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莘一向會服軟,以此息事寧人。

以前有一個朋友說她忍氣吞聲太久了人家會蹬鼻子上臉,但她從來都是不可置否地一笑而過,不去刻意計較什麽。

嫁入猶家後,她第一次站在這裏,以一個母親的形象料理家中的一切。猶立偉把她當作一個賢惠的妻子,無論事情大大小小,都很放心地交給她。

可就在她以為一切都井井有條時,猶夏的反應讓她明白,她還是碰壁了。

“你這孩子!”猶立偉氣得不輕,可一想到心裏更不好受的孟莘,連忙過來安慰她,“她這性子就是這樣,莘兒你不要往心裏去。”

孟莘溫和地搖搖頭:“夏夏這孩子心地不壞,就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我明白的。”

猶立偉歎氣:“放心,有我。”

收拾家中房間時,孟莘曾看到猶夏房間裏的一本相冊,藏在書櫃的第二格最裏側,相片裏年輕嫵媚的女人抓住女兒兩隻肉乎乎的手,衝著鏡頭做起鬼臉。

她明知道這不能亂翻,可她的心情猶如那天與猶立偉重逢、對方問她是否可以送她回家一般,最終出自私心、忍不住往後看。

女兒逐漸長大,而那個美麗的母親也始終陪伴在這個粉團子身邊,可是成長的軌跡仿佛定格在這一刻,孟莘再往後翻時便沒有看見這個母親的身影了。

她躡手躡腳地放回原地,不禁有些感慨,連一張像樣的全家福都沒有,不知該說猶立偉考慮不周還是猶夏這個做女兒的遺憾。

孟莘忽然想到猶夏那張倔強的小臉,拚命抗拒她卻還是鼓起腮幫子啃桌上的曲奇餅幹,以及猶豐霖找她說話時,高傲的小女生露出嫌棄萬分的表情。

“······”

其實,也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糟糕吧?

真正下定決心那天,孟莘給兒子盛著粥,桌上擺著幾道小菜。

猶豐霖一臉不滿:“就吃這啊?”

孟莘瞥他一眼:“你爸爸和你姐姐都不回來,煮那麽多菜幹嘛?而且吃清淡點不好嗎?你瞧瞧你這火急火燎的樣子,正好敗敗火。”

猶豐霖撇撇嘴,接過了粥。孟莘坐下,不急不慢地夾了一點鹹菜絲。這樣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他們還住在那個溫馨的小房子裏麵,每天飯桌上都有幾樣可口的飯菜。

“媽,你總不能因為姐姐反對就不辦婚禮了吧?開心點——”猶豐霖想到母親這幾天鬱鬱寡歡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安慰,“而且,姐她就是一是在氣頭上,我都打探好了·······”

孟莘差點要用筷子敲他:“你打探什麽?你和夏夏好好相處,別搞彎彎繞繞的那一套,知道嗎?”

“還不是因為媽你——”見孟莘真的要一筷子敲到他腦袋上了,猶豐霖趕緊解釋,“我沒打擾她,我天天給她送零食還不夠啊?我都把她當親姐姐了!”

孟莘瞪著他。

猶豐霖又轉移話題:“真的,我姐對我還挺好,說幾句好話就心軟了,她這人真這樣的,吃軟不吃硬。”

“······”

她頓了頓,若有所思。

那天,孟莘第一次得知猶夏對貓毛過敏,更壞的是,後者因為過敏住進了醫院。猶立偉心裏掛念著女兒,趕緊把她接了回來。孟莘主動放了熱水,還準備了晚飯。

猶夏從進門開始便一直沉著臉,直到坐上飯桌,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孟莘關切地詢問:“不再吃點嗎?”

猶夏搖搖頭,弓著身子準備離開。

孟莘看著她的背影,積攢的勇氣仿佛破散,又因為這些天的不甘而重新凝聚起來。她抿唇,最終叫住她:“夏夏,你能幫阿姨看看婚服嗎?”

她看不清猶夏的表情,隻看見了她停住腳步。

孟莘的心一瞬間被提起。

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退縮了,握拳道:“這場婚禮對我很重要——”似乎這樣說還不太好,她又怯弱地補充,“如果覺得麻煩的話,坐在那裏就行了。”

拜托了,她內心在呐喊。

可一顆心還是惴惴不安,畢竟前不久猶夏就因為這件事和猶立偉大吵一架,她怎麽敢保證在這種時刻猶夏不會刺得她無地自容呢?

她們又不是真的母子,何況對猶夏來說,她就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哪怕猶夏此刻讓她卷鋪蓋滾蛋,她也隻會默默地搬離這裏。

孟莘屏住呼吸,就在她以為這件事又搞砸了時聽見了一聲小小的“嗯”,像是無力的氣聲,卻讓她雀躍不已。

“夏夏,你是同意了嗎?”她不放心,重逢了一遍。

猶夏似是有些難堪,不耐道:“同意了同意了!”說完便飛快上樓了。

孟莘局促的手終於放下,重重地舒了口氣。

發請帖的時候,孟莘存有僥幸心理,通知了幾個以前的幾個室友,可一個巨大的紅色感歎號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被拉黑了。

孟莘咬唇,打給以前給過她飯吃的幾個親戚,可電話那頭要麽是一陣忙音要麽就是提醒她打錯了。雖說以前不太光彩,可她仍然希望能有人過來給她撐腰,不至於讓她一個人麵對。

哪怕這個人給過她一耳光、狠狠罵過她一頓,她都不太想計較。

深夜,她顫抖著身子抱住猶立偉,聲音細如蚊子:“立偉,婚禮那天我能不能一個人走紅毯啊······”

“怎麽了這是?”猶立偉拍著她的後背。

孟莘不敢說真正的原因,隻是囁嚅:“我,我爸媽都不在了,我舅舅他們那邊太遠了,趕不過來······他們挺忙的,我一個人也行的······”

猶立偉尊重她的意思:“好。”

隻有孟莘在婚禮前一周失眠了。

婚禮當天,孟莘早早就被化妝師拉起來化妝,本來困得眼皮子打架,後來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婚禮開始時間越來越近,她緊張得坐立不安。

猶立偉前去應酬顧不上她,那些生意人她一個也不認識,身邊有猶豐霖陪著,可小孩子笑著鬧了幾句便低頭玩手機去了。

她失落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竟生出了顧影自憐的傷感。

化妝師給她描著口紅,因為她一個走神而不小心塗出唇外,她下意識便想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係,擦掉一點就好了。”說這化妝師很輕鬆地解決了這一點小麻煩。

孟莘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去下洗手間。”

這個酒店今日被猶立偉包下,孟莘在走廊裏還能被服務員問好,她一一點頭,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洗手間。

孟莘走到鏡子前,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嘴角,她沒抹過這麽紅的色號,一時覺得有些張揚。

“你是猶太太嗎?”一個女聲突兀地出現。

孟莘轉頭,看見了幾個今日打扮得格外豔麗的女人笑盈盈地看著她,那麽一瞬間她突然認不清這些人是善是惡。

“呀,我聽說女人過了四十辦婚禮挺遺憾的,畢竟人老珠黃,在錄像裏麵也不好看,”那個女人不知是不是在和她說話,但下一秒她就突然轉過頭,對孟莘笑了笑,“猶太太,我沒有別的意思哦,就是覺得女人這一輩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真稀奇。”

饒是孟莘再遲鈍,也聽出了她們嘴裏的諷刺。

“聽說女方這邊今天都沒人到場,”另一個女人無比刻薄,故意講給孟莘聽,“怎麽?鄉巴佬上不了台麵嗎?”

孟莘不願和她們爭吵,淡淡道:“讓開。”

“這女人啊,一旦依附男人,就徹底失敗了,不過也算苦盡甘來,都養在外麵十幾年了,好歹有了個名分。”她們咯吱笑著,把一腔妒意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了點甜頭,可這種人老色衰的灰姑娘憑什麽?

一個女人嗤笑著問:“猶太太,你說是嗎?”

“畢竟您深有體會。”

等孟莘失魂落魄地回到化妝室時,門下一秒就被敲響,她回過神來,趕緊應了一聲“請進”。

是猶夏,還帶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孟莘忽然想到猶夏說過會帶男朋友過來,看見這個俊俏的小夥子緊跟在猶夏身邊,她大概也猜到了,第一次見麵說品性與修養或許有些虛假,便誇讚直觀的外貌:“真帥。”

對方也很禮貌地同她問好,言行舉止有說不出的清雋舒適。

孟莘忽然為這一瞬間的“作為猶夏的母親”而開心不已,但她也漸漸摸清了猶夏的底線,不敢太逾矩,小心又熱情地招呼著。

送走這一對璧人,婚禮差不多也開始了。

孟莘捧著花束,站在花路的起點。她看過很多婚禮錄像,策劃大體不同,可唯一相同的是新娘被父親牽著、一步一步走向新郎。

可她沒有父親,一個親人都沒有。

頭紗朦朧了她的視線,她緊緊攥著捧花,等待那扇聖潔的大門被拉開。

下一秒,她看見一路到底的紅色地毯,以及站在儀式台上的愛人。

“媽——”還有那個長成參天大樹的孩子,此刻正伸出胳膊讓她挽上。

孟莘愣了愣,反應過來的她立馬紅著臉小聲訓斥他:“你怎麽在這?這怎麽合規矩?”

猶豐霖:“這是我爸說的,您去罵他吧,要不然您把我當花童也行——”

看見兒子人高馬大的模樣,和“花童”二字壓根不沾邊,孟莘忍俊不禁,眼眶突然有些發酸。

她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在這裏哭下來。

挽住兒子的手後,最後怎麽到盡頭、後麵的程序是什麽孟莘一概不知,她唯一記得的是,宣讀誓言那會兒,她終於忍不住哭得稀裏嘩啦。

婚禮結束,孟莘又覺得剛剛太丟人,換完衣服決定躲到外麵透透氣。

遠處激烈的爭吵讓她有些分神,孟莘覺得自己一向不太喜歡摻合這些事,便準備走遠點,卻恍惚間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還沒等她轉身回去看看,一夥年輕女人看見她如蒙大赦一般,慌慌亂亂跑了進來。

孟莘認出她們就是剛剛在洗手間諷刺自己的幾個女人。

她一下子愣在原地,看到她們幾欲開口都吐不出一句話,倒把她整懵了,直到帶頭的女人盛氣淩人地走上前,道:“對不起!”

孟莘一臉迷糊。

後麵的女人也跟著零零散散說了一句“對不起”,為表誠意還鞠了一個大大的躬。

就在她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一個女人怯怯諾諾地詢問她:“我們已經道歉了,您能不能替我們向猶小姐解釋一下?猶太太,我們剛剛真不是故意的······”

猶夏?

孟莘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巨大的喜悅將她包圍,讓她欣喜地咬唇。

猶立偉從後門出來,看見她吹著冷風急忙把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嘴上說是責怪更不如說是關心:“手機怎麽還關機呢?這麽冷小心感冒了。”

孟莘撲進他的懷抱,深深抱住他。

“怎麽了?”

孟莘剛哭過,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又有那麽多眼淚。

猶立偉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然後開玩笑道:“新娘子要開心點啊,不然外人該覺得我欺負你了。”

孟莘用力地點頭,隨他走進禮堂。

猶立偉宏大的肩膀擋在她麵前,她也始終被他庇護在身後。

“莘兒?怎麽了?”他關懷的問候又在耳邊響起,示意她看前來問候的賓客。

孟莘立馬回過神,對上賓客善意的目光,大方一笑:“你好,我是孟莘,猶立偉的太太。”

她早就獲得了幸福,何必自怨自艾。

所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