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琴終於記起來了,三歲那年薄弱卻血淋的記憶,因為高燒曾暫時忘卻,但是現在,那麽清晰,明了,發燙地在她的腦海裏演映。

媽媽臨死前的呢喃模糊而遙遠,但是那個火熱的懷抱卻像驟然收緊的網罩,將語琴緊緊困在無法動彈的空間裏,窒息。

“啊!……”昏迷中的語琴,難以自控地抽泣起來。眼淚啊,再掉多少,也挽不回四條至親的生命。

“語琴……語琴……”黑暗中,有熟悉的聲音在呼喚她。

語琴就像溺水中的人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拚命擺動著雙手,努力靠近那個聲音的來源,終於,掙脫了黑暗,緩緩睜開眼睛。

“語琴,你醒啦。”古旻川欣喜地握住她的手,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語琴迷茫地四處環視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格在古旻川的身上,她張了張嘴,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古旻川蹲下身子,心疼地抬起手擦了擦她的眼眶,“不哭……不哭……不要慌,說不定隻是個惡作劇。”

“唔……”語琴拚命搖著頭,眼淚更加洶湧了,不是惡作劇,是事實!古旻川,這一切是真的,怎麽辦?!

“乖……乖……別怕……別怕……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著你。”古旻川趕緊將語琴擁入懷中,輕聲安撫著她的情緒。

在古旻川的懷中,語琴終於讓聲音也崩潰了,“古旻川,怎麽辦!我好疼,真的好疼。我的心像要死掉了!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爸爸,媽媽,叔叔,阿姨,他們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啊!我要怎麽麵對哥,那個盡心盡力照顧了我那麽久的哥,我該怎麽麵對他……”

語琴單手握拳,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心髒,一下又一下,那麽用力,卻絲毫減輕不了痛苦。

古旻川緊緊摟住語琴,這個時候,他知道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讓語琴先將心中的情緒發泄掉。語琴,不要擔心,我在這,陪著你一起承擔這些難過。

語琴病了,高燒,一直不退。

“爸爸,麻麻怎麽了?悅悅想跟麻麻玩。”語悅小朋友不開心,媽媽好幾天沒理她了。

古旻川摸了摸女兒的頭,憂心忡忡地說道,“悅悅乖,媽媽這幾天身體不舒服,讓她好好休息,等媽媽病好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在一旁的古老爺子趕緊接過孫女,逗著她,“悅悅,爺爺陪你去玩好不好?昨天有叔叔送了新玩具過來,我們去看看?”

語悅小嘴一嘟,掙紮著從古老爺子的懷抱裏下來,跑進臥室來到床邊,握緊語琴的手,“麻麻,麻麻起來陪悅悅。”

語琴困難地睜開眼睛,火熱的溫度讓她看這個世界都像充滿了水蒸氣般模糊。她努力朝女兒的方向望去,“悅悅啊,媽媽疼。”

語悅一聽,大眼睛眨啊眨,忽然手腳並用地爬上床,坐到媽媽身邊,“麻麻,哪裏疼?悅悅呼呼。”

琴一聽,眼眶瞬間一熱,指了指心髒,“這裏疼。”

語悅靠近些,伸出小手輕輕地揉著媽媽的心髒,小嘴煞有介事地一鼓一鼓,“痛痛呼掉……痛痛呼掉……”

語琴再也忍不住,將女兒摟進懷中,任由淚水肆虐。

乖乖待在媽媽懷中的語悅雖然看不到媽媽的表情,但是卻敏感地聽到了抽泣聲,“麻麻,你哭了嗎?”

“沒……”語琴吸了吸鼻子,“媽媽隻是太感動了……”

“麻麻,那痛痛有沒有好一點?”語悅開心地問道。

“嗯,好多了,悅悅真棒。”語琴擦去眼淚,摸著女兒的小腦袋,想笑卻僵住了嘴角。

站在房門口的古旻川看著這一幕,心裏百感交集。

古老爺子微微歎了口氣,“心病還是需要心藥醫啊。”

“爸?”古旻川似乎有些懂得了父親的言下之意。

“既然傷口已經被撕開,那就狠下心,將膿徹底擠幹淨。”古老爺子看著兒子,微微點點頭。

“我明白了。”古旻川將視線重新落回**的語琴,這個越來越消瘦的小女人不能再這麽折磨下去了。

…………

語瑟在接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了過來。

古旻川先跟他碰了頭,為了防止語瑟的情緒也過於激動,他先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卻沒想到語瑟一臉平靜,隻是盯著那堆文件,雙手緊緊地捏著。

古旻川很快就意識過來了,“你早就知道了?”

語瑟將文件丟在一邊,輕輕地歎了口氣,“那一年我九歲,已經有了正常的思維邏輯和判斷。”

古旻川微微睜大了眼睛,他真的沒想到,語瑟竟然會把毫無血緣關係,還是間接害死自己父母的女孩帶在身邊盡心盡力地照顧那麽多年。他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謝謝你,對語琴的寬容。”

“不是我寬容。”語瑟抿了抿唇,“當年,丫頭的爸爸把最後的生還機會讓給了我,他交代我,一定要照顧好她。”

“那依然要謝謝你……”古旻川明白了各種曲折,心稍稍安了些。

“不需要你道謝。語琴是我妹妹,照顧她,是本分。”語瑟丟下一句,便是徑自朝臥室走去。

臥室裏,語琴的溫度終於降了些,好不容易才睡著。

語瑟走到床沿邊,輕輕地坐下,伸出手試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溫度還是有些燙人,他的眉頭不由微微皺起來。

拿起一旁的毛巾,在冷水裏攪了攪,語瑟小心翼翼地放在語琴的額頭上。順手將粘再臉頰上的碎發撥到她而後,手指微微停留,眸中盡顯溫柔,“傻丫頭……都過去那麽久了,何必這麽折磨自己……”

語琴幽幽地醒過來之際,正好看到語瑟換了清水端著臉盆進來,她驚訝地瞪大眼睛,半晌才不確定地叫了一聲,“哥?”

語瑟將臉盆放在床頭櫃,取下語琴額頭上的毛巾,重新絞了絞,

這才微微一笑,“丫頭,才多久沒見,你就不認識我了?”

“哥,你別對我笑了,這樣隻會讓我更愧疚。”語琴的聲音瞬間哽咽了,本就因發燒而幹澀的喉嚨更加疼痛。

語瑟將毛巾蓋在語琴的額頭上,依舊無比輕鬆地笑著,“說什麽傻話呢,燒糊塗了。”

語琴撤掉毛巾,猛然坐起身,“秦赫!角色扮演的遊戲到此結束了,我是葉蓉蓉!那個調皮無知,親手毀掉兩個家庭的凶手!”

語瑟重新撿起毛巾,放進臉盆裏絞濕,“丫頭,你病還沒好,不要這麽大聲說話。”

語琴真的快被逼瘋了,她根本無法平靜得麵對語瑟,她控製不住自己,一把推翻臉盆,清水撒了一地,濕了語瑟的褲腳。

“我肆意地享受著哥哥對我的好,我心安理得認為哥哥為我做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因為,我是你的妹妹!可是,可是事實好殘忍,我不但不是你妹妹,還是害死我們爸爸媽媽的凶手!當年,你就該把我丟在醫院自生自滅!為什麽還要對一個殺人凶手掏心掏肺那麽多年!你是傻子嗎!你看到我都不會恨不得掐死我嗎!是我把你的命運搞得如此悲劇,是我啊!這個你一心一意對待還不知好歹的假妹妹啊!!!秦赫!你是白癡嗎!你都不會生氣發火嗎!我拜托你,別再對我好了行不行!”語琴揪著自己的頭發,涕淚橫流地吼著。

“啪”,忽然間,一巴掌落在語琴的臉上,幹淨利落。

語琴下意識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頰,有些難以置信。

“我不許你這麽說自己。”語瑟說完蹲下身,處理被語琴搞出來的狼藉,“我想對誰好,是我的自由。”

語琴光著腳跳下床,跌坐在語瑟身邊,緊緊地拉住他的手臂,“哥,哥,那麽多年,你真的從來沒有怨過我嗎?”

語瑟停下手,與語琴對視,蒼白的小臉上掛滿令人心疼的淚痕,他抬起手輕輕摩挲著語琴的眼眶,片刻後才開口,“疼都來不及,哪有時間浪費在埋怨上。”

語琴的眼淚像止不住的瀑布刷過語瑟的指尖,“為什麽?我根本不值得……”

“因為,就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語瑟抬起大拇指擦去語琴晶亮的淚珠,“丫頭啊,別太責怪自己。在天上的爸爸媽媽不會怪你,他們更希望你過得好,就像我希望的一樣。”

“哥,我真的可以繼續當你的妹妹嗎?”語琴顫抖著唇,期許地望著語瑟。

語瑟的眸子變得深沉了些,他沉默了一會,這才微微揚起唇角,“傻丫頭,你一直都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啊……”

語琴的眼淚襲來最凶猛的一波,她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語瑟,在他的懷中,無數遍重複著,“謝謝……”

語瑟輕輕撫著語琴的腦袋,臉色卻一點也不輕鬆。丫頭啊,我多希望回答不可以,可是我做不到讓你失望傷心。既然這一輩子注定了是兄妹的緣分,那我不強求,隻希望看著你幸福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