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流言蜚語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洗好澡,開始用餐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

今天的菜色有樸覃味噌湯、烤抹鹽香魚、山蕨菜、燉煮油炸豆腐皮,以及生雞蛋一個,雖然是很簡單的菜肴,不過味噌湯的美味使原本空無一物的胃感到無比充實。

服侍他們用餐的是禦幹,當禦幹撤下餐具離開時,老板娘——青池裏佳隨後拿著盛裝水蜜桃的盆子進來。

“昨天晚上辛苦了,很累吧!”

她畫著淡妝,服裝整齊,可是臉色比平常還不好。

“老板娘,發生了這麽不幸的事,你等一下要去吊唁嗎?”

“是的,我去看一下,然後再正式……”

“歌名雄呢?”

金田一耕助隨口問道。

“歌名雄去了那裏就沒有回來過。”

青池裏佳的說話聲帶著鼻音。

“對了,哥名雄跟泰子已經談妥親事了嗎?”

“嗯……還沒有完全敲定。”

“不過,由良象那邊好象已經認定了吧!”

“戰爭結束以後,有關婚姻的事大都是由年輕人自己決定,由良家的夫人也這麽說。”

“歌名雄自己也同意嗎?”

“應該是吧!不過現在出了這種事,他很沮喪,真是可憐

“老板娘,剛才在瀑布潭前麵,由良家的敦子夫人對嘉平先生的嚴厲指責,你有聽到嗎?”

“是的,現在整個村子都在議論紛紛。不過,那恐怕是夫人多心,再怎麽說,嘉平先生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也這麽覺得。不過,我還是不得不問一下。關於這一點,我也問過村子裏很多人,他們說嘉平先生也想把文子小姐嫁給歌名雄。”

“是的。”

青池裏佳的肩膀往下一垮,說話聲音變得十分微弱。

“這些事情都是我們聽來的,因此嘉平先生的嫌疑很難排除,必須調查清楚才行。”

“提到這件事情,我真是沒臉見人……”

“什麽意思呢?”

“我身為人母,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泰子跟文子的美貌不相上下,身為母親的我自然會去考慮他們的身家背景,替孩子的將來著想。”

“當然、當然,這門親事是哪一家先提出來的?”

“是由良家先提出來的,就在我們兩家談到十之八九都確定的時候,仁禮家的嘉平先生來了。”

“所以你就開始猶豫了?”

“是的,不過還有另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

“您也知道,裏子長那個樣子,就算父母再怎麽偏愛,她那個樣子實在不可能嫁人。她是我最大的煩惱……可是,嘉平先生說如果我們娶了文子,那麽裏子就變成他女婿的妹妹,等於是自己的女兒,他不可能放著她不管,一定會讓裏子嫁一個好人家。

基於這個原因,我才開始猶豫。嘉平先生既然這樣答應我,就一定會做到。跟他比起來,我覺得由良家似乎沒辦法照顧到裏子。”

聽了青池裏佳說的話,金田一耕助頓時感動不已,磯川警官也感觸良深地搖晃著頭。

“歌名雄是個很替妹妹著想的孩子,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答應呢?”

“這麽說,你還沒有把嘉平先生提出的條件告訴歌名雄嗎?”

“是的,我覺得如果講得這麽清楚的話,裏子就太可憐了。畢竟裏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青池裏佳歎一口氣,吸了吸鼻子說:

“說起來都是我曖昧不明的態度惹的禍。不過,嘉平先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也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

“說的也是,嘉平先生早就著穿如何才能讓你心意動搖。”

“而且,嘉平先生也不會拿升、漏鬥對屍體惡作劇。”

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插嘴道。

青池裏掛突然若有所悟地說:

“對了,金田一先生,今天早上我聽歌名雄說,您過去參與過很多奇怪的案子,那麽……您以前碰過這樣的事情嗎?”

“沒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地方以前有類似的傳說嗎?”

“我也是別的地方來的,所以不太清楚;我想有關這類的傳說,村長應該最熟悉。”

說到這裏,青池裏佳露出害怕的眼神說:

“對了,剛才我聽禦幹說,帶泰子走的老婆婆是村長派她去的?”

“這一點還不清楚,老板娘,你覺得呢?村長究竟是生還是死?”

青池裏佳看著磯川警官跟金田一耕助,顫抖著肩膀說:

“連你們都不知道的事情,我這個孤陋寡聞的人又怎麽可能知道,不過……”

“不過什麽?”

磯川警官追問道。

“是這樣的……”

裏佳猶豫了一下,繼續說:

“我也不知道村長是生是死,不過,我一直覺得村長這個人有點可怕。”

“可怕?什麽意思?”

“該怎麽說才好呢?他絕對不是壞人,可是他總是冷眼看世間,有些目中無人的感覺,他好象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就連平常人隨口說出來的事情,他也會藏在心裏……總之就是有點陰險,給人一種居心叵測的感覺。而且昭和七年的案子也……”

“昭和七年的案子?”

“是的,金田一耕助也知道那件案子吧?”

“大致知道。”

“當時我跟村長有一些接觸,但是不太了解他這個人,不過我後來一直在想村長對恩田幾三這個人,會不會所知甚詳呢?”

“例如什麽事情?”

“關於什麽事情我也說不上來,不過,有一次在談論恩田幾三的事情時,他曾笑著說隻要他一句話,即使是村裏有頭有臉的人,也沒辦法繼續留在這個村子。”

“是指男人還是女人?”

“這一點我也問過,不過他沒說得那麽詳細。”

“老板娘,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搬到現在這個地方之後,常常來這裏泡冷泉,因此我們經常有機會聊天時他提起的。在那次之前,雖然大家住在同一個村子裏,但因為兩邊相距很遠,所以很少碰麵。”

“村長什麽時候搬到現在的住處?”

“我記得是去年五月底左右,梅雨季開始以前。”

“那裏本來有尼姑住著吧!”

“是的,那個尼姑在昭和二十三年去世,從來那個房子形同廢墟,村長就自己……應該說是歌名雄幫他把那裏整理好,然後他才搬過去住。跟阿冬分手之後,村長更像是個離群索居的人。

對了,他說隻要自己講一句話,就有人無法留在村子裏的時候……”

“怎樣呢?”

“他說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麽事情?”

“村長說看情況而定,說不定他很快就會把這件事情講出來,搞得鬼首村天翻地覆。當時他的表情很可怕,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沒有說出那件事情的內容嗎?”

“沒有。不過,他說跟恩田幾三殺死我丈夫的事情無關。”

至於眼和七年的案子,“井筒”的老板娘阿係也說村長可能知道更多。到底其中隱藏著什麽秘密?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不禁都陷入沉思中。

頃刻間,金田一耕助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微笑著說:

“對了,老板娘,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先生以前的職業十分奇特呢!”

“啊!是啊……”

青池裏佳的臉上一陣飛紅。

磯川警官解釋說:

“金田一先生直到剛才才知道你丈夫是電影旁白解說員。”

“是。”

很明顯的,青池裏佳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可是金田一耕助很開心地笑著說:

“老板娘,剛才磯川警官講的時候我才想到,昭和七年時我二十歲,前一年剛從鄉下中學畢業,來到京都就讀私立大學,在神田租房子住。當時有聲電影漸漸盛行,從事電影旁白解說員工作的人就開始失業了。”

金田一耕助說得眉飛色舞,青池裏佳仿佛也感染到活潑的氣息。

“金田一先生還記得當時有部叫‘摩洛哥’的電影嗎?”

“嗯,我記得,由史坦巴克導演,加利·古柏跟戴特莉主演。”

“是的,那部電影昭和六年的時候在神戶演出,看到那部電影的時候,我丈夫跟我都覺得這下子完蛋了。”

“那是有聲電影早期的名作。”

“是名作沒錯,不過那是派拉蒙電影公司第一次製作電影字幕,以前雖然有有聲電影,可是聲音太小,仍需要電影旁白解說員;但自從‘摩洛哥’這部電影問世,不僅派拉蒙電影公司,其他的電影公司也開始製作電影字幕,這麽一來,電影旁白解說員這種職業可以說完全被淘汰了。”

“那麽對老板娘來講,‘摩洛哥’這部片子簡直就是可恨至極?”

“的確,戰後史坦巴克來日本,以亞納達罕島為背景,拍了一部稀奇古怪的電影,我在報紙上看到它的評論不好,覺得很開心,還一個人喝酒慶祝呢!”

“哈哈哈……老板娘也是個性情中人呢!”

“我當時真是既難過又悲哀。雙名雄出生那一年,他好不容易升為主任,我正高興的時候,卻出現了有聲電影……如果有聲電影不出現的話,我就不用回到鄉下,如果沒有回鄉下,我丈夫就不會死得那麽慘了,一想到這裏,我就十分痛恨有聲電影。”

看到青池裏佳滿臉的淚水,金田一耕助歉疚地說:

“真是抱歉。不過,你先生回到村子打算做些什麽?種葡萄嗎?”

“不,他雖然是在這裏出生,但卻是做文職工作的人,要他當農夫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我們之所以回來這裏,其實隻是要把我安頓在這裏……”

“老板娘,把你安頓在這裏之後,源治郎打算做什麽呢?”

看來磯川警官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他很驚訝地看著青池裏佳問。

“是這樣的……”

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吧!青池裏佳的淚水像決堤的河水,濫流不止。

“他打算要去滿洲。”

“去滿洲?”

磯川警官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接著說:

“老板娘,你以前怎麽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是嗎?如果我沒說的話,一定是你們沒有問,我並不是故意要隱瞞這件事情。”

“然後呢?”

金田一耕助對磯川警官使眼色,要他別再追問,然後催促青池裏佳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我已經懷孕了,源治郎打算自己先去滿洲,等一切打點好之後再叫我去,所以先帶我回來鬼首村,準備讓我寄住在‘龜之湯’。

這裏雖然是我先生出生的地方,可是對我來講卻是個陌生地,剛開始做很多事情都不順心。”

“啊!那是體第一次來鬼首村嗎?”

“是的。我和源治郎是戀愛結婚的,以前我就聽說他父母對這件事很不高興。”

“你跟你先生結婚之前,從事什麽樣的工作?”

青池裏佳沉默半晌,注視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

“從事寄席(注:即“走唱”)的工作。”

“奇席?”

“是的,就是‘色物席’。我不知道在關東怎麽稱呼從事這種工作的人,不過,我們這裏稱為‘女道樂’,也就是跟五、六位年輕女孩一起出席,鏘鏘鏘地彈奏三味線,輪流彈唱博多民謠。佐野民謠等等。我從十六歲那年開始,就一直從事這種工作。”

青地裏佳注視著金田一耕助的眼裏已經沒有淚水,不過她的眼中充滿一抹無法言喻的哀愁。

“我就是從事這種工作的女人,也難怪他父母不喜歡我。還好歌名雄當時已經三歲,他的天真可愛讓每個人都喜歡他,加上哥哥他們夫妻沒有小孩,因此他父母的心也漸漸軟化了,於是商量把我寄放在這裏,直到生完小孩。

當這件事情談好的時候,如果我丈夫馬上就出發去滿洲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樁慘事了,可是他沒去。”

“他為什麽沒有去呢?”

“麵對一個陌生國度是不能說去就去的。源治郎的藝名‘青柳史郎’有段時間很響亮,他不斷去大阪尋求援助,當時大阪最紅的是一個叫裏見義郎的人,他的收人很多,可是做這一行的花費也多。

源治郎去拜托他之後,工作還是沒著落。至於‘龜之湯’這邊,他因為已經把我們母子寄放在這裏,也不好連他去滿洲的資金都要家人幫忙出,不料在這段拖拖拉拉的時間裏,竟然出事了。”

青池裏佳的話有如春蠶吐絲般,順著舌頭一字一句地溜出來。

這些事情對說話者本身而言,是一段無比悲傷、難過的回憶。

可是在她細而清澈的嗓音,加上適當抑揚頓挫的訴說下,給予聽者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正當金田一耕助想開口詢問發生慘劇當天晚上的情形時,很不巧的,禦幹進來了。

“老板娘,歌名雄從剛才就一直在等你。”

青池裏佳聽了,很驚訝地動一動身體說:

“啊!我真是的,怎麽一說就說了這麽久。”

原來取名雄要騎腳踏車載青池裏佳去由良家,所以才回來接她。

她一看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

育池時佳慌忙站起來說道:

“對了,警官、金田一先生,你們昨天晚上見過由佳利了嗎?”

“還沒,昨天晚上沒空去看。由佳利怎麽了嗎?”

“不是由佳利,而是由佳利的經理,那個叫什麽名字的男人

“你是說日下部是哉嗎?”

磯川警官眼神敏銳地看著青池裏佳的臉。

“對、對!你們還沒有見過那個男人吧?”

“還沒見過,日下部是哉這個人怎麽了?”

青池裏佳好象想到什麽似的,看了磯川警官跟金田一耕助的臉半晌,然後轉移視線說:

“沒什麽,我真是太失禮……我先失陪了。”

她好象要逃避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詢問的眼神,急忙轉身走出去。

金田一耕助送走青池裏佳,請禦幹鋪好床後,便沉沉睡去。

當他一覺醒來,隻見竹簾外霧氣彌漫,樹上的茅綢發出清脆的鳴叫聲。

接著,他發現旁邊的磯川警官不見了,看一眼枕邊的手表,已經五點多了,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抽起煙來。

就在這時,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您醒了嗎?睡得還好吧!”

禦於用身前的圍裙擦拭額頭的汗水。

“是啊!托你們的照顧,才能睡得這麽好。對了,磯川警官呢?”

“剛才派出所的木村刑警來找他,好象說是岡山縣那邊來了一位很了不起的醫生。”

“什麽時候來的?”

“兩點左右。”

這麽說,磯川警官根本沒怎麽睡嘛!

“當時他們有叫金田一先生,可是您睡得很沉,他們就說讓您繼續睡,請您一醒來馬上過去。這裏有腳踏車,您……”

“啊哈哈!我有腳踏車騎啦!對了,在哪裏進行解剖呢?”

“在本多醫生家的手術室。”

禦幹坐在他身旁,吸了一口氣說:

“金田一先生,解剖到底是什麽?”

“禦幹,你最好不要聽,否則待會兒會吃不下飯。我現在就出發吧!”

金田一耕助說著從被子裏跳起來,換上一件皺巴巴的衣服說:

“對了,老板娘和歌名雄呢?”

“他們下午一起去由良家,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這樣嗎?今晚大概要守靈吧!”

“是的,但……不是說要解剖泰子的身體嗎?”

“在那儀式開始之前就會結束的。因為警方已經知道死因是勒死的,解剖隻是一種形式罷了。對了,裏子在家嗎?”

“她在倉庫裏。不過,她在考慮要不要去泰子那裏一趟,要是她去了,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禦幹的表情好象要哭出來。

“不要緊啦!你用不著害怕。”

金田一耕助柔聲安慰著。

剛發生一樁不可思議的凶殺案,禦幹一個女人家又獨自住在遠離人群的大房子裏,也難怪她會害怕。更何況,這裏又離多多羅放庵的住處最近。

過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用冰水洗完臉回來,看到禦幹神情害怕地整理床單,他邊穿上褲子邊說:

“禦幹,從後麵去好象比較快,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後門打開?”

“好的,腳踏車也放在後麵的倉庫。”

後麵的倉庫裏有全套的農具,歌名雄似乎很愛幹淨,隻見所有工具都井然有序地排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倉庫內還有兩輛腳踏車,一輛是男用的,一輛是女用的腳踏車,另外還有三台手推獨輪車。

金田一耕助幫助禦幹從獨輪車後麵把腳踏車推出來,來到外麵時,裏子正好從倉庫的窗戶往這邊看。

金田一耕助對她微微一笑,裏子也默默低頭行禮。

禦幹跟著他來到外麵,問道:

“金田一先生,今晚的晚餐要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就算要回來這裏吃,也隻要吃個泡茶飯就可以了。

金田一耕助離開“龜之湯”的後門時,正好是五點半。

從那裏到六道過是上坡路,而從六道過到“櫻之大師”的後麵是下坡路,金田一耕助神情愉快地騎著腳踏車往目的地前進。

他一想到昨天晚上老婆婆跟可憐的泰子兩人在這條路上,往反方向爬上去時,就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但是稍早以前,辰藏為什麽不走這條近路呢?

在到達“櫻之大師”後麵以前,會先看到一麵約二十間(約36.4公尺)長的土牆,土牆裏麵有一扇打開的木門,門旁掛著一個燈籠,旁邊有一塊木牌子,上麵寫著:

仁禮家通用門

由覆瓦土牆的穩重結構來看,似乎在誇耀著仁禮家的富裕與權勢。

金田一耕助從映著樹影的“櫻之大師”後麵來到村路上,將“櫻之大師”跟狹窄村路隔開的地方,正好有一片竹叢,這正是裏子昨晚躲藏的竹叢。

這裏分成四條路,一條是金田一耕助現在走的捷徑,另一條是往上走到秤屋葡萄釀造工廠的路,還有兩條是連結村子中心區與“龜之湯”的村路。站在交叉點上往丘陵看去,可清楚看見道路因山崩而交通中斷,再過去一點則是整片的稻田。

本多醫院就在派出所限“陣屋遺跡”旁邊,前麵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便衣刑警和警官們也進進出出的。

金田一耕助在加藤刑警的帶領下來到病患候診室,磯川警官表情緊張地和泰子的哥哥——郎說著話。

“磯川警官,我來晚了。”

“金田一先生,你來得正好。”

“解剖結束了嗎?”

“正在對麵的手術室進行中。”

磯川警官用下顎指了指對麵的手術室。

“金田一先生要過去看看嗎?”

“不用了,事實上……俄很膽小。”

“我們也一樣,解剖那種事情啊……啊哈哈。”

他摸著沒幾根頭發的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他馬上又恢複嚴肅的表情,張望一下四周才小聲地說:

“金田一先生,我們現在獲得一個重要的證據。”

“重要的證據?”

金田一耕助也跟著小聲起來。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這個人吧!他是被害者的哥哥敏郎。”

“早上在瀑布潭見過了,請節哀順變。”

金田一耕助低頭行禮,表達誠摯的哀悼之意。

敏郎笨拙地點點頭。他身上穿著工作服,金田一耕助發現他的脖子其短無比。

“敏郎說他發現這個東西,剛剛才送過來。”

磯川警官從開領襯衫的口袋裏拿出一張半紙(注:“半紙”是一種日本紙,用於習字、寫書信),紙張已經皺掉了,當金田一耕助把折成八折的半紙在膝蓋上攤開來看的時候,不禁驚訝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上麵寫著:

寨子:

如果你想知道你父親死亡的秘容,今晚九點請到櫻之大師的後麵,我要告訴你一個巨大的秘密。

放庵

“敏郎先生,這是在哪裏找到的?”

“這位警官要我去找找看是否有任何跟這次案子有關的證據,於是我跑去泰子房間找,結果發現桌子上的電影雜誌裏麵夾著這張半紙。”

“隻有這張半紙嗎?有沒有信封之類的東西?”

“這……隻有這張半紙。”

敏郎似乎有些猶疑地自言自語著。

金田一耕助再度看著那張半紙,上麵用毛筆寫的字跡好象酒精中毒的患者寫的字一樣,抖得很厲害,令人很難看得懂。

金田一耕助跟磯川警官交換一個眼神之後,多多羅放庵總是發著抖的右手頓時浮現在他腦中。

“敏郎,你父親確實是在昭和十年去世的嗎?是因為生病嗎?”

“是腳氣衝心……

“是哪位醫生診斷的?”

“是這裏的……這裏的老醫生……”

“腳氣衝心,那他死亡的時候很痛苦?”

“是的……他抓著榻榻米……這裏的醫生幫他打了好幾針……”

敏郎講話時嘴巴總是念念有詞,話尾也含糊不清,眼睛還向上翻看著對方。

“磯川警官,敏郎說的醫生,是要本多醫生帶話給你的那位嗎?”

“是的。我正想等解剖結束後去問那位老醫生。敏郎,你覺得呢?你父親的死有什麽秘密嗎?”

敏郎緩緩搖著頭說:

“我根本沒想過這種事情……因為他好象很痛苦……”

敏郎想起當時的情景,似乎覺得有點疑惑。可是他口中仍然念念有詞,語尾含糊不清,神情擔心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膝蓋上的半紙。

“死亡時間是昭和十年的什麽時候?”

“這個月十日是他的忌日……”

“剛好天氣正熱的時候。”

“聽說那種病最怕熱。”

敏郎猶豫了一下,接著說:

“警官。”

“是。”

“泰子的屍體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們家想在今天晚上守靈……”

“解剖很快就會結束,等解剖結束後,泰子的屍體就會送回你們家。”

敏郎緩緩地搖動他的短脖子說:

“那個……我媽媽有話……要我轉告警官……”

“什麽事?”

“那個……”

敏郎眼睛上翻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

“她從‘龜之湯’的阿姨那裏聽到這位先生的事情,她說希望兩位今天晚上到我們家去,想請你們吃頓飯,順便還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迅速交換一下眼神,說:

“那就謝謝了,等這裏的事情一結束我們馬上過去,麻煩你們了。”

“那……我先走了……我先回去告訴媽媽,解剖結束後,麻煩你們派人來說一聲,我們會馬上來接你們。”

敏郎緩緩走出本多醫院的大門,金田一耕助跟磯川警官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加藤刑警在一旁說:

“警官,事情越來越嚴重了,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金田一耕助再度仔細看一遍那封信說:

“看這張半紙的折法,不像是郵寄來的。如果是用橫式信封裝的,就另當別論了。”

“加藤,你立刻去放庵先生的屋子裏查看看,是否有有跟這張一樣的半紙?”

“嗯,我記得好象有一帖多(注:一帖半紙有二十張)跟這張相同的半紙。”

加藤刑警出去後,金田一耕助問道:

“警官,立花警官呢?”

“他跟著進去看解剖……年輕人體力總是比較好嘛!”

所謂“說曹操,曹操到”,立花警官正好從手術室出來,他一臉蒼白地跑進廁所去。這時候是六點半,泰子的屍體解剖完畢。

這次解剖並沒有什麽重大發現,隻不過更進一步確定死因是勒死的。

緒方博士跟助手解剖完立刻回岡山,大夥忙亂了一陣子,將泰子的屍體運走之後,金田一耕助才見到老醫生。

老醫生年約七十多歲,長長的白發從後麵綁起來,看起來跟橫山大觀(注:日本畫家)有點像。

老醫生一臉懷念地看著磯川警官,不過當磯川警官拿出半紙給他看,他立刻驚訝得瞪大雙眼。

立花警官也很驚訝,他狐疑地看著磯川警官跟金田一耕助,並糾纏不休地追問磯川警官為什麽會有這封信,是誰拿來的……等等問題。

“老醫生,你對這封信有什麽看法?”

磯川警官應付過立花警官的問題之後,麵對老醫生說:

“磯川警官,你是指卯太郎先生的死因嗎?”

“是的。這個……剛才根據卯太郎先生的兒子所說,他是死於腳氣衝心,對不對?”

“磯川警官,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的確是死於腳氣衝心。他們家每一代的長相都不好,像敏郎的臉色那麽蒼白,就證明他心髒不好。不過,這封信真的是放庵先生的筆跡嗎?”

“您覺得呢?放庵先生的右手可以握筆嗎?”

“也不是不能握筆啦!不過要用右手寫字的話,還不如用左手寫來得快。”

老醫生把那封信還給立花警官說:

“磯川警官,不管怎麽說,卯太郎的死因絕對是腳氣衝心沒有錯。你也知道,昭和七年那件事讓他非常痛心,那是個很大的打擊。”

“老醫生覺得放庵先生這個人怎麽樣?”

“這個嘛……”

老醫生露出困擾的表情說:

“我不太喜歡道人長短,不過老實講,我並不喜歡他。他年紀大我五歲,看起來一臉達觀的樣子,但我總覺得他好象是冷眼看人的缺點,這是我個人的感覺。”

本多老醫生的見解和“井筒”老板娘阿係,以及“龜之湯”老板娘青池裏佳雷同。

總而言之,多多羅放庵這個人似乎是個有些怪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