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刻意挑把拜訪的時間定在上午,李傕、郭汜兩個夜夜笙歌,自是榻上高臥。蔡琰先去的是李傕的大司馬府,李傕果然還在睡夢中,門童見鄭綸裝束不凡,蔡琰嬌媚可人,卻也不敢小覷,忙迎上前來,“兩位找我家大人,可有什麽要事?”

蔡琰輕聲細語,軟糯酥甜,“勞煩通稟一聲,蔡邕之女蔡琰,求見李司馬。”

門童似是聽聞過蔡邕的名頭,忙先把兩人讓進客廳。

李傕睡得正是香濃,被家人吵醒,頓時起了無名業火,摔碎了床頭的杯盞。守衛在臥室四周的軍士一齊衝入,把來通傳的家人亂刀斬殺,弄得滿地血腥。原來李傕自掌權來,疑心越來越重,時刻擔心會有人害自己,因此在家中添置了許多衛士,不想迷糊間這一惱,卻害死了一個家人。李傕定了定神,忙讓衛士把臥室打掃幹淨,草草地收拾起了衣衫,前往客廳。

當李傕的目光落定在蔡琰身上之後,就再沒能挪開,鄭綸不禁也循著李傕的視線望著蔡琰。自從洛陽初識以來,蔡琰在鄭綸的印象中,一直都是那個聰慧大方、有著男兒般果斷的小女孩,而在遭逢巨變之後,蔡琰的性格變得堅忍,也成熟了許多,可是重逢鄭綸,卻使蔡琰找回了小女孩的感覺。然而此時,蔡琰需要拿出她最成熟的一麵,因此鄭綸竟象是麵對著一個陌生的女孩。

蔡琰的多才多藝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她的美貌,隻有把她完全認定為陌生人的時候,鄭綸才能正視眼前的美女,明眸善睞,巧笑倩兮並不是屬於某個美人專有的屬性,然而能把自己的表情和直麵者的反應恰如其分地融合起來,蔡琰所帶給人的驚豔就已經不是言語所能描述!

“蔡琰見過李大司馬。”蔡琰輕輕巧巧地將雙手捧於心,緩緩下移,同時嬌俏玲瓏的身軀微微一鞠躬。

三呼五喚,李傕方才回神,也不尷尬,大剌剌地笑了笑,“賢侄女免禮。”

蔡琰款款站於一邊,輕聲道,“請大司馬喚我為琰兒吧。”

李傕先是一怔,隨即笑眯了眼,乃道,“琰兒,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蔡琰突然麵色一黯,竟泫然欲泣。

李傕忙問,“琰兒何故如此?”

蔡琰竟真地將眼淚沾濕了衣袖,梨花帶雨,袖腕處清痕宛然。蔡琰突然下跪,泣語道,“家父為王允老賊所害,幸得大司馬為我父報仇,琰兒無他,特意來謝大司馬。”

一說起長安兵變,李傕兀自心有餘悸,然而時隔這麽久,蔡琰才來見自己,頓時狐疑不定,轉眼看見鄭綸雖然一副雅士裝束,然而身材魁梧,眉宇之間又少些文氣,臉色不由微沉,“他是誰?”

鄭綸剛要回答,蔡琰突然搶口,“這是與我自幼便有婚約的夫君,仲道,快來拜見大司馬,他是我們的恩人。”

鄭綸的臉上浮現一抹幸福的苦笑,原來這個年代的女孩子都這麽直白,甚至還有些霸道,如此場麵,鄭綸連半句推搪都不容置喙。可是事情原非如此簡單,鄭綸漸漸察覺到,自己的角色可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隨同者。

果然,李傕的臉上泛起了複雜的神情:羨慕、鄙夷、輕蔑或者還有些嘲弄。

鄭綸成了蔡邕的女婿,而蔡邕又曾是董卓最敬重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哭董卓致死的人,李傕不禁有了新的心思。西涼軍除了張濟張繡叔侄被排擠出了長安之外,基本就由李、郭分領,彼此實力相當,誰也奈何不了誰。李傕和郭汜早非表麵上那麽和睦,如旦的死更是讓李傕下定決心做掉郭汜,現在李傕認為等到了機會。

雖然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認同董卓的殘暴,但是對於西涼軍來說,蔡邕的死節畢竟得到了所有人的擁戴;而且蔡邕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名儒,朝野之中曾聆聽過蔡邕教誨的官員,幾乎超過一半。蔡邕的女兒和準女婿找上門來,李傕隻想發笑,這一次,郭汜將全麵處於下風!

李傕的臉上陰晴不定了好半天,直到重新浮現出那虛偽的笑容,鄭綸才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李傕道,“原來是仲道賢侄,可曾與琰兒完婚?”

明知顧問,可是蔡琰偏就一抹紅霞映上了嬌容,那種自然地少女羞澀,就連身邊依稀香風可聞的鄭綸都覺得心猿意馬起來。鄭綸顯得非常拘束,略帶局促地回答,“不曾。”

“好!好!”李傕連說了兩個好字,隻是在說第一個好字的時候,無意間流露出的那種把掠奪和覬覦當成習慣的態度,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了失態,忙轉口道,“既然如此,我便為兩位做主,擇吉日完婚!”

鄭綸偷眼看了看蔡琰,那抹紅暈當真令人如飲甘飴而自醉。然而兩人的表情落在李傕的眼中,十足象極了一對小兒女心態,李傕沒有絲毫懷疑,立即請了神婆來挑選吉日。李傕迷信,在府中混養著不少方士,求神問鬼,此時算個日子,都是七嘴八舌爭論起個沒完。

就在此時,賈詡風塵仆仆而來,見此光景,不由得眉頭一皺。賈詡素來不信鬼神之事,屢屢勸諫,怎奈李傕不從,再加上李傕的夫人也是個老迷信,在這一點上,李傕本來挺煩賈詡的,不過今日心情顯然不錯,先拉著賈詡做起了介紹,“文和來得正好,來來,我為你引薦,這是蔡邕蔡老大人的遺孤……”

蔡琰連忙向賈詡見禮,可是賈詡早看到了鄭綸。鄭綸忙衝賈詡一擠眼,“晚輩仲道,見過賈先生。”

李傕一怔,“你們認識?”

賈詡微笑,望著鄭綸,瞧那意思,竟是等著鄭綸如何圓謊。

鄭綸暗抹了一把冷汗,“晚輩喜好棋道,長安城中,誰人不知賈先生的棋藝?今見先生與傳聞中相似,便知是不錯的了。”

勉強合格,賈詡知道鄭綸不露聲色地奉承了自己,當下也是謙遜一番。李傕是粗俗之人,自是插不上話,倒也不以為忤,等兩人相互寒暄之後,問賈詡,“我欲做主,為賢侄女完婚,你覺得如何?”

賈詡先看了看鄭綸,又瞧了一眼蔡琰,不假思索道,“此天作之合,我看下個月初六便可。”

那些方士們都知道賈詡瞧不起自己這幫人,可偏又是李傕最心腹的謀士,耳朵靈便的幾個立刻附和起來,剛才還爭論個沒完,一下子就統一了意見。賈詡心中冷笑。

李傕本想留蔡琰在府中,轉念一想還是讓他們暫且回去準備。

賈詡道,“郿塢已經全部換上了我們的人。莫非稚然(李傕的字)想借婚事做文章?”

李傕大笑,“知我者,唯文和一人耳!”

在長安城的某個角落,有一處幽靜的所在,曾經有一個令人難免產生聯想的名字:辟閑居。當洛陽城慘遭大火荼毒之後,這個所在的名字匾額也被悄然摘去,可是竹居、竹器,甚至裏麵的布局都與洛陽的適閑居一般無二。

是夜,夜闌。

小巷中來了一頂小轎,停在竹居門外。從轎子裏出來一位青衣少女,頭戴鬥笠,敷著麵紗,到了竹居門口,輕叩三下:啪、啪、啪。

不久,竹居裏亮起了油燈。

少女推門而入。

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琰兒,你確定已經是時候來見我了嗎?”

竟是蔡琰的聲音回答,“是的,雖然我想盡早來見您,可是我知道我應該在什麽時候來見您。”

老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