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鄉民們的早晨

蕾拉的家住在靠近大山下的山腳,不同於居住在咕嚕嶺中心街道的那些屋子,越是住在偏離城鎮的外圍,那就代表這一家越是貧窮,尤其是倚靠大山居住,還時常伴隨著危險。

不過蕾拉一家已經住在這兒許多年了。

和她一家毗鄰的,還有波克一家,小菲尼克斯一家,安東尼大叔和洛維嬸嬸,所以一直以來蕾拉並不覺得孤單。但是今天蕾拉的表現卻十足有些反常,她時不時地會停下手中的活傻傻發愣,然後等到鍋爐裏的火燙到了手指,或者縫補的陣線刺到手指才驚醒過來。

年幼的弟弟妹妹們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哪怕隻是最小5歲的弟弟,也已經懂得了幫家裏做一些簡單的家務,減輕姐姐的負擔,但是他們的小腦瓜裏還是理解不了,一向勤勞持家的姐姐,怎麽會連續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不過這個家裏一直蕾拉說的算,兩個小家夥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敢直接跑去問她,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豢養的小狗,很自然的清楚一家當中的地位排序。

父親躺在病榻上,他喝了姐姐燉好的藥草,氣色總算是好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樣沒命的咳嗽平靜地睡著,兩個小家夥並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大家都說,那是姐姐拚了命從林子裏帶回來的藥草,那麽父親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相信再過不了多久,這個家又會恢複以往的歡笑吧……

兩個小家夥由衷地期盼著。

捧著兩個木盆走出門去,又是新的一天,小家夥們正在幫著姐姐的忙,將一早洗好的衣物全都晾到架子上。這時候屋外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勤勞的婦女們已經做好了早飯,開始忙著操持其他家務,而男人們則帶上工具,打算出門。

蕾拉這一家在附近頗有人氣,所以人們總是爭相地跟他們打招呼。

“安可,薇兒,你們父親的身體好一些了麽?”

看到兩個小家夥點頭,鄰居們又誇讚了他們幾句,就自顧自地聊起了天。

畢竟兩個小孩,大一點的才十一,小一點的才五歲,要他們理解這些事情還很困難。

安東尼大叔和波克的父親博倫一樣,都是咕嚕嶺少有的獵戶,他們很清楚這附近林子當中的危險,事實上就算是他們,也不敢在夜晚進入那個要命的鬼地方。所以當安東尼聽說蕾拉竟然為了采藥孤身一人進入的時候,一麵是忍不住後怕,一麵又是自責。

本來這種事情應該是自己這樣大人去做才對,但現在竟然卻被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搶了先,安東尼心裏是不好受的,但是一想到要在夜晚麵對那些比白天可怕得多的怪物,光想想,也不禁覺得頭皮發麻。

“還好蕾拉平安地回來了啊。”他如此由衷地感歎了一句。

“他們一家……哎,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洛維嬸嬸飽含親情的目光裏倒映出不遠處忙碌的兩個小家夥,她和安東尼這對夫婦並沒有孩子,想來到了這把年紀將來可能也不會再有了,所以一直都把蕾拉他們看做自己的小孩:“隻能怪這世道不好,你也不要太自責了。”

洛維嬸嬸哪能不清楚自己丈夫的想法,從旁安慰了一句。

“隻希望魯爾(蕾拉的父親)的身體快點好起來吧。”

其他人也都這麽歎息著說。

這話題太過沉重,眾人不想這一天都陷入這麽悲傷的情緒裏,於是很快便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蕾拉好像是那個新來的郡長救回來的?”也不知道是誰最先說了這麽一句。

“郡長的話是貴族吧?”

“嗯,你沒聽說麽,好像是領主堡來的——是領主的兒子。”

“這麽厲害的大人物怎麽會來我們這麽偏僻的鄉下地方?”也有不信的。

“真沒騙你,大家都這麽說,應該是在領主堡犯了些事,來避風頭的吧。”說完這句之後,那人又嗤笑了一聲:“貴族不都是這樣的麽?”

“可他救了蕾拉。”

“該不會是看上了蕾拉了吧……”說話的人自覺失言,因為他看到那個如同一枝花兒般的少女正從屋子裏麵提著水桶出來,向他們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眾人也是微笑著點頭回應。

“別瞎說,”洛維嬸嬸的笑容轉過頭來的時候就消失了,她板起了臉孔,蕾拉就跟她的親閨女一樣,被人嚼了舌根自然感覺不快了:“如果郡長真有那意思,蕾拉還回得來麽?”

“不是說是被波克給救回來的嗎?”又有人說。

波克的父親博倫一直沒開口,聽到這一句嗆了口水,隻能搖著頭回應了一個苦笑:“那小子的斤兩我能不知道麽,要不是貴族老爺沒跟他計較,他有幾條小命都不夠丟,鬧了這麽一出,我把他關在家裏禁足了。”

“年輕人嘛……”眾人又說,他們都知道波克這個小夥子對蕾拉有意思,不知道的人或許隻有當事人了。

“這麽說起來,新來的郡長還是挺不錯的嘛。”

“不過感覺有點可怕呢。”

“你是說他殺了雷文爵士一家,那個該死的狗東西早該死了!”洛維嬸嬸氣憤地咬了咬牙,這麽多年來,雷文爵士一家沒少幹欺鄉霸鄰的惡事,最近他那兒子又纏上了蕾拉,洛維嬸嬸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我說,這郡長殺的好!”

“不止呢,昨天木林家也被抄了,當時我可是親眼看見的,塔裏家的當家在前麵引路,帶著一群凶神惡煞的黑甲侍衛衝進去,一瞬間就把木林家給屠了,那場麵……呃,還是不說了。”他注意到這裏還是有不少老幼婦孺的,這話題太血腥,不合適。

“不過,就算他殺了那些貴族,也不見得是為了咱們這些平民吧,貴族啊,都是一樣的自私自利。”聽到這裏,眾人不禁歎了口氣。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認同這一點,畢竟統治深淵的惡魔貴族裏麵,又有哪一個是會替他們平民考慮的,全部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罷了。在他們的眼裏,自己這些人不過是奴隸,勞工,隨時可以拋棄的工具而已。

“這就是現實呐。”

是啊,在深淵這裏世界裏,人生的道路是從一出生就已經決定好了的,像是他們這樣的混種人類,注定一輩子都被壓迫欺淩的底層。沒有夢想,沒有希望,有的隻是拚盡全力活下去的一生。

“不,不對,郡長大人是個好人!”

就在這一麵倒的聲討當中,唯獨有一個辯解的女聲插了進來,讓眾人不由的都是一愣。

大夥扭過頭去,眼前那一位五官姣好,身姿卓麗,卻緊蹙著眉心爭辯的少女,不是蕾拉又是誰,隻是就連一向將蕾拉視為親女兒看待的洛維嬸嬸,都沒想到蕾拉竟然會為一個陌生的人這樣大聲的說話。

看到大夥兒的目光齊刷刷地都射到了自己的身上,蕾拉的臉蛋迅速的像是溫度計插入了沸水中漲紅了起來,她低下頭躲開眾人的視線,嘴裏卻仍然還在替那位重要的人不停地辯解著:“因為他真的很好的,大家隻要見過他就一定會知道的。”

這當然不是真的,歸根結底的說明,也隻能概括成蕾拉深陷於情網之中,把蘭斯過度的理想化了吧。

小女兒家的忸怩姿態落在眼前這幫過來人眼裏,又有幾個會看不出來,有人是想開口調笑幾句的,但是看到安東尼大叔和洛維嬸嬸嚴肅的臉色,好事者不得不就此打住。事實上不止他們兩人,就連一旁的博倫也顯得憂心忡忡,倒不是說因為蕾拉喜歡上了別人,他為自己的兒子擔心。

當然,作為波克的父親,這點小心思還是有一些的,但是博倫現在最擔心的事情和安東尼夫婦一樣,那就是蕾拉似乎喜歡上了一個絕對不能喜歡上的人。

那是誰啊?

領主的兒子,換句話說,就是大惡魔!

這感覺如果轉換一下時空,那就是平民之女愛上了王孫貴胄,這哪裏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安東尼架不住口快,想要說些什麽,但是被他的老婆給拉住了。

洛維嬸嬸用眼神嚴厲地瞪了他一眼,話沒說出口,但意思也很明顯了。

“老家夥你幹什麽呢,大庭廣眾的,你不要臉皮人家小姑娘家的難道也不要臉皮了?”

這一眼瞪得安東尼趕緊閉嘴了,害怕家裏的母老虎發威啊。

眾人都覺得再聊下去這話題恐怕更加不受控製,好在,這個時候也不需要找什麽借口,天空已經大亮,大家也紛紛拿起自己吃飯的家夥,佃戶們帶上農具,獵戶們披甲上弓,打算外出工作了。

這是一天生活的頭等大事,不然,一家老小都得挨餓。

這會,男人們正要離開,突然看見了山坡下麵的道路口上突然多出了一群黑甲侍衛。如果這群平民在之前還不清楚對方的來頭,那麽在廣場上連續擺放了兩天人頭之後,就沒有人會不知道這支黑甲侍衛是新來郡長的人馬了。

不過看到這場麵,在場的眾人還是心頭一緊,畢竟這新郡長才來了兩天,但凡跟他扯上關係的話題,都是和死人相關的。

“這些是郡長的侍衛吧,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安東尼大叔的聲音也有些發顫,不管怎麽說,平民對於這些貴族,都是抱有強烈戒心的。

感到害怕的人不隻有安東尼一個,就連博倫也深深的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看的很清楚,那群黑甲侍衛的隊伍是朝著他們這邊來的。

“快,大家拿好武器,先別衝動,女人和小孩快進屋!”博倫匆忙中喊了一聲。

他其實心裏也很明白,如果那位新來的郡長真要拿自己一行人開刀,就算全力抵抗,也免不了遭受屠戮的命運。以前大家對雷文爵士怕的要死,可結果呢,那頭紙老虎撞上郡長,一百多號人的腦袋全晾在廣場上了——但即便如此,人還是在危難關頭會選擇趨利避害的,哪怕博倫自己也知道成效不大。

有了這一聲喊,所有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女人和小孩紛紛行動起來,鑽進了家門,而男人們則默默地將武器放在最容易得手的地方等待著,但是搖曳的眼神和緊鎖的眉心證明了,他們的內心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鎮定。

是啊,這幫人可不是好惹的。博倫心中十分清楚,可總不能人家找上門來,要自己去死自己就毫不反抗地乖乖去死吧。

眼看著那群黑甲侍衛離得越來越近,所有人的心髒也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博倫四下顧盼了一眼,正想說幾句鼓舞士氣鎮定人心的話,但沒想到這一群裝著獵弓,操著鋤頭的大男人中,竟然還站著一個小姑娘。

博倫一怔,反應過來的時候變著急的拔高了調:“蕾拉,你還站在這個幹什麽?沒看見那群侍衛來了麽,還不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少女卻堅持地望著那黑甲侍衛來的方向怔怔出神,全然沒有別人眼裏的害怕,反而顯得有幾分高興地喃喃道:“是他,是郡守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