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進門,KTV的經理麵無血色地走上來:“警官好,可把你們盼來了,這,哎,我也是做這行十多年了,還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情。”
“人在哪個包廂?”曾大方問。
臧易萱快步跟了上去:“除了120,其他人沒動過她吧?”
經理是個四十左右的男人,頭發梳得絲絲分明:“咱們哪裏敢動啊,”他壓低了聲音,“死人啊!看都不敢靠近了看。我們按照您電話裏要求的,把那門鎖了起來,保護好現場了。”
走廊裏,服務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麵露惶恐的竊竊私語,一看到經理走了過來,很快散開了。
KTV的規模不小,像一座迷宮,他們繞過自助餐廳和衛生間,進入一部專屬電梯,來到樓上的一個VIP包廂。
“她來的時候幾個人,都什麽時候走的?”曾大方打量著大堂裏探頭的布局。
“她是常客了,基本上都是和同一群男男女女一起來,我認得出相貌。晚上不是我當班,但是聽交接班的經理說,其他人大概在一點左右就走了,她一個人在裏麵又待了會兒,後來還有服務員給她進去送餐過,當時好好的呀。”
曾大方還想問當時有發現什麽異常,但隨即看到包廂裏厚重的窗簾和流轉昏暗的燈光,也就不多問了。
左晗問:“120來了怎麽說?”
經理努力回憶著:“那個醫生上去看了,當場就搖頭了,說是什麽‘衰竭死亡’……”
“沒錯,是呼吸衰竭死亡。”臧易萱向曾大方確認。
左晗示意誠惶誠恐的經理先回避,對方求之不得,轉身就沒了影子。左晗和曾大方相視聳聳肩,她上前看臧易萱翻檢著死者的頭部。
“我想,等你屍檢的時候,可能需要先請李老師查一下DNA是否匹配,隨後,再看看裏麵有沒有其他成分。”
“什麽裏麵?”
臧易萱莫名其妙地看著左晗說著話,突然就匍匐在地上。
幾人都來不及阻止她,她已經和屍體並排躺在肮髒的地毯上,一隻帶著手套的手正在盡力往前延伸。
池逸晙幾步過去,想要扶她起來,自己去接替她,她一揮手拒絕了。她顯然離開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有一定距離,池逸晙隻能趴在最外側的地上,用手機當做手電筒,給她往沙發底下照光。
左晗朝前匍匐蠕動著,最後猛地往前一蹬,終於夠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住了,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側躺過來,把手裏的東西高高舉起,臧易萱趕緊接了過來,是一個針筒。
臧易萱把針筒對著燈光一照,很是驚喜:“裏麵還有一點殘留血液,不管是否有注射成分殘留,至少可以確定是不是死者生前用過的。你怎麽會發現的?”
左晗在池逸晙攙扶下,手一撐,爬了起來。
臧易萱的問題讓她犯楞,她覺得這一切很稀鬆平常,看她的確疑惑不解,隻能隻給她看:“她的袖子管卷起,還沒放下,急救人員不會做這樣的動作,那就是她自己弄的。這裏的室溫適宜,而且隻卷起單邊袖子……”
大家聽她說著,又朝死者看去。
女人跌落在沙發座旁,頭部頂著沙發的座椅腳,整個人橫在KTV厚重灰舊的地上。她穿著灰色的T恤,披頭散發,倒像是紮根在地毯裏一樣。
臧易萱掰開她的眼皮,拿燈在照她的瞳孔。
左晗的動作總是出奇地迅速,她檢查了房間裏的其他痕跡,湊上前到臧易萱身邊看:“情況怎麽樣?”
“雙眼角膜重度渾濁,瞳孔不能透視。”
左晗說:“我沒看錯的話,眼瞼結膜的地方還有針尖大小的點狀出血。你知道這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嗎?”
“我現在給不了你答案。”臧易萱揭開死者的T恤領部紐扣,探近查看,“目前看來,頭部沒有外力損傷,顱骨沒有骨折,頸部也沒有勒痕這些損傷的痕跡。”
“沒有外傷?”曾大方和她再次確認。
“是的,但是她的廣泛腐敗靜脈網和腹部屍綠都形成了。”臧易萱抬頭看到三張迷茫的臉,意識到了自己,“等聯係好家屬,我會對她進行毒物化驗和組織學檢查,到時候就能給出一個鑒定結論了。”
包廂裏的燈光已經開到最亮,左晗舉起她的右手,仔細端詳著死者虎口處的掌紋,另三人都期待地看著她。
她取出打印出來的高清照片,反複比對著手掌和照片之間的差別,不到一分鍾,就抬起頭,朝眾人搖了搖頭。
大家都有些失望,把視線移向死者。女人雙眼緊閉,嘴巴微微張開,嘴唇上幹燥起皮,如同她枯萎的生命。左晗想到前一日女人回看她的眼神,懷疑、不屑和冷漠,好像一個八十多歲的靈魂住在這個二十多的年輕軀殼裏。
“那麽鮮活的一個人!”曾大方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人這一輩子啊!”
池逸晙知道他的意思,前幾天詢問案情時,女人還在對他怒目相視,惡語相向。而現在,她就那麽躺著,隻字不語,安靜地如同一個物件。就算是個硬漢,都難免生出人生無常的感慨。
左晗對女人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最初那張多年前的證件照上,上麵的姑娘青春水靈,看著眼前形如槁木的女人,她的感慨相比曾大方的隻多不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幾乎不敢相信,時間和命運可以如此深刻地改變一個人的外形,而這隻是靈魂外顯的極小一部分而已。她真希望早幾天,能夠和女人促膝長談,讓她能夠親口告訴自己,她到底經曆了什麽?
曾大方叫左晗一起去DNA鑒定中心的時候,她正待在臧易萱的解剖室裏。曾大方隔著玻璃敲了敲滅菌室的門,左晗出來脫了手套和外套問:“鑒定結果出來了?”
“沒,還好你在,需要你來操作了。他們中心的人不是手頭有其他案子,就是忙著分批去醫院探望。我們的案子耽擱不起,看來還是你來跟進,才能快點出結果。”
左晗不解:“他們的儀器更先進啊,左主任是這方麵的專家,也更有經驗不是?”
曾大方大驚失色:“你爸昨天加班時候被送去ICU了,你不知道?”
左晗大驚:“我媽沒告訴我啊,什麽情況?”
“我剛才還以為你也在醫院呢,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爸什麽病,怎麽還進ICU了?”
“心肌梗塞,一開始以為他趴著休息會兒,幸虧有個同誌細心,知道他有心髒病,上去看了看脈搏,發現早,送得還算及時,否則真是挺懸的。”曾大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胸口,“醫生說,再晚送五分鍾,大概率就得走人了。”
“那等他病情穩定了,我們得找個時間去看看他。”劉浩提議,“他平時幫了不少忙呢,說不定加班就是為了我們的案子。”
左晗還在驚詫中,她打開手機,的確裏麵沒有來自父母的一條消息、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