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下機場短駁車,池逸晙就打開手機查看消息。

他掃視了一眼屏幕,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上揚,眼裏的疲倦被一掃而空,快步朝行李轉盤最靠近前端的位置那一站。

純灰色的旅行箱一冒出來,池逸晙就單臂輕巧一提,穩當地把28寸的箱子輕輕放在地上,拖行著快速朝到達區出口走去。還沒走到出口,他一眼就看到了曾大方在人群裏鶴立雞群地伸長頭頸在張望,池逸晙朝他揮手,他也立刻回應揮手。

走到跟前,曾大方激動地上前一個大擁抱,而後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上下打量著。

池逸晙從沒見過他這樣動感情,關切之心溢於言表,感動之餘難免自嘲:“沒卻胳膊少腿,也算是有驚無險好好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啊。”

他看看四下,除了刑隊內勤大姐外,並沒有其他同事。池逸晙不便多問,又上前和內勤大姐寒暄,暗中左顧右盼。

曾大方自然明白他的心事,趁大姐去取車的空檔,告訴他:“本來浩子他們都準備來的,這不,又來了案子,情況和以前大不一樣。”

“怎麽了?”池逸晙看他臉色不對,不再追問左晗的事。

曾大方想了想,還是決定直截了當,喉結滑動了下,說:“這次,有我們的一個同誌……因為這案子走了。”

池逸晙放慢了腳步:“走了?你是指什麽意思……誰?”

“法醫室的小仲。”

“什麽情況?”池逸晙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聽曾大方說了來龍去脈,看著他泛紅的眼眶,才敢相信一切是事實。

“我出發前,小仲的屍檢報告,臧易萱剛趕出來。”

“沒讓刑偵中心來做鑒定?”

“我本來是考慮到她會受不了,但她堅持親自查看。”

“嗯,難為她了,怎麽說?”

“仲淩的頭部有七處開放性創口,生前被鈍器多次擊打,造成顱腦損傷,確認死因是失血性休克。”

“這是一心置之死地!”池逸晙所有的表情都像被格式化了,他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鎮住了那麽一兩秒鍾,長舒一口氣,重新邁開腳步。

他們腳步沉重地朝前邁了幾步,池逸晙安排道:“家裏人我們找個時間專門上門慰問下。後事籌備,我們這裏也多整理些她工作時的影像資料備著,方便的時候,給他們家裏人。另外,重點是要給她上報事跡,能申請的榮譽也好、撫恤金也好,都要爭取上限。”

“和我想得一樣,已經在著手辦了。”

池逸晙略微點點頭:“回頭哪些需要我去溝通協調的,及時和我通個氣。”

“好,明白。隊裏大家情緒都不是很好,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兩人快到停車場的時候,曾大方看看他因為長途飛行的一臉疲倦,“你自己怎麽樣,後來有和左晗直接聯係過嗎?”

池逸晙遲疑地搖頭:“我想,還是給她一點個人空間,我們彼此冷靜一下比較好。”

“冷靜也是有個時間期限的,隔幾天那是冷靜,隔幾周那就是冷卻了,不了了之了。”

池逸晙不語。

曾大方知道他在認真聽,又說:“先不說左晗這次有多傷,就說兩個人情投意合,本身就不容易了。你還是要好好把握啊,人多脆弱,你永遠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情。”

“左晗知道我行程提前,今天就回來嗎?”池逸晙終於還是沒忍住問了。

“我和她提過,本來都說好要一起來的,這不……”曾大方撓著頭想要臨時編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左晗不是沒有想過一起去接機,池逸晙的航班是上午十一點落地,早上就點,她已去過訊問室,仔細查看了女人的指紋。她無視對方挑釁的眼神,一眼認出那個指紋和物證中取得的灰指紋雖然外觀輪廓相近,卻在幾處重要的乳突紋線上有顯著的差別。這會兒,人工檢視後,她機器比對後,再次核對。

待完成這一切,她起身到窗邊遠眺,院裏的大樹被茂密的嫩綠、翠綠和墨綠裝點著壯實的樹幹,新吐出的樹芽在枝頭層層疊疊地冒出,很是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致,大院裏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不動,而她的人生已過千重山,她心裏止不住的哀傷。

左晗拿起手機看了下,池逸晙這會兒該登機了,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更不用說電話。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

她失望地垂下眼簾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大院裏的樹上,就在這時,電話響了。

期待的神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她快步走回到辦公桌旁,拿起手機的一刹那,她心裏一聲驚呼,瞠目結舌地任由手機從自己手裏跌落。

突如其來的鈴聲拯救了曾大方,他鬆懈輕歎一下,把手機往池逸晙麵前一晃,“說她呢,電話就來了。”

曾大方在池逸晙關注的目光中接起電話,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被震驚吞噬。

池逸晙和他不時交換著眼光,想要接過電話,曾大方的注意力卻全在傾聽中。他臨掛電話前,臉色幾近鐵青:“聽我的,你先不要慌,我打電話給浩子他們,全隊發動來幫你,能想到的地方一一先排除。我接上池隊了,等我們回來,你自己注意安全。”

迎著池逸晙征詢的眼神,曾大方惡狠狠地說:“他媽的,狗膽包天,這次,左晗都接到威脅電話。”

“她現在人在哪裏,安全嗎?”

曾大方一臉不可思議,打開車門:“她很好,在局裏正分析現場勘查提取的隱蔽痕跡呢,之前的嫌疑人指紋比對不上。”

“那是什麽事?”

“她現在快待不住了,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從仲淩的手機上撥來的,電話裏是左晗母親的聲音。”

“被綁架了?”池逸晙坐上車,和內勤大姐同時扭頭驚問。

曾大方快步走到駕駛位,拉開了車門,示意內勤下車:“恐怕是,我來開車。咱們趕緊趕回去再說。”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左晗一遍又一遍的聽著藍牙耳機裏的提示音,穿過訊問室,和派出所值班窗口,朝母親的烘培店奔跑。

剛才,掛斷和曾大方的電話後,她調整了呼吸,同父親發了條微信。因為擔心父親心髒受不了刺激,並沒有說明前因後果,隻是打探,問下來,父親並不知道母親的去向,同她一樣,也不知道對方有什麽特殊的計劃安排。

“你在哪裏?”平時陳雅靜總說她們母女連心,她真希望此刻母親能聽到自己心裏的大聲疾呼。

這幾年,母親的生活愈發的簡單規律,烘培店、菜場和家三點一線,就連和小姐妹見麵、和加盟商談生意,全都肥水不流外人田,定在自己的店裏坐下來一聚,最多閑來無事到小區門口的街心廣場上跳跳國標舞。那也是她和父親在周末晚上的例行統一行動,從來不會單獨出行。

這麽想著,她氣喘籲籲地一腳跨入了烘培店,店長殷勤地迎上來,對這位老板千金稀客一臉堆笑。

“我媽人呢?”

對方看她急吼吼地發問,愣了一下:“老板今天還沒來過呢。”

“平時這時候來了沒有?”

“她一般都是早上九點半準時到店裏來檢查工作的,有時周末和國定節假日都會突然出現一下……”

“今天沒來,有沒有和你們說?”

店長覺得她的問題莫名其妙:“我們隻是打工的,老板好像不用向我們匯報……”

左晗沒聽完她的解釋,直衝裏間辦公室,裏麵的燈關著,的確空無一人,她回轉過身,又跑出烘培店,站在店門口打量著馬路上一溜的店家招牌。

車水馬龍、人潮擁擠,到底上哪裏才能找到她的蹤跡?電話裏,她的聲音充滿了恐慌,她現在還好嗎?

左晗從未感到如此的欲哭無淚。

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視線,左晗懷疑這又是幻覺。那個高大的人影跑近了,上前想要拂過她發絲的手又垂了下去。

感受著噴塗在臉上的熱氣,她才敢確認,這一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