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關心則亂,但宋芙一直關注著大皇子妃,卻是敏銳察覺二公主這話出口之後,大皇子妃麵上的不自然。
大皇子妃不想讓她診脈。
這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宋芙道:“孕吐沒什麽立竿見影的法子,隻能在吃食上多下功夫,精細調養著。”
“但具體該怎麽調養,還是要看個人情況而定。”
簡而言之,要先看診。
二公主立刻看向大皇子妃,耐著性子道:“皇嫂,此事……”
大皇子妃則是淚眼盈盈地捂著嘴,神情怯怯,就是不說話不表態。
二公主心裏冒出些無名火氣。
她的語氣已經相當和善,可皇嫂這副表情,倒似被她欺負了一般。
當真氣人得很。
宋芙隻是提出建議,倒是沒再“咄咄逼人”,大皇子妃的閃避與態度已經說明了許多事。
“熙兒。”
終於,皇後出了聲,“此事容後再說,眼下是你父皇的事更要緊。”
此話一出。
二公主沉默了一會兒,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看向皇後,“母後,父皇病重,小七也該侍奉在父皇身邊才是。”
剛剛皇帝的話雖然斷斷續續的,但大家都聽明白了,皇帝屬意於小七繼承大統。
皇後微微蹙眉,倒沒什麽抗拒,隻是有些猶豫和遲疑地看向大皇子妃。
像在征求她的意見一般。
大皇子妃微垂眼瞼,落在平坦小腹上的手指微蜷,整個人也因為這話而向後縮了縮,抗拒之意十分明顯。
養心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大皇子妃才道:“母後,兒臣不讚同。”
“七皇子不顧手足之情,對我腹中孩兒動手,他犯下大錯就該受到懲罰才是。若讓他來,豈非置我腹中孩兒於危險之中?”
“二公主,夫君才是你的嫡親兄長,我腹中可是你唯一的侄兒。”
二公主:“……”
她正要說話,便聽外麵傳來一道雖年少卻篤定沉穩,擲地有聲的聲音。
“皇嫂明鑒,臣弟以母妃在天之靈起誓,臣弟絕沒有對皇嫂以及小侄兒動手。”說話間,七皇子明景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剛一進來,便幹脆利落的跪在皇後麵前,“兒臣給母後請安。”
皇後表情微有些複雜。
她性子雖溫和,但勝在看的通透。
她很明白,如今對錯是最不要緊的事,誰對誰錯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選擇誰,舍棄誰。
“起來吧。”皇後的聲音難掩疲憊。
七皇子這才起身。
他稍一側身,看向程鈺,“程大人,此事還請程大人以及夤夜司徹查!”
此言一出。
宋芙又看到大皇子妃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轉瞬即逝。
程鈺已然點頭,應承下此事,“七皇子放心,事關大皇子妃與腹中孩兒的安全,夤夜司必會查個水落石出。”
說完,他又看向皇後等人,“不知那指控七皇子的侍女在何處?”
他自是要讓人將其帶回夤夜司,慢慢審。
皇後輕輕歎息一聲,道:“本宮相信此事不是小七做的,既然大皇子妃母子無恙,此事便……”
皇後的話還沒說完,大皇子妃就道:“死了。”
“那侍女在說完真相之後自覺對不住我,已然畏罪自盡。”
二公主和皇後同時蹙眉。
大皇子妃今天的表現大家都已覺得有些不對,尤其是林危樓被趕出養心殿之後。到了現在,真相如何大家心裏都有數。
大皇子妃卻還在負隅頑抗。
難道當真要夤夜司插手此事,將真相甩在她臉上嗎?
沒有人懷疑夤夜司會查不出真相。
果不其然。
程鈺麵不改色,“無妨。”
“屍體在何處?”
對夤夜司來說,屍體亦會說話。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外麵走進來,低聲在李寧海耳邊說了什麽。
李寧海麵色微變,當即道:“娘娘,王大人與林大人得知大皇子妃遇襲的事,在外求見。”
“請求嚴懲七殿下。”
皇帝病危,除了養心殿中眾人在,在京中的其餘重臣也陸續收到消息,如鍾江這樣的首輔重臣,自是要進宮的。
王家是後族,但近年來勢微。
林家更隻是皇子妃的母族,這樣的場合兩家鬧出這樣的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後放在扶手上的手微蜷,側眸看向大皇子妃,眼裏閃過怒意。
王家此舉,她可並不知情。也就是說,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王家已經與林家達成某些一致。
大皇子妃眉眼低垂,手落在小腹上,隻當沒察覺皇後的注視。
她已然知情。
皇後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一時隻覺整個人都有些無力。
“母後。”
二公主關切地看向皇後,“此事……”
她相信此事裏小七是無辜的,但她身在皇家,更明白如今已不是絕對的對錯。而是奪嫡之爭。
“皇後娘娘。”
程鈺上前一步,朗聲道:“臣與夤夜司會徹查此事,給娘娘,百官乃至天下人一個交代。”
此言一出,程鈺的立場已然確定。
他站七皇子。
大皇子妃抿唇,抬眸掃了程鈺宋芙夫妻二人一眼,眼裏閃過一抹不甘。忍不住道:“世子。”
“我記得從前你與殿下最為親近,殿下待你如親兄弟,如今他昏迷了,世子便如此對我們母子嗎?”
大皇子妃的話說到這,野心已經昭然若揭,半點都沒再掩飾。
程鈺正要轉身往外走的腳步一頓,看向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今日所為,殿下可知?”
大皇子性子溫和得甚至能稱得上懦弱,但最為重情。若他清醒著,這種謀害手足之事,他必不會同意。
大皇子妃皺眉,還要再說什麽。
皇後已道:“阿鈺。”
“此事交由夤夜司徹查,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母後!”大皇子妃再次出聲,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她挺了挺並未顯懷的孕肚。
皇後動作微頓,瞧了大皇子妃一眼,而後慢悠悠的閉上了眼,“本宮乏了。”
方才程鈺那句話雖簡單,卻說進了她心裏。
昀兒最為良善,從前待小七也是極為疼愛,若他還醒著,必定不會容許林氏如此作妖。
程鈺抱拳,“臣遵命!”
皇後發話,並明顯表露了不再插手此事的態度,程鈺與李寧海便出了養心殿,傳達此意。
王林兩家自然想要據理力爭,但都被夤夜司徹查幾個字堵了回去。
王大人是皇後的親兄長,年紀並不小,隻覺程鈺這年輕人的模樣氣人得很。冷笑道:“既如此,那本官便等著夤夜司給本官一個公道!”
王大人算得上自信,倒是一邊的林大人,表情微有些不自在。
隻是轉瞬即逝,遮掩得極好。若非程鈺眼角餘光一直關注著兩人,也不會察覺這些許變化。
程鈺心裏已有計較,沒再爭執此事。
而是傳了劍影段成等人入宮,在李寧海的幫助下徹查此事。至於阮澤……
二皇子與阮家下獄,皇帝病重,皇後不管政務,因此還沒有人懲罰阮澤。但阮澤自從那日自刀之後,便沒再去過夤夜司。
程鈺著人去問,他也不肯出門。
程鈺想著他也需要休息,索性準備等過了這段時日再去尋他。
皇帝情況危急,包括皇後在內的所有人,都在養心殿守著。
程鈺忙了一下午,回到養心殿。
他剛一進門,所有人的眼神都看了過來。
程鈺快步走到皇後身邊,從袖中取出一封折子,雙手呈給皇後,“皇後娘娘,請過目。”
這折子中,便是真相。
坐在一邊的大皇子妃攥緊扶手,神情有些緊張,她怎麽都沒想到,夤夜司的速度竟這樣快。
皇後抿唇,還沒動作。
二公主已然起身,雙手從程鈺手中接過折子,轉呈給皇後。
皇後接過折子,猶豫片刻,到底沒打開。
隻側眸看向大皇子妃,“時辰不早,你懷著身孕也累了,還是回宮去休息吧。”
大皇子妃表情變幻幾度,眼神一直在程鈺與七皇子身上打轉,卻什麽都沒看出來。
許久,眼看著皇後要不再等,打開折子,她才緩緩起身,“兒臣多謝母後體恤。”
看著她的背影,皇後的眼裏閃過失望。
這件事的真相已經分明。
大皇子妃此刻離開,已經代表了她的姿態,不再參與奪嫡。
皇帝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
養心殿中人並不多,但時刻有人盯著他,此刻皇帝剛醒,便被人察覺。皇後等人立刻起身,圍到龍床邊。
“父皇。”
七皇子上前,率先喊人。
皇帝視線凝滯,落在七皇子身上,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楚:他快死了。
“你,你……”
他看著七皇子,顫著嘴唇說了半晌,卻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殺,殺……殺,太子,你。”
皇帝的眼神掃過程鈺,李寧海等人,眼裏的殺意絲毫沒掩飾,想表達的意思很明顯。
七皇子從小聰慧,自然領悟了皇帝的意思。
隻要他殺了李寧海和程鈺,太子之位就是他的。
這的確……很有吸引力。
但七皇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完全沒被吸引**。
他跪在龍床前,聲音沉穩,“父皇之命,兒臣明白,兒臣必會重用程司正與李大監。”
皇帝瞪大眼,呼吸瞬間急促。
忤逆!
七皇子這是忤逆。
“你,你……”皇帝的眼神立刻開始搜尋起來,落在皇後身上,眼帶期盼。
皇後鎮定道:“陛下,景兒年紀雖小,卻聰慧機敏,又有鍾首輔與阿鈺輔佐,陛下放心。”
一字一句,皆戳在皇帝心上。
他清楚聽到了皇後的恨。
屋內已經上了蠟燭,燭光搖曳跳躍。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著躺在龍**的皇帝。
皇帝這才發覺,他臨終之際,守在他身邊的,竟無一可信之人。
在場的所有人早已達成了共識。
他們已經決定好了一切,他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早已不再重要。
他們……
都盼著等著他死。
天色暗沉,天邊最後一縷光線消失,養心殿的大門終於再次被打開。
皇後走在最中央,身側分別站著神七皇子與二公主,再往後是鍾江,程鈺,李寧海,宋芙。
養心殿外跪著的眾臣皆抬頭看向上方,眾人心中已有猜測,此刻隻等皇後宣布。
“陛下,駕崩。”
皇後的聲音難掩悲痛,眼角有淚滑落。
而她此言一出,原本就跪著的官員仆從們瞬間哭出了聲,哭聲嗚咽。
皇後繼續道:“陛下口諭。”
“七皇子明景天資聰穎,機敏穩重,堪當大任,可承大統!”
四周霎時一片安靜。
尤其是王林兩位,麵上更全是震驚,似不敢相信皇後會說這樣的話。
“臣等參見陛下。”
鍾江程鈺等人率先跪下,而後百官也紛紛下跪,齊聲高呼,“臣等參見陛下。”
最後,王林兩位大人也緩緩跪下。
皇後已經表態,大皇子妃又不在此處,他們沒膽子與這麽多人作對。
七皇子站在皇後身邊,年紀雖小,表情卻很沉穩。他環視一圈,沉聲道:“眾愛卿請起。”
皇帝駕崩,要服國喪。
原本馬上舉行的會試也將推遲,新帝乃至文武百官服喪二十七日。
自駕崩之日起,文武官員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內不準作樂,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盛國子民一個月內禁止嫁娶。
程鈺身為皇帝的外甥,亦要守靈。
七皇子更是小小年紀,一直跪在皇帝靈前,孝順之心令天下人動容。
在這樣的情況下,七皇子的年紀雖小,地位卻已穩固。
皇帝駕崩的第二日。
有八百裏加急的軍報入京。
北境打起來了。
北榮率軍入侵大盛,攻勢凶猛,前線力有不逮,請求支援。
養心殿。
年紀輕輕的七皇子已經坐在龍案後方,他少年老成,眉頭緊蹙,難掩憂色。
“鍾首輔,程司正,此事……”
他是屬意程鈺的。
但……
程鈺上前一步,主動道:“臣願領兵。”
七皇子抿緊唇,除了程鈺之外,確實沒有更好的人選。
程鈺繼續道:“臣還想向陛下引薦一人。”
“原江家軍的少將軍,江家長子,江照。”
江家如今雖已平反,但皇帝先前重病,原屬於江家的爵位等卻還不曾物歸原主。此次亦是提醒了七皇子。
七皇子忙問:“聽聞少將軍受傷頗重,如今可好些了?”
程鈺頷首,“擊退北榮,乃江家軍幾代夙願,還請陛下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