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曾經寫過一篇勃拉姆斯唱片收藏,內容麵麵俱到,越寫越長,大有愛屋及烏之嫌。一直以為寫唱片的版本需要不斷開闊的眼界,見多識廣是應備的素質,同時還要與時俱進,不斷修正自己的觀點。本文在勃拉姆斯交響曲的版本推薦上會與前文有些許重複,但對於筆者來說,新發現的版本固然可喜,舊的原本熟悉的版本聽出新感覺,才是一定要與諸位樂迷分享的樂趣所在。其實這十幾年來最大的感觸是對勃拉姆斯其人有了更細微的認識,對他形於外的氣質和藏乎內的隱秘情感有了更多元、更辯證的理解。
四首交響曲全集版以“演錄俱佳”標準衡定,阿巴多和柏林愛樂樂團仍為首選,特別是在慢板樂章所表現出來的溫暖柔情在柏林愛樂與DG的錄音風格方麵都屬“異數”,是隻有意大利人阿巴多才可能催生的化學反應。更何況補白曲目尚有《學院節慶序曲》、《悲劇序曲》、《海頓主題變奏曲》、《女低音狂想曲》、《命運三女神之歌》、《命運之歌》和《納尼》等管弦樂及合唱作品。第二個選擇是伯姆指揮維也納愛樂樂團在DG的錄音。記得我有一年在德國與朋友驅車夜行,他的汽車音響裏放著勃拉姆斯的第四交響曲。我立刻被迷住,於是采取排除法一一排除不可能的指揮家,最後鬥膽問道:“是伯姆嗎?”朋友的回答令我歡喜無限,正是他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錄音。伯姆的第一交響曲始終美感大於**,速度雖然適中,但給人的感覺卻是不慌不忙,一板一眼,每個細節、每個樂句都有清晰的展露。第二交響曲仍然是中性的表達,秋天的意境隻在細細品味時才能有所察覺。第三交響曲的第二樂章是我所聽過最細致入微的,節拍的控製正合我意。第四交響曲不如克萊本的緊湊,但其酣暢大氣、一唱三歎的推進,正是最大的手筆。我深愛伯姆的勃拉姆斯!渾然天成,毫無做作,其格局之宏大無人企及。約胡姆與柏林愛樂樂團在1951—1956年為DG錄過全集,我也極喜歡,但從錄音效果和完美程度計,我更常聽的是約胡姆與倫敦愛樂樂團的EMI版。很難忘2010年在普林斯頓大學一位教授的家裏,他說他最喜歡勃拉姆斯“第四”,我在他“汗牛充棟”的唱片堆裏找出約胡姆EMI版的LP,他居然沒有印象,眾人緘默地聽完之後,此張唱片竟成為他的大愛。桑德林與德累斯頓國家歌劇院樂團的版本錄於1971—1972年間,我也是一聽難忘,樂團的音色是我最愛的那種,飽滿而富層次,通透而陰鬱,黑暗背景上的光輝似“亞光”般凝重肅穆。這是一個被普遍忽略的偉大演繹,我很慶幸無意中淘到了日本版,品質極佳。
被稱為貝多芬“第十交響曲”的第一交響曲是勃拉姆斯千錘百煉之作,充滿糾結與矛盾,既淺吟低唱,又氣吞山河,它需要剛柔相濟的氣質和崇拜天地自然的胸襟,再加上悲天憫人的情懷,如此說來,幾乎沒有哪位指揮家能夠真正詮釋到位。克倫佩勒與愛樂樂團的名版剛有餘而柔不足,朱利尼與維也納愛樂則正好相反,隻是以平常心的演奏卻表現得比作曲家的“高明”。第一樂章精心刻畫每一個樂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卻能做到動態平衡,心如止水。第二樂章尤其感人,卻沒有奢靡的情感鋪陳,極符合勃拉姆斯表麵上的不動聲色。第四樂章意境高遠,莊嚴豪邁卻少有戾氣,是儀態非常優雅閑適的進行曲。綜合而言,巴比羅利與維也納愛樂1967年錄音更適合我的品味,空靈,淡雅,舒展,高蹈,維也納愛樂的聲音俗氣全無,不僅完美,而且煥然一新。
第二交響曲仍然推薦巴比羅利,但並非錄音室錄音,而是他指揮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1970年4月在慕尼黑海格力斯音樂廳的演出實況,我不知道這樣的錄音巴比羅利到底還有多少,總之,聽唱片的樂趣肯定越來越多。巴比羅利是真“懂”勃拉姆斯,他以自由的速度和疏朗的空間感,將勃拉姆斯許多隱秘細微之處放大,在理性的層麵求得新的平衡。
SONY廠牌有瓦爾特和賽爾兩套勃拉姆斯壓陣,其他版本便皆為浮雲了。兩個版本的第二三交響曲裝在一張唱片裏,瓦爾特版聲音溫暖,情感濃鬱;賽爾版結構嚴整,金鉤鐵劃,在我看來,它們都比卡拉揚、索爾蒂、海丁克、夏伊版耐聽。
在當代最偉大的勃拉姆斯指揮家切利比達克和旺德之間選擇,我其實更願意向大多數人推薦旺德指揮北德廣播交響樂團在1983年的錄音,特別是F大調第三交響曲,其第三樂章的柔媚的吟詠在我手中所有版本的比較中穩穩勝出,實在是感人加動人,美豔至極。當然他的其他三首都好,卻都不及“第三”在音色和情調上鶴立雞群。
E小調第四交響曲有一個位置是要留給小克萊本和維也納愛樂樂團,這是1980年3月的錄音,數碼技術並不過關,所以即使經過“原版大師”技術重製,聲音還是顯得尖硬,不自然。就演繹而言,可以明顯感受到小克萊本天才的組織結構能力,但史詩性有了,卻一點兒都不感人。同樣,我認為切利比達克的“第四”盡管在境界上遠勝小克萊本,也是失之於不感人這一點上。所以我還是推薦一張日本版的EMI唱片,巴比羅利指揮維也納愛樂1966年的錄音,可以作為“勃四”的常聽版本,在悲劇性的浩瀚史詩的底色上,那勃拉姆斯獨有的蕭瑟柔情實在被渲染得淋漓盡致。說心裏話,每當我對勃拉姆斯情懷的真誠性產生懷疑之際,都是這個演奏給了我力量,它始終讓我堅信,勃拉姆斯在沉迷於傳說的同時,本身便是一個傳說。
我為什麽沒有推薦切利比達克?因為聽過他的,你隻能記住切利比達克,或者把勃拉姆斯聽成布魯克納。切利比達克是最偉大的,以至於他強大的意誌力和控製力足以改變原有的一切。一句話,切利比達克的音樂,不是用來比較的,他是唯一,他就是傳說中的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