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大結局VS愛你們

池仁和江百果沒有趕當天最晚的一班航班,甚至連轉天也沒有趕時間,吃過午飯後,搭乘了下午的航班。回京,是江百果拿的主意,或者說,是她幫池仁拿的主意,而她甚至沒有提曲振文,隻說想家了。

想家。

雖說有對方在的地方,就是家,但也終歸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否則,在分開的那十四年裏,怕是早就各奔東西了。

飛機有些晚點,過了一刻鍾了,還雷打不動。池仁和江百果坐在經濟艙裏,小巧玲瓏的江百果優哉遊哉,人高馬大的池仁卻處處碰壁似的,又或許,是心裏悶得慌罷了。到底,他還是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百果,依你看,我這趟去見他,利占多少,弊又占多少?”

“我們不如換個說法,”江百果早就有了答案,“你去見他,後悔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九十九,不去見,卻是百分之百。”

池仁一側頭,薄唇幾乎貼著江百果的額角:“真有你的。”

飛機晚點了半個小時,起飛後沒多久,江百果有些暈機,將午餐都吐了出來,麵無血色,靠在池仁的肩頭一路昏昏沉沉。

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趙大允來接機。

說來,池仁和江百果無數次來到,去往,或是經過這裏,卻有時形同陌路,有時反目成仇,甚至有時,即便情投意合,也不能手牽著手,但這一次,他們終於可以像再平常的戀人不過。

平常,這兩個字令多少人不甘寂寞,卻又令多少人求之不得。

在回家的途中,江百果緩上口氣來,又讓趙大允半路停了車,說要打包一份酸辣粉。池仁說打包就不好吃了,堅持要陪江百果坐下來,吃完再走。總之,他依然有他最後的執拗,絕不會為了去見曲振文,而有半點的行色匆匆。

江百果依了池仁,卻又堅持要趙大允和他們共進晚餐。

趙大允不敢造次,連連推托,江百果卻更堅持。關於趙大允對她的舍己救她,既然池仁和趙大允都守口如瓶,江百果也就沒有點破。感恩二字,相較於上下嘴皮子一碰,他們這群人大概都更喜歡用餘生去報答。趙大允對池仁是,池仁對江百果是,江百果對趙大允,勢必也是。

她會一輩子將他當作摯友,兩肋插刀。

而所謂的回家,不過是回了江百果的公寓。先前一陣子,池仁和江百果還打算著等這公寓的租期一到,看看哪裏可以真的紮下根來。卻不料,這一陣子無論是行善,還是作惡的大刀闊斧,令二人都漸漸囊中羞澀,連飛機都坐了經濟艙,置地一事,也就不得不暫緩了。

回到家,江百果先進了門,將池仁堵在門口,就說了兩個字:“去吧。”

“你總得讓我喘口氣吧。”池仁要擠進來。

江百果卻嚴防死守:“室外的氧氣更充足。”

可池仁到底是擠了進來:“明早。我把我決定不了的事情交給老天,隻要他能活到明早,我就去見他。”

翌日,八月二十九日。

曲振文在早上四點左右,撒手人寰。四點,這到底是比池仁所謂的“明早”要更早了一點,也就是說,假如池仁當真將他決定不了的事情交給了老天,那麽,老天恐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好在,在淩晨一點左右,池仁在輾轉反側後,又將決定權拿了回來。

他本寧死也不打算行色匆匆的,卻還是在去往醫院的途中,屢屢超速,險象環生。

比池仁矮不了幾公分的曲振文,體重已不足一百斤,說是皮包骨一點也不為過。四肢上紮針留下來的淤青,已不能用連成片來形容,而是一層覆蓋著一層。不要說大小便了,連呼吸都要借助機器,一開始,他還能用紙筆勉強寫寫畫畫,甚至用線條大發雷霆,如今,卻隻能用眨眼來表達是,或不是,而哪怕是影帝,恐怕也做不到隻用兩片鬆弛的眼皮來頤指氣使。

池仁站在曲振文的床邊,仍覺得錢這東西真的很不公平。

假如沒有錢,或許他早該死了。

而假如沒有錢,或許他也不會吃這麽多的苦頭。

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曲振文又默不作聲,池仁有些不知所措,從床邊走到沙發,坐下,站起,又走回到床邊,清了清嗓子。

曲振文毫無反應。

“我……”池仁硬著頭皮開口,“快要做爸爸了。”

盡管還沒有白紙黑字表明,甚至連江百果都還沒有捕風捉影,但池仁知道,江百果的暈機和酸辣粉不是偶然,他知道,他快要做爸爸了,絕不會錯。

曲振文仍毫無反應。

也因此,池仁在曲振文的床邊肆無忌憚地坐了下來:“我想,我會是一個好爸爸的,雖然,大家總是說什麽樣的父母,就會教養出什麽樣的孩子,血濃於水和耳濡目染是逃不掉的,但我知道,我不會。我會以你為前車之鑒,我會和你截然不同,我會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至此,或許連醫護人員都沒在抱希望了,可曲振文卻的的確確地睜開了眼

睛。

“還舍不得嗎?”池仁從曲振文的眼睛裏不難看出,他仍鬥誌昂揚,這個世界,仍令他戀戀不舍,或者心有不甘。

曲振文不能言語。

“說不出話來嗎?”池仁明知故問。

曲振文呼吸有些急促。

池仁探身,輕輕拍了拍曲振文的肩:“那就聽我說吧。聽說你早就是這副樣子了,那你讓我來,總不會是想最後再看看我這張麵目可憎吧?不是的話,那就一定是想聽我說說話了。”

曲振文無能為力,呼吸倒也漸漸平複了。

池仁重新坐好,自說自話:“不瞞你說,我從小就對你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那時候,你每次回家前,我媽她都會把她想說的話一遍遍練習,直到滾瓜爛熟,可等你一回家,她就會被你牽著鼻子走,除了微笑,除了讓步,除了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長大後,我也是,在每次見到你之前,我都立場堅定,堅定不移,可一見到你,一給你高談闊論的機會,我有時候真的會懷疑,是不是我錯怪了你。”

曲振文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絲光彩。

池仁卻輕笑,“可是沒有,我沒有錯怪你。可都這個時候了,我們就不談是非黑白了好不好?畢竟,談了一輩子,也誰都沒能說服誰。今天,我就說一句話,爸,我……真的覺得很冤。”

池仁眼眶泛了紅:“這輩子做你的兒子,我真的覺得很冤。那麽,你就把我對你這十幾年來的緊咬不放,當作是我對你的斤斤計較好了,無關我媽,也無關那個女人,是我,是我自己覺得委屈,咽不下這口氣。”

到底,池仁哭了出來。

從十六歲起,甚至是從蹣跚學步起的那滿腔的委屈,傾巢而出。他也不過就是個孩子,當別人家的孩子看到爸媽惡語相向,就嚎啕大哭時,他看到的,卻是曲振文和姚曼安的你死我亡,是打著愛情的幌子的私欲,是被他稱之為爸媽的那一對男女,誰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曲振文雙唇顫巍巍的,竭盡全力地要說些什麽。

池仁彎下腰,湊上前去,分辨出他的囁嚅,咿呀學語似的,卻是毋庸置疑的兩個字:爺爺。他聽到了,即便那時他雙目緊閉,生死不明,他卻也一清二楚地聽到了池仁的開場白。

他快要做爸爸了,那麽,也就意味著他快要抱孫子,做爺爺了。

池仁哭到一半,咯咯地笑出聲來。這個走到了死亡邊緣的男人,到底是仍對他滿腔的委屈置若罔聞。或許,他對他有著些許人之將死的情意,否則,他又何苦叫他來,可相較於他自己的利益,包括愛情和金錢,魚與熊掌,包括自由,甚至包括他仍待定中的孫子,他池仁……微不足道。

池仁用右手抹了抹眼睛:“爺爺?不,畢竟,連我是不是都錯叫了你十六年的爸,都還是個未知數,不是嗎?”

曲振文不得不默認。

這樣的無能為力,任人宰割,將慢慢劃下他的句號,再無轉機。

“帶著這個未知數,真的不會死不瞑目嗎?”

“什麽?你這是在問我答案嗎?不,我也不知道。”

“可是,等你死後,我會在第一時間去找到答案。到時候,等我閑下來,又心血**的時候,我會去拜祭拜祭你,知會你一聲。至於你聽不聽得到,就又是另一個未知數了。”

池仁站直身,說不上來難不難過,四肢百骸有些無力,卻也不排除脫胎換骨的可能:“那……該說的我都說了,時間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曲振文瞠目,嗚咽,蠕動,幾乎讓人難以察覺,卻是他最大程度的挽留了。

“不坐了。”池仁也算好言好語地謝絕,“怎麽也要留點時間給你們,萬一……她能趕回來呢?”

這個她,是指宋君鑫。

池仁知道,宋君鑫在半個月前,去了南極探險。說來是多麽可悲又可笑,曲振文躺在這裏忽冷忽熱,一陣風都能讓他一命嗚呼,宋君鑫卻說機會難得,說去南極探險是她去年許下的生日願望,說她知道,他一定會等她回來。

池仁離開病房,沒有再回頭。

四點的整點報時才剛剛響起,曲振文的心腹和醫護人員開始頻頻出入。

這一次,他們沒能再留他一命。

直到這時,池仁才疾步穿過冰冷而深邃的走廊,邁上了電梯。到底,他還是送了曲振文最後一程,隔著一道他們永遠隔著的牆,誰也沒有道一句再見,走完這最後一程,再也不見。

而就在電梯門關閉的過程中,池仁看到一抹豔麗的身影晃過,許是從隔壁電梯下來的,奔向曲振文病房的方向。池仁真的是好些時候沒見過宋君鑫了,有時候他甚至懷疑,即便是麵對麵地看到了,他也未必認得出她,但此時此刻,他知道,那是宋君鑫無疑。

電梯門六親不認地關閉了,池仁哭笑不得地抱住了頭。

無論他多麽不想承認,事實擺在眼前——他十幾年來不遺餘力的報複,或許根本比不上宋君鑫這幾分鍾的姍姍來遲。

曲振文愛了她一輩子,也和她鬥了一輩子,也無論曲振文多麽不想承認,事實也一樣擺在眼前——他一輩子的討好,甚至沒能換來她的最後一麵。

那麽,就在剛剛的彌留之際,他大概也有感到漫無邊際的絕望吧。

回首這幾十年的執著,他會不會也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覺悟。

他想必,是被悔恨、不甘和自嘲扼殺了最後一絲絲的生機。

不過,哪怕什麽都沒有,池仁也無所謂了。

走出醫院,天還黑著,池仁卻一眼看到了江百果。那小小的人兒,蜷著腿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上,既不焦躁,也不無聊,就在那兒安安靜靜地等著他。他卻猴急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平地還被絆了個趔趄。她站直身,捂著嘴笑他。他卻一把將她抱住,又哭了起來。

“沒事,沒事了,都過去了。”她拍著他的背,沒有一句花言巧語。

三天後。

曲振文的追悼會也算是商界一件轟轟烈烈的要聞,但某人的缺席,卻令閑雜人等津津樂道,以至於連悲慟的氛圍都漸漸不倫不類。而這個人,當然不是阿貓阿狗般的池仁,而是曲振文的比翼鳥和連理枝——宋君鑫。

據說,對於曲振文的撒手人寰,宋君鑫是真的悲痛欲絕,然而,她卻有比出席追悼會更重要的事要做。

致鑫集團和曲振文的全部財產,落入了池仁的口袋,這讓宋君鑫怎麽受得了?

可曲振文的代表律師說了,在曲振文的遺囑上,就是這麽一清二楚地寫著,隻要宋君鑫送他最後一程,這些,本都是她的。

隻要她能笑顏如花,情深意重地送他最後一程。

隻要,她給他機會,見她最後一麵。

然而,就這一個毫不過分到幾乎卑微的請求,她卻沒有做到,就差那稍縱即逝的三兩分鍾。

又據說,宋君鑫砸了家裏所有不值錢的東西,畢竟,值錢的,她還得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十幾年來,她自認為連曲振文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又哪裏顧得上往自己的名下多斂一斂財物,而偶爾的那些蠅頭小利,又哪裏夠她往後的養尊處優?可她真真是機關算盡,卻在最後的陰溝裏翻了船。

能砸的都砸了,宋君鑫一轉念,當即找了律師。

她認為她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池仁偽造了曲振文的遺囑。

相較於出席曲振文的追悼會,這場官司,才是她不能不贏的。

醫院婦產科。

好消息是江百果真的懷有了身孕,而壞消息是,孩子能不能保住,還有待觀察。池仁發了飆,俗不可耐地叫囂著找最好的醫生來,他說:“我有的是錢。”

江百果賠笑著將他拉到一邊後,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腦門:“真有你的,從感情用事發展到了蠻不講理了是不是?惡化得夠快的。還有的是錢?那是你的錢嗎?那不是曲振文的錢嗎?”

池仁啞口無言。

關於致鑫集團和曲振文的財產,池仁是有打算的。既然曲振文到頭來也仍是將他視為徹頭徹尾的替補,這嗟來之食,他是萬萬不吃的,卻也更不可能便宜了宋君鑫。而她要告,就讓她告好了,或許,這也叫做造化弄人,昔日,是姚曼安的遺囑真假難辨,如今,又換了曲振文的。

池仁清者自清,無論姚曼安出什麽幺蛾子,為了不殃及池魚,他打算在兩年內才會讓“致鑫集團”漸漸退出舞台,不複存在,而股份和財產的變賣會通通用於慈善事業。

池仁並不把這叫做慷慨。還是那句話,這一次,他希望他和江百果能為自己而活。

等結束了這一切,他們才好為自己而活。

卻不想,那混賬醫生卻說,他們的孩子未必保得住。

打一巴掌揉三揉,江百果投入池仁的懷抱:“放心,我知道我行。”

總是這樣,江百果的長篇大論也好,伶牙俐齒也罷,還有這越來越偷懶似的,越來越沒有含金量的大白話,卻總是能對池仁對症下藥。他雖還是悲觀,還是疼她,還是怕得要死要活,卻不得不信她。一聲歎息,他手臂都抬了起來,要抱抱她,卻又當她是泥捏的,水做的,氣吹的,小心翼翼到碰都不敢碰,無奈,又收了手。

“多少?”他問道。

她不假思索:“百分之百,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我一定行。”

“哎,”他又一聲歎息,“好想抱抱你。”

“抱,使勁抱,”她埋在他胸口笑,“抱完了,就百分之二百。”

可池仁又哪裏敢使勁,還是輕手輕腳,卻終於是擁抱了江百果,而無論是第幾次這樣擁抱她,每一次,都如獲至寶。百分之二百,這數字他再喜歡不過,她的理智有目共睹,但感性的一麵,卻僅限於他,甚至,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不覺,百分之二百?聽聽,這像什麽話?那感性的他,倒也不妨學著她用數字說說話了,這一次,他知道,無論前路是坦途,還是崎嶇不平,百分之百,這是他和她注定的結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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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