃了頓熱熱鬧鬧的年夜飯,這個年又算這麽過去。

周母和俞母今年給兩人包的紅包格外大。

周母看著周韻,溫和笑笑,“我的女兒真的很漂亮,從那麽小一點在我懷裏,就已經長到這麽大了。”

“其實,媽媽從不後悔這些年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到現在我依舊認為這些嚴厲是促使你進步的。”

一想到明天周韻就要走,周母輕吸了口氣,笑著說,“……如果在融城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也可以和媽媽打電話的,這不算服軟,好嗎?”

她分明是笑著的,眼眶卻有些濕潤。

周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在一切都結束後,將紅包裏周母給塞的銀行卡拿了出來,放回二樓周母辦公室的抽屜裏。

後來,零點的鍾聲如約而至響起。

周韻獨自蜷縮在被子裏,手腕不由自主顫動了下,那手表上的齒輪再次輕微轉動了幾圈,蝶翼緩緩振動,她短暫停滯了兩秒動作,隨即恢複如常,再次緩緩閉上眼。

又是新的一年。

所有故事就停在了這一刻,沒有任何征兆的結束。

以蔣坤離開為結尾而結束。

他走得很決絕,甚至沒有一個道別。

但周韻又能希冀他什麽呢?他已經做的夠多了,在明明得知她目的不純靠近時卻依舊甘願陪她演戲,在她突然提出要離開時又無聲縱容她對蔣誠的報複,以及,在她發燒時說她想聽的話哄她。

其實站在蔣坤的立場,他沒必要做這些的。

可他卻在蔣誠和她當中,一次又一次的將天秤方向向她傾斜。

蔣坤看在他們那點“情分”上,已經做了夠多。

隻是她太貪心,想要他的全部。

後來,在赴往融城工作期間,無數個繁忙的夜晚,周韻偶爾回想起那夜的記憶,被朋友提問在想什麽時,她隻用一句往事簡簡帶過。

因為她永遠也無法回到過去,無法感受那時孑然一人的自己,所以,也無法再次擁有當時急切渴望他的感覺。

她終於明白了時間的意義。

就是一切讓過去的過不去的,全都被風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