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據“第一個被害人規則”,凶手首次作案的地點往往選在住所或工作場所的附近區域。不僅因為在這些熟悉的地方他們會感到輕鬆,更有利在情緒相對穩定的情況下發揮,這幾乎是潛意識裏的決定。從理性角度來說,如此一來,凶手熟悉這些地方的地理環境,知道如何更好的逃離現場、掩蓋痕跡。

而今,動機、地點都具備,那個“名存實亡”的丈夫究竟是凶手嗎?池逸晙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大家迷茫的臉中,隻有那麽一個人,表情始終是波瀾不驚的淡定,不是別人,就是左晗。

她埋頭正在寫著什麽,時而沉思時而奮筆疾書,顯然不是在做會議記錄。池逸晙想,簡單的事物往往不如肉眼所見那麽純粹,比如眼前的這個案子。而看似複雜的事物,有時候反倒晶瑩剔透、一望見底,比如被曾大方厭惡,認為急功近利的左晗。

剔除個人喜好,池逸晙更願意相信,她隻是在這個男性主導的世界裏,希望能夠和他們並肩作戰來破解案情,隻有這樣,她才會有歸屬感,才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價值所在。

“來,我們請新同誌發表一下看法。”想著,池逸晙遠遠地對角落裏的左晗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左晗似乎料到會有這麽一出,看大家都望向一度被遺忘的自己,想來是無法推辭,索性大大方方地說:“剛才,我有三個疑問,說出來請大家指點。”

曾大方抬頭看了她一眼,左晗的開場白謙虛又不妄自菲薄,倒也無可指摘。

“你們有沒有發現,死者家中煤氣灶上的鍋裏燒得是很平常的海鮮粥,隻是黃魚、基圍蝦和文蛤這些普通人家都常吃的東西?而她的冰箱裏,倒是有龍蝦、海膽等不少高檔食材。同時,她客廳的茶幾上,泡得是等級不高的六安瓜片。而死者精通茶道,放著千元一斤的白毫銀針,還有好幾萬元一斤的西湖龍井禦前八棵不喝,而去喝幾百元的六安瓜片,是節約還是另有原因呢?”

左晗一開口,就把大家問住了,沒有人的關注點在這些事情上,也無從分辨茶葉的好壞價格。何況,這又能說明什麽呢?幾個刑警停止交頭接耳,開始認真地聽她說。

“還有死者,她的腳板寬大,腿型有輕微螺旋,這是長期在船上工作留下的印記……”聽到這裏,曾大方微閉養神的眼睛睜開了。他這個當過海軍軍官的人自然有如此閱曆,他不明白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她的這些知識又是從何而來呢?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腳上有蛇咬的舊傷,還有輕微的電擊傷。船上和家裏怎麽會有蛇的,尤其是毒蛇的呢?誰又會接連被蛇咬又觸電,那麽不小心?還是說的確有人在之前就想加害於她,置她於死地?這是我第二個有疑問的地方。”

有人想開口發問,池逸晙做了個手勢讓他先打住。

“我又看到死者家中的照片,平常人掛在家裏牆上的照片很少有人會去經常更換,一旦有意義重大的新照片,才會想起把舊的換下。死者的家裏正好有一張這樣的新照片,但它既不是死者夫妻的合影,也不是死者兒子的照片,是一群人一起在黃山的合影。”

會議室裏有人在皺眉回憶,有人在翻看相機裏的現場照片,尋找左晗所說的這張相片,好像是找到了,和旁邊的人指指相機的顯示屏。

左晗還在說:“這群人裏看上去有夫妻、有情侶,還有幾個落單的男女。站在死者身邊的恰恰是這次一起被發現昏倒在臥室的男人。照片上兩人的動作相似、死者的膝蓋和腳尖都指向男人,從身體語言來說,至少死者對於這男人很有好感,而站在她另一側的丈夫表情呆滯、身體也相對僵硬,站得筆直。根據照片上印著的時間來看,是半年前,而根據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們兩人顯然是情侶關係。我的問題是,這個男人是不是造成夫妻兩人分居的主要原因呢?女人是否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出軌,而丈夫早有發現,忍無可忍才提出離婚呢?”

大家聽得起勁的時候,左晗微笑著雙手合十,戛然而止:“好了,我說完了,班門弄斧了。前輩們見諒。”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左晗一口氣說了三點,偏偏都是之前沒有任何人提過的方麵,信息量有點大,人人都在整理思路,尋思著這其中的關聯和線索。

“小臧,死者腳上的創口你怎麽看?”池逸晙突然轉向臧易萱,想要確認左晗的說法。

“死者左腳大拇指上的創口針眼大小,之前有水泡,不排除蛇咬傷的可能性。她右腳中指和小指的皮膚表麵創口符合電擊創麵小的特征,但需要切開查看肌肉層才能夠判斷。因為電擊傷一般損傷較深,有時候淺層肌肉正常,深層肌肉會有缺血和壞死,而且和正常肌肉分界麵模糊。如果需要確定,我還可以調取死者的就醫記錄,看看是否有用過大劑量青黴素來放置觸電後常見的厭氧菌感染,以及是否采取過急救措施來預防破傷風,以此可以判定她是否在清醒狀態下有過觸電狀況。”

“那茶葉和海鮮粥又是什麽意思?”劉浩有點轉不過彎。

“我們一般有貴客或者稀客來,都會拿出家裏最好的東西招待,而對待自己熟悉的、親密的人,就比較隨便,至少不會同時用上最好的食材和茶葉,除非逢年過節的時候。我的這個推斷不知道合理嗎?”左晗解釋道。

剛才左晗說是疑問,其實觀點很明確,她強烈懷疑是死者的丈夫由於妻子婚內出軌惱羞成怒,加之財產和撫養權問題,從而引發殺機。在座的人都明白,這種可能極大,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但在感情和身體的雙重背叛下,妒火往往會熊熊燃燒,將一切往昔情意都蒸發殆盡、灰飛煙滅。

曾大方暗暗詫異,他掃了一眼自己的這個徒弟,看似柔弱的身體下到底蘊藏了有多少秘密和能量,方才自己讓她收拾下現場,雜亂的裝備,她絲毫沒有多餘的翻看和逗留,短短五分鍾時間,就這麽眼睛掃幾遍的功夫,居然發現了那麽多幹活。自己這個老刑警卻呆了半小時都沒發現,他有些胸悶氣短。左晗憑得到底是運氣還是實力?

劉浩突然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鍾點工還反映了一個情況,我認為是比較重要的,值得追究一下。就在去年年末,死者經曆了一場比較嚴重的車禍,左側大腿打了鋼釘,頭部縫針,在家休養了有小半年。但是沒有報警,對於肇事方既沒有追究責任,也隻字不提車禍,更不用說賠償了,這點比較蹊蹺。”

池逸晙的眼神一點點從溫和變得犀利起來,他很難和在座的一一解釋他的直覺。一個破過幾十起命案的多年刑警的直覺告訴他,這裏麵大有文章。他當即命令劉浩、臧易萱和左晗三人去查清,到底那場車禍是怎麽回事,其中究竟有什麽隱情,又和目前女人的死是否有什麽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