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高月清垂於天際,洋洋灑灑一泓清露涵住天地,令人心生遙思,不知心棲何地。慕容元真靜靜地望著天際出神,一個人笑了。
這時,他身後出現了另外一個望月的人——隨止何。他手中抱了壇酒,卻並無酒杯,望月對飲,好不快意。他來慕容元真身左,一言不發,隻是將酒壇遞給了慕容元真。這樣的夜裏不正是少個一起喝酒的人麽,而眼前這人正是慕容元真要找的人。這少年隻笑了笑,二話不說結過酒壇狂飲一回,重又遞給隨止何。
隨止何道:“這壇酒怎麽樣?”
慕容元真道:“很差。”
隨止何突然暢意地道:“不錯,但你一定不會相信這壇酒竟然是這裏最好的,盛大用竟還象寶一樣將它藏的很嚴密,生怕會一不小心熏倒人似的。”
慕容元真道:“隨兄斯言妙哉!我觀天下飲酒的通常有四種人:有的慷慨豪爽,有的喜笑怒罵,有的落拓不羈,有的清狂拔俗,隨兄你是哪一種?”
隨止何道:“我雖然豪爽,對有的事卻並不慷慨;也不懂風流,更不是清狂不羈,至於我為何飲酒,時間太久,連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慕容元真道:“自己為何飲酒都不知道的人,除非他是個酒鬼。但你不是,你是在我麵前不清楚而已。”
隨止何神閑氣靜,智深勇沉地望了他一眼,沒有搭話。
慕容元真輕歎口氣,道:“我卻知道你是哪一種,你是因為找不到酒才飲酒,你的劍也是一樣,找不到與何人揮劍。”
隨止何淡淡地道:“但我今日論劍卻輸給了‘西河流湛劍’代灼,日前來荻花洲的路上還輸給了‘虎齒劍客’壺長。”
慕容元真聞言突然仰天長笑,道:“世上執劍者何止千萬,但真正懂劍的我眼中卻不足一掌之數。上劍用神,中劍用氣,下劍用力。上劍之道當靜聽不聞雷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發則已,一發而諸侯懼,天下息。仁兄手中之劍足以震動天下,又如何能與一介不懂劍術的匹夫爭強比弱,你提的的那兩個人根本不值得你出手,所以你寧願輸給他們。”
隨止何聞言不禁一怔,那張男兒氣魄浩然凜冽的臉突然少見地現出了一絲笑容,竟然很隨和,很親切,但轉瞬又消失無蹤了,他猛地大飲了口酒,道:“我突然覺得這酒還不算太差。”說著將酒壇扔了過來。
慕容元真接過飲了兩口,似乎仔細品了一回,點了點頭道:“果然不錯,我現在也覺得很好喝!”
正在這時,亭外婷婷走來一個少女,她不是別人,正是崔韻兒。兩人都知道是她,卻都沒有回頭,隻顧喝酒。崔韻兒過來好奇地看了兩人一眼,道:“你們原來躲在這裏偷酒喝,真是很有空,而且月亮也很大。”
兩人被她說得一愣,不禁莞爾。他們繼而相互看了一眼,突然一人拉她一隻手,縱身飛起。崔韻兒似乎被他們的舉動嚇了一跳,但瞬即完全放下了心來。這種情況換了常人最是危險,因為若是兩人的輕功配合得不好,中間之人輕則墜地,重則廢臂,但他們兩人卻似經過訓練一般,步法、速度、地形無不恰到好處,這點令崔韻兒驚異不已。如今這兩個男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她完全相信他們,隻睜大了眼睛去看迷人的夜景。月色之下但見三條人影連成一條,宛如夜鳶穿過楓林,上承白露,下涉輕葉,點塵不沾地踏月南行,一直到了那荻花洲的岸邊,方才同時停下,隨止何與慕容元真兩人一左一右,象她的一對翅膀一樣,輕輕將她放了下來。
荻花洲南岸湖水灝灝,上映浩月,下泛微靄,蘆荻之中但見水天浩緲際涯,一視無垠,其間偶有一船,橫於月下,正是荻花滿渚,橫棹舟上一半弦鉤,似乎舉天之下隻剩下了他們三個,慨然立於宇宙無涯時光流河之中,不知歲月幾何,過去未來滯於此刻,置百代過客於神思之外。
人有知己,佳友,往往如此。歲月雖然流逝,然我赤子之心無改,而能作到這點的,天下的女人莫過於崔韻兒。她顯然被這迷人的夜色所陶醉,但亦被他們帶來此地吃了一驚,她看了二人一眼,手中執弄一縷青絲,仰臉問道:“你們是不是說好的,好象都同意要來這裏,但你們不是應該見麵就吵架的麽?”
隨止何道:“你不是說月亮很大麽,所以我們帶你來看它,而且這裏有兩個月亮,水裏一個,天上一個,不是很好麽?”
崔韻兒被這景色深深吸引,拍手叫好道:“紅葉山莊夜裏真美,比崔海還好呢。”
慕容元真飲了回酒,飛拋給隨止何。兩個男人相視而笑,一隻破罐子來回拋了好幾回,看得韻兒眼都花了。少女輕輕皺了皺眉,奇怪地道:“你們不是來看月亮的嗎,幹嗎還帶著這個酒壇子,你們象是專門來這裏喝酒的,還要一起耍把戲。”
慕容元真道:“這麽美的夜色怎麽能沒有酒呢,看眼月亮飲一回酒,正好拿它下酒,豈不妙哉。韻兒,你也飲一口,如何?”
崔韻兒聽說他要拿這麽好的月亮來下酒,眉頭皺得愈加厲害,瞪了他一眼,輕哼一聲道:“年輕人整天喝酒,早晚會變成酒鬼。我就算要喝,也不會喝你的酒,我喝隨大哥的就好了。”
兩人聞言都不禁莞爾,慕容元真連連道好,索性將酒壇交給隨止何。這時崔韻兒似乎也被吸引,果然過來飲了一小口,頓時被嗆得嬌靨通紅,連連咋舌,跑出去老遠,再不敢看那酒壇一眼,看得兩人仰天直笑。崔韻兒看他們那副得意的模樣,頓時有些生氣,但又怕他們說自己不會喝酒,鼻中輕哼一聲,索性不再理會他們,一個人跑到湖邊看月亮。
隨止何輕歎口氣,慕容元真道:“隨兄為何歎氣?”
隨止何道:“你可知道我自提劍以來,隻贏過三場,輸的卻不計其數。”
慕容元真道:“那這三個人都應該很高明吧?”
隨止何點了點頭,道:“他們的確是難遇的對手,除了一個是丘朝山外,其餘兩人我連名字也不知道。”
“十三柄劍中以輕功稱絕天下的丘朝山?那另外兩人一定比他高明。”
隨止何沒有回答,顯然是默認了。須知天下高手如雲,而更多的是世外高人,他們不求聞達,蘊藉煙霞,所以技藝更比世俗之人高明不知凡幾。天下真正的高手不是名揚天下之人,而是他們。若是你聽說某人自稱天下第幾,這人一定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試想以天下之大,練武之人豈隻是第幾就能排出來的!
隨止何道:“他們三人都不難贏過,但要贏你我卻沒有把握。”
“我是你第四個要贏的人麽?”
“是。”
慕容元真笑道:“不知你什麽時候拔劍?”
隨止何大口飲了一回,仰天歎了口氣,道:“但我還沒有出手,在韻兒眼中我已經輸了,所以,我不願再拔劍。”
慕容元真沒有開口,隻是笑望著這個穆然清恬、萬物而不能移的年輕人。
隨止何繼續道:“方才韻兒不飲你的酒,卻拿我與你相比。在她心裏,我已經不能與你齊肩,因為從來隻有弱者才與人比,強者被拿來作比。”
慕容元真沒有搭話,他也同意了。他的心中莫由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在韻兒這顆美麗的心中,總算有了自己,但同時亦覺得一種榮幸,能與隨止何競爭的榮幸。但遺憾的是,這場競爭在他們都還沒有注意的時候已經結束了。但慕容元真同時心中又一陣遺憾,他雖然不知不覺地贏得了崔韻兒的心,甚至連崔韻兒自己都不知道。但卻沒能贏得隨止何的心,隨止何的失敗不是因為他真的不如自己,而是他有一道此生也難逾越的界限——那就是他始終是崔海的下人。恐怕這也是他希望慕容元真贏的原因。隨止何的心再次感動了慕容元真,兩人對飲幾回,相視仰天大笑,這是相知的笑,但他們卻笑得很苦澀,他們兩人本應是好友,但他們都知道這隻能在現在,將來難免拔劍相對,到時誰也不會向對方留情。因為在崔韻兒這個戰場上,他們沒有能夠真正比試,但在劍上他們卻能。所以,兩人都很珍惜這段珍貴的時光,在這段時間中,他們是一起對月飲酒的知己。
須知世間人情,可感人格天者多矣。但男兒之間的這種相知相識,更令人感孚。男女之情易得,而此情難得百倍。是以世間碌碌者千萬,得之者未聞一二。而千萬年來,天下多少妙裏佳音無不由此而出,千古同調。這正譬如下棋,一個人的棋藝再高明也下不出千古名局,非要有與他不相上下的對手出現,才能震動千古。空穀足音,世間最遺憾之事,莫過於此。
正當兩人對飲之時,那崔韻兒被酒氣熏出很遠,她回頭看著二人,心中湧起了無比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自她母親去世後,就再沒有出現過,即使她的父親也不能給她這重安全的感覺。一個女子能同時有兩個關心自己的人討論自己,即使飲著那麽臭的酒也是件幸福的事。
她望著月亮美極地低聲笑道:“月亮姐姐,一定是我母親讓你把他們叫來的吧,謝謝你了……”
哪知她話尚未說完,幾株楓樹後突然如幽靈般閃出一道人影,不覺一息之間到了她跟前,崔韻兒頓時被嚇得心中大駭,正要喊叫,卻陡然被那人無聲無息地點中啞門,還沒看清那人麵目,立刻被挽著掠向林中。這人的動作不謂不快,但隨止何與慕容元真還是立刻發現,大驚之下,丟下酒壇,同時閃電般地從左右追了上來。此時月色朦朧,楓林中身影難辯,但好在二人眼力極好,加上林子稀疏,所以一直遠遠追著那人,他們辯認方向,倏然發現那人卻疾向紅葉山莊後山竹溪**內飛掠,頓時大驚,因為這夜中月光朦朧,竹溪**內又嵐靄飄緲,一旦進入其中,那人怕是不好尋找。
當下兩人加快身形,但對方也身影疾動,最後,他們還是到了竹溪**內。而隨止何與慕容元真擔心的事情也發生了。這人進入竹溪**中,倏然隱身不見,不知所蹤了。二人本來都是神閑氣靜,智深勇沉之人,但如今事關韻兒生死,都急得冷汗直淌,麵如死灰,他們急急商量一回,決定分頭去找,這樣機會更大些。
隨止何當下向北疾掠,這時竹溪**內溪流潺潺,嵐靄飄舉不定,時聚時散,月色之下竹影婆娑,美則美矣,但他心中卻憂急如焚,疾掠如星擲丸跳,不知行了幾何,漸漸接近北山。他一看此路已盡,正要回身,突然發現這山下正有兩個人在此飲酒,行近一看,一個正是‘西河流湛劍’代灼,無巧無不巧,另外一個卻是‘虎齒劍客’壺長。
他一見之下吃了一驚,倒不是他懼怕此二人,而是怕他們耽誤自己找人。但遺憾的是,那兩個人突然見到他也吃了一驚,但當他們看清楚後,不禁一起仰天狂作大笑,代灼提著酒壺上前攔住他道:“哎吆,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崔海四的真宰的‘紫電劍’麽,今天我們在此碰到也是有緣,來來來,陪我們兩位前輩飲幾杯,然後到紅葉山莊找幾個妞兒來玩。”
隨止何聞言大怒,但他有他的原則,是以即使在如此危急之時,他依然神氣無變,沉靜地道:“兩位,在下尚有要事要辦,請讓開路。”
“什麽,你讓老子給你讓路?”壺長突然將雙眼一瞪,大怒地道:“從來都是狗擋路,今日明明是你擋了我們往北去的路,老子請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你竟然不識抬舉?”
隨止何了無異色,依然淡淡地道:“在下說了有要事,請你們讓開。”
那兩人聞言,相視狂作大笑,代灼拍了隨止何的劍一把,故做害怕地道:“啊,我好怕啊,我們的‘紫電劍’生氣了,可能要拔劍了吧。”
壺長冷冷一笑,道:“代兄固然害怕的是,幾日內他連續輸給我們兩個,想來近日一定是武功大進,提升了不少,他真要出劍我們怕不是他的對手,定要被他欺負了。”
那代灼聞言不禁哈哈大笑,就是攔住隨止何不放。
隨止何心中大怒,第三次湛然不動地道:“我再請你們讓開。”
那兩人聞言又是大笑,拍手中長劍,道:“你若是想過去不難,先與我們玩玩在說,這酒喝多了若是沒有好玩的,真他媽的沒意思。”
隨止何心中泛冷,他不能矮耽擱了。情勢危急之下,他手按劍柄,冷冷地道:“你們拔劍吧。”
那二人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都不禁威懾地退了一步。但這種不由自主的退縮立刻化成了一團怒火,代、壺二人都被自己激怒了。二人突然大吼一聲拔出了長劍,但他們這次錯了。就在他們劍剛出鞘時,隨止何突然化成一道聚金破鐵無堅不摧的紫色劍氣,沛然而至。他們兩人頓時驚得運出看家的本領接下,但遺憾的是他們根本看不清對方如何出手,隻覺手中長劍“鏘鏘……”連珠連成一線,劍風激**有聲,淩厲之極,一息之間交過不下數十劍,但有一點,那就是這並不是代、壺二人出劍疾快,而是不由自主的快——這種快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以一招未竭,急欲收劍,卻已然有所不能。
二人一驚由顧,心神未定,突然雙臂劇痛,隻眼睛一顧之間,那隨止何卻已到了他們身後五丈之處,而他手中長劍依然在鞘內似乎從來沒有拔出過,再看代、壺二人,四條胳膊突然飛出數丈之外,而他們右手中的長劍依然揮舞不止,一路上連連削斷了幾棵堅竹方才“奪!”地砍入樹上停下,兀自顫抖不已。而代、壺幾乎當場昏闕過去,一起砰然倒在地上,鮮血長流,痛嗥一聲掩麵以頭拄地,眼睛幾乎瞪出血來——他們不信,打死他們也不信,幾日前還在自己手下過不了幾招的人,今日竟未用一招就廢了他們二人。
隨止何並未停滯,身形遠動。同時頭也不回地傳聲道:“我提醒我你們三次,但你們依然要攔住我,今日之事責不在我,你們根本不值得我動手,我做了不可原諒的錯事……”當他最後一句說出時,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數十丈外,如今隻剩下餘音緲緲,人去林空。徒剩兩個武功盡廢、失去雙臂的人,慘嗥嗟歎。
隨止何今日破戒,心中很是難受,但最難受的事莫過於失去崔韻兒。他邊掠邊想,折身向西影動,不足片晌,突然到了一片林間空地前,驀地發現兩個人影,正要上前,卻陡然被冒起的一個人影拉住,仔細一看,卻正是慕容元真,當下急忙與他一同伏下。他運功於目,往下細看,發現那兩人不是別人,一個是被點了穴道不能言語動彈的崔韻兒,另外一個卻竟然是紅葉山莊的少莊主——盛簡月!
“怎麽是他?!”
隨止何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望了慕容元真一眼,正要發問。慕容元真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麽,將聲音壓得幾不可聞地道:“此人暫時傷害不了韻兒,待會兒我們一個救人一個取敵,乃是易如反掌。我們先看看這盛簡月,他可能是中了邪。”
隨止何微微點了點頭,當下指了指盛簡月又指了指自己,指慕容元真又指指崔韻兒。慕容元真當即明了,他的意思是待會兒要自己救人,他主攻敵。當下微微頷首,又望向場中。這時,崔韻兒被點穴倚著一株修竹,那盛簡月卻奇怪地向一片空地拜了幾拜,象是與人說話。這種景象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尤其是在這麽靜謐的夜晚,這麽幽深竹溪之間。這種景象竟與當日崔韻兒被曹劍葉所劫極為相似。
隨止荷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事,心中亦不由一驚。
但聞盛簡月象是恭敬已極地與人說話,詭異地道:“聖尊,都是弟子不敬,兩年前未能親自到總舵昆侖山雪嶽峰朝聖,望聖尊恕罪。弟子想,我玄武宗實力何大,到時滅慕容、定宇文、平段國亦非難事,隻要聖尊一聲令下,玄武七宿無不響應,到時天下何人敢違!”
隨止何與慕容元真二人都聽得大驚,尤其是慕容元真,他想不到這個神秘的‘昆侖山雪嶽峰’的聖尊竟有如此大的實力,上次他隻把曹劍葉之事當做是發瘋,但如今又再次出現此事,就不能不令他驚駭了。當日曹劍葉臨死時說這座‘昆侖山’就在慕容,若果真如此的話,那就太可怕了。他手下隨能人倍出,不乏文武英才,但在自己的國家內竟有如此大的勢力存在,怎能不令他吃驚。這次他也開始毛骨竦然了,難道這裏真有個神秘的隱形人。須知世間事有世間的方法,但對於看不見的世界,任何一人都會手足無措,即使象慕容元真一樣的人也不能免俗。
盛簡月突然道:“怎麽,聖尊嫌時機太早,沒有解開‘摩利支天’的秘密?”
他他似乎得了某人的回答,同意地點了點頭,道:“聖尊此言有理,我紅葉山莊亦在努力,我玄室境天的宿主‘鏈子雙劍’韓廣陵叔叔已經去了慕容的‘逸劍宗’和‘崧劍門’,打聽消息,後年八月,弟子亦將陪同父親等人前去昆侖朝聖,到時一定帶去好消息。”
他似乎得到了那人的讚賞,連連點頭,道:“聖尊放心好了,我會小心那個燕皝的……”說到此,他看了後麵的崔韻兒一眼,不好意思地道:“她啊,秉聖尊,弟子實在很喜歡她,所以……所以……”
他所以了半晌,突然聽了什麽話似的,喜道:“什麽,聖尊把她賞給我了,那太好了。”但繼而突然又莫由一驚,身體突然似是被人點了一下,撫胸道:“聖尊,你……點了我的穴道,你還不放心我麽?”
半晌,不知那隱形人與他說些什麽,盛簡月道:“原來聖尊要我後年到雪嶽峰再行解開,聖尊隻管放心好了……”說到這裏,盛簡月又突然神情一黯,道:“聖尊,你要走了,那弟子送你出竹溪**吧?”
那人似是推辭了,盛簡月失望地點了點頭,恭身抱拳道:“弟子尊命,就在此別過聖尊,後年弟子再親到雪嶽峰恭聆教悔,弟子再拜!”言畢,他果然又跪下來連磕三個響頭,方才起身,目注方才那個方向,似乎待那人消失方才收回目光。
隨止何哪裏見過如此奇怪之事,心中難免發毛。他扯了慕容元真衣襟,低聲道:“燕兄,你……方才看見了什麽人沒有?剛才我一動也不敢動,若是被那人看見,我還真不知如何與他過招。”
慕容元真也低道:“沒有。但這盛簡月又不似假裝,而且我日前還見過他,他的精神好得不得了。”
隨止何不言語了,兩人心中都似被壓了塊鉛似的,透不過氣來。
這時,那盛簡月轉過身來,突然想變了個人似的,眼中情焰大熾,突然變成了一頭猛獸般望著崔韻兒。這種目光是那種永遠得不到滿足的欲望造成。這個盛簡月平日雖然也有點飛揚跋扈,但畢竟有幾分溫文爾雅,但如今的他,與一頭見到獵物的野獸毫無分別,就如同一個被饑餓折磨了幾天幾夜的人突然見到了食物。
但崔韻兒不是食物,而是一個有著冰壼秋月一般美麗的心的少女,在他的眼中,那種熾烈的火焰來自於她的胭體,他一看到她那驚懼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渾身血氣翻騰,不能自製,獰笑著漸漸逼近。崔韻兒已經經曆過一次,如今更是嚇得花容慘白,渾身直顫,正在這危急關頭,慕容元真與隨止何陡然一起飛出,隨止何上前揮劍攔住了盛簡月,慕容元真上前急忙解了崔韻兒身上的禁製,那崔韻兒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猛然緊緊地抱住慕容元真,上前撲到他的懷裏抽噎不止。慕容元真頓覺一陣若有若無的馨香盈個滿懷,一塊軟玉溫香在抱,令人心醉。他急忙收斂心神,輕輕地拍她肩膀,溫柔地輕撫她如雲秀發,輕舒地道:“韻兒乖,快別哭了,元真哥哥不是來了麽?”
慕容元真暫且不說,卻說那盛簡月被突然躍出的兩人嚇了一跳,一看到一個還救了崔韻兒,頓時大怒,正要拔劍上前,誰知倏然之間發生了可怕的事——他的胸前竟然“砰”地一聲大響,渾身精氣自胸前膻中穴驀地爆炸了開,胸前頓時現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血洞,盛簡月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殘餘的內力倏地灌入手中長劍,但聞那長劍“鏘”地一聲錚鳴,砰然揚起四散步,竟然被斷成了幾斷,片片飛墜。
隨止何修為雖深,但依然被嚇了一跳,急忙提劍後掠。慕容元真也看得清楚,急忙將崔韻兒緊緊抱在懷總不讓她看見。僅此功夫,那盛簡月渾身突然血管象放鞭炮一般直爆,身後脊椎竟然自夾脊“砰”地斷開,也出現了個血洞,一身精髓拋撒一地,觸目驚心,這人喉中發著野獸般的慘嗥,漸漸變得低沉,到此他身上才安靜下來,但可惜已經沒有了呼吸,眼中帶著驚恐、痛苦與駭異“砰”地倒在了地上。
隨止何與慕容元真都驚呆了。崔韻兒被慕容元真緊緊抱住,隻是伏在他的懷中顫抖。他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年內江湖上有近百人或脊椎或胸骨被截斷而死,死時自己的拿手兵器被折,看來都是如盛簡月這般模樣,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怕這景象嚇著崔韻兒,急忙晃動身形,一起離開了竹溪**。須臾來到一片楓林,隨止何突然止住腳步,回望了慕容元真一眼。看到崔韻兒被他挽住腰支,心中亦澀亦喜。酸澀的是崔韻兒投如他人懷抱,但其實自他指定了慕容元真去救人而自己迎敵時,他們都知道會有這個結果。而這也正是他痛苦的心中所期盼的,自己與崔韻兒始終是主仆關係,但慕容元真卻不同,這也正是隨止何喜的原因,因為慕容元真更容易給她幸福、快樂。
隨止何道:“燕兄,由今日看來紅也山莊要找的人可能就是那個隱形人了?”
慕容元真點了點頭,突然道:“隨兄,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看來初來那晚那個用‘雍南一鞭’來掩護的夜行人一定是你了。”
隨止何沒有否認,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簷下淩空一指破窗的必然是你。”
兩人說到這裏,都不禁相視一笑。崔韻兒被他們的話說的莫名其妙,這時她方從恐懼中返回,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慕容元真中,芳心大震,急忙脫開了他,轉過臉去,垂了螓首暗暗修赧不已。慕容元真歉然聳肩,轉向隨止何道:“如此看來,這個神秘的聖尊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那紅葉山莊此次論劍可能一無所獲,但那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隨兄可知天下有哪種武功可以令人視而不見的?”
隨止何思忖久之,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但他那男兒氣魄無堅不摧的臉上突然溢出了淩厲的氣質,道:“如果真有此人的話,卻是劍術上以求突破的至佳之機。”
慕容元真點了點頭,道:“隨兄此言正合我意。但紅葉山莊之事恐怕要就此不了了之了。”當下,他將當日曹劍葉之事也一並說與了隨止何,他是將對方看成對手才說給他聽的,而且,他亦希望隨止何能找出那個所謂的聖尊。
隨止何聽過之後,陷入了沉默。
這件事他與慕容元真的態度一樣,第一次時難免以為偶然,但如今他相信了,因為他知道慕容元怎不會騙自己,若這兩件事聯係起來,那就是件可怕的事。
當下,兩人看天色不早,隨止何先要回去。慕容元真負責送崔韻兒回去精舍。
隨止何走了,臨走時隻說了一句話:“好好照顧韻兒,若有閃失,何絕不安坐!”
這個年輕人給他們創造了很好的機會,但崔韻兒似乎還是不能完全從連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兩件事的陰影中走出。慕容元真上前拉住了她的纖纖玉手。崔韻兒似乎被他的大膽嚇了一跳,有些生氣地掙脫開來,但終於沒有成功。她神情一滯,道:“慕容元真,你……你幹什麽?”
慕容元真始終沒有放開她,拉著她邊走邊道:“韻兒,方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走出那麽遠,更被那人擄走,我拉住你,再不要有人搶走你,傷害到你。”
崔韻兒聞言,心中突然莫名一熱,眼中煥然凝聚了一泓清淚,她急忙低下了頭,生怕被慕容元真看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對自己如此關心。她的心頓時急劇顫抖。當年在崔海,她的父親也沒有如此,而如今這個少年,卻令自己真的相信沒有人能再傷到自己。少女的芳心莫名而喜,竟似突然擁有了什麽東西一樣踏實起來,她不知道,這就是愛。溶溶的月光照在他們身上,慕容元真心情舒**,若有所得,這時的他忘記了所有的王圖霸業,隻想象今夜這樣永遠挽著崔韻兒的玉手,永遠的走下去。
有道是:
塵世十載候伊心,茫茫人海等一人。他日伊人伊心至,我執子之手忘古今。
此時的崔韻兒,真的忘記了所有。她那顆冰壼秋月一般美麗的心,終有所棲……
※※※※
翌日,乃是紅葉論劍的最後一天,所有的劍客都集中在了演武大廳。
這裏約不下兩百人,但場上動手的卻不到十個人。這是紅葉山莊最後的比試了,而此時的慕容元真與隨止何卻在山莊之外,似有所待。但麵子上,慕容元真依然是被看守,這時他已決定離開荻花洲,但他正在等一個人,那就是崔韻兒。他亦想知道紅葉山莊對昨夜之事如何處理,如今崔韻兒正隨眾人去了演武廳,待她回來,慕容元真要親自問她,願不願與自己離開,共遊四海。
當天早晨,紅葉山莊四位宿主正議論日內論劍之事,突然有幾個莊丁驚惶地回來稟報,說在後山發現了少莊主的屍體,四人聞言大驚失色,那李玉寒更是當場昏闕過去。直到七宿弟子將盛簡月的屍體抬回,盛大用目中蘊淚咬牙切齒地檢查了屍體,那李玉寒又一次昏了過去。
後來,盛、樂、陶三人一致認定盛簡月的死因與‘蝴蝶刀’趙略等人一模一樣,三人心中大怒,想不到這個凶手竟然在紅葉山莊內行凶,而且殺的還是玄牛、玄女兩大境天的少莊主,這分明是在公然挑釁。即至後來,門下弟子又搜索到了‘西河流湛劍’代灼與‘虎齒劍客’壺長的四條斷臂,但卻不見了這兩個人。盛大用動員全莊弟子搜遍了整個荻花洲依然沒有找到他們。當下四宿已認定了他們二人知道誰是幕後刺客,命‘七襄勝境’的弟子攜劍四出,到處尋找代、壺二人,此是下文。
樂伍元道:“盛宿主,我們今日還要不要論劍?”
盛大用目光如刀,冷如寒冰地,心中合不得將那人碎屍萬段,目眥欲裂地道:“當然要比,我倒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是誰。”
李玉寒抹了回眼淚,雙目火赤,怨毒地道:“夫君你說的沒錯,我們不但要找到此人,還要將他亂刀分屍,挫骨揚灰,為吾兒與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隻可憐簡月尚未加冠……”言畢,忍不住再次哭泣不止。
四人都同意了,而少莊主被殺之事也被隱瞞了下去。但莊中弟子卻做好了殺人的準備,隱在莊內隨時候命,這時隻要盛大用一聲令下,荻花洲內立刻會釀出一場江湖大撕殺,而到此赴會的所有江湖中人都會隕命於此。而那些江湖劍客絲毫不知內情,隻顧談笑風生,指刀論劍。此時,廳堂主人席上坐著四個人,他們正是玄鬥宿主‘捭闔掌’盛大用,玄牛宿主‘誡吾一劍’樂伍元,玄虛宿主‘北寒神醫’陶牧振,玄女宿主‘雙指柔’李玉寒。他們對每個人的招數都記得很仔細,這十人論劍結束,將代表荻花洲之事的真正開始。
正在此刻,荻花洲外突然駛來一葉扁舟,舟上幾人乘風直指紅葉山莊。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宗政輔與崔韻兒在太平鎮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不過今日這年輕人卻遠不及當日那般瀟灑風流,臂上帶傷,顯然是與人交手是所至。另外幾人都是清一色的武士打扮,手提清一色的曲柄長劍。
船一到岸,宗政輔振衣登岸,紅葉山莊的幾個弟子正要查問,那幾名劍客突然跳了上來,出手如電般點中幾人穴道,那幾個弟子頓時動**彈不得,目瞪口呆。當下宗政輔命四名武士守住此地,另率那年輕人和四名武士同行,直奔紅葉山莊。當他們到莊門外的一片楓林時,正碰見隨止何與慕容元真二人,那年輕人一看到慕容元真,雙方目光一觸,這年輕人頓腳暴跳氣惱,眼泛恨怒地謂宗政輔道:“宗先生,當日就是因為這小子,我才被紅也山莊的人傷到,宗先生快先替我殺了他。”
慕容元真看了隨止何一眼,立時將臉別到他處,不再看那年輕人一眼,輕狂已極。那年輕人頓時氣得眼裏直打閃電,眉宇間立時騰起了一片殺機。宗政輔冷哼一聲,又看了隨止何和他的劍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安慰那年輕人道:“世子盡管放心,此人將來屬下一定交由少主任意處置,這時我們先去向盛大用討個說法,也去見識見識中原大宗的風采。”
慕容元真雖然別過頭去,但聽力的焦點卻在宗政輔那裏,這時聞言愈加肯定這年輕人就是當今高句麗國皇帝美川王的兒子,被進封為故國原王的世子釗,也就是將來的高句麗之主。
世子釗似乎很聽他這位宗政輔的話,當日就有人傳說世子釗有兩位太傅大人,一位就是這個宗政輔,而另外一人則是有‘山中宰相’之喻的王弟,高句麗國第一大宗‘紫柳禪靜宗’的掌門,皇封的玄聖素王魏武三相。天下人都說魏武三相乃是高句麗國除了他的師父雲深先生之外的第一高手,但他的武功卻淵出中原一脈,顯然是雲深親自傳授。
世子釗點了點頭,道:“宗先生說得有理,我們先找那群可惡的奴才們出口氣也好。”言畢,濃眉一剔,目光狠狠瞪了慕容元真一眼,隨了宗政輔振衣直入紅葉山莊。
這時,莊內弟子都知道了有幾個人未具名帖,就闖進了荻花洲,有幾十個弟子手執兵器聚在莊內,這時一見幾人果然來者不善,紛紛湧了上來擋住去路。就在此時,那四名武士二話沒說,突然“鏘!鏘!”地抽出長劍,劍光暴漲驟然化作四道嗡嗡的聲音倏地穿入紅葉山莊眾弟子當中,如走平地,左消右攻,耳中但聞嗡嗡之聲完全代替了長劍交擊的鏗鏘長鳴,卻將那群紅葉山莊的弟子殺得連連後退,慘叫不絕於耳。而這種嗡嗡之聲豈是易得?一個人隻有運劍破風裂氣,分光承影,其快無極時方造此境,是以紅葉山莊眾人的兵器根本無法接近對方,所以才聽不到兵器的交擊之聲,實在是因為對方的劍實在太快了。
對方僅僅四柄長劍,展瞬之間為宗政輔辟開了一條幹淨無礙的劍路,世子釗這時看到紅葉弟子紛紛受傷,得意已極,眼中閃過一絲殘酷的快意。但這時宗政輔卻目光沉湛如水,湛然不動,縱橫無礙,目光毫不旁視,在他的眼中似乎根本沒有身邊的刀光劍影,反而如走在花草之中,片葉不沾身,我自叢中行。這時,但見他向那演武廳的方向口齒上下微微翕動,他身旁之人俱聽不到半點聲音,但在四十丈外的演武大廳中卻突然轟地一聲驚雷大震,場中正在論劍的群雄突然聽到一個震懾心魄的聲音,在場中憑空無中生有,倏然爆發,震得眾人耳鼓嗡嗡直響,一言一字地道:“紅葉山莊,晉燕形勝,時序氣佳景清,中原劍客會聚一堂,集武論劍,何其壯哉!燕東野人宗政輔恭逢其盛,豈敢不拭目仰視,洗耳恭聆諸國高賢聖論!”
這一聲傳音之術不啻旱天驚雷,來得極其突然,場中的劍客無不震駭,衣袂簌簌籟籟,聲勢駭人。那些武功不濟的人頓時臉色慘白,胸中鬱窒,這時公孫芷暗自運氣,同時急忙雙手掩住崔韻兒的耳朵。僅是片刻之間,場中的比武頓時中阻,情形大亂。盛大用四人內力修為都臻上乘,是以並無多大影響。但今日喪子之痛猶未過去,如今又有人無故擅闖禁地,頓時勃然大怒。
四人都運功起身,盛大用兩眼暴睜,目眥欲裂,也遠遠洪聲傳音地道:“閣下既然自稱野人,卻又來此與人論劍,實在令人費解。閣下要是野人就請滾出紅葉山莊,要是江湖中人就請現身,用不著裝神弄鬼,令人齒笑。”
盛大用這話說得尖刻已極,但這也難怪,換了是誰,自己的兒子新喪之日,又招人殆辱,也難免如此。誰知他話聲未落,廳外突然有一道人影如一條直線一般離地不到一尺,倏地破風沛然而至,那道無堅不摧地淩厲之氣驀地將場中比武停劍的兩個劍客撞到了數丈之外,一左一右,飛撲老遠,方才砰地一聲墜下,連連吐血不止,但可惜的是恐怕再也起不了身了。宗政輔的出現是那麽突然、淩厲,僅是這手功夫就足以震懾一大半人,但卻震不住玄武七宿。
玄牛境天的宿主‘誡吾一劍’樂伍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閣下終於還是選擇了不做野人而作劍客,看來果真不似野人那般愚蠢。”
四下群雄見這人沛然而至,直接找上了四宿,知道是專門尋仇,紛紛退到一旁。
宗政輔仰天一陣大笑,縱目四覽掃了眾人一眼,道:“看閣下的相貌舉止,那一定是‘誡吾一劍’樂伍元無疑了,但不知哪位是紅葉山莊的莊主盛大先生?”
盛大用冷笑一聲,道:“閣下真是會裝身弄鬼,你既然知道我大哥的名號,卻故意問我,莫非高句麗王手下的第一謀士竟如此不懂中原禮儀,我實在替美川王慚愧,燕東蠻夷,果然食而不化,不可理喻。”
四下的江湖中人聞言,頓時議論紛紛。都道原來這人竟是高句麗過美川王的第一謀士,劍中的高手宗政輔,都奇怪他今日來此何事,都疑問紅葉山莊得罪了高句麗國。
宗政輔聞言不怒反笑,道:“我來紅葉山莊之前聽說閣下何等高明,如今一見卻隻不過一介意氣用事的無知匹夫,口舌之輩,隻懂得肆言極罵,看來我今日果然是來錯了。”
盛大用四人聞言頓時一驚,回思方才卻是有欠穩重。但今日他剛失去愛子,難免如此。如今聞言急忙收斂心神,這宗政輔果然非同尋常,一見麵即道出對方破綻。如此一來,場下情勢倒是一變,盛、樂、陶、李四人神情一莊,場中戰意立時大增。
李玉寒道:“閣下不請自來我紅葉山莊,傷我弟子,到底為了何事?”
宗政輔沒有回答,這會兒功夫,廳外又走進來五個人,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世子釗和那四名帶劍的武士。他們五人來到宗政輔的身後站定,宗政輔掃了盛大用四人一眼,傲岸地道:“今日在下前來並不是為了參加論劍,但日前我家公子在太平鎮外無辜遭到貴莊弟子的襲擊,以至受傷,我家少主乃千金之體,受之於天,豈容他人損傷,我今日特來向貴莊討個公道,還請盛大莊主給我們一個解釋。”
李玉寒聞言,倏地想到自己新喪之子,杏眼怒睜,柳眉倒豎地大怒道:“宗先生,難道天下就你家公子一個嬌貴麽,你今日一來就傷了我莊中不少弟子,他們又向誰去討公道,閣下自詡聖賢,以我看也不過如此?”
盛大用也目似急電地勃然大怒,這蠻夷一來就說他家公子是什麽千金之體,那自己的兒子就該被人殘忍殺害麽。這宗政輔今日來得卻是不宜,他的無心之言立時惹怒了盛大用四人。僅此工夫,莊中轟地湧出六百餘名劍客弟子,各執刀劍,如潮水般湧將出來,將宗政輔及天下群雄立刻圍在中間,水泄不通,霜刀耀日。
天下群雄雖是看熱鬧,但也被紅葉山莊的人嚇了一跳,‘七襄勝境’輕而易舉就能拿出這麽多的高手,其實力究竟有多大,實在實在令人無法想象。就連宗政輔也是一驚,但這個表情旋即即無,似是也未曾想到今日竟然惹了個馬蜂窩!
樂伍元揮手止住眾人,道:“盛宿主何必與這外邦蠻夷多費唇舌,我們先會會這位東來高人再說!”
宗政輔聞言也不由得一怒,道:“在下遠在千裏之外就曾聽人說起,盛大先生兄弟七人有套陣法,獨霸天下,名叫‘天街七襄轉’,今日倒要領教領教。”
他不說七宿還好,如今這一說似乎是故意汙辱盛大用兄弟,因為誰都知道他們的六弟‘蝴蝶刀’趙略剛剛被人殺死,盛大用此言分明是暗示他們的‘天街七襄轉’再也不能施展,其實宗政輔並無此意,但在盛、樂、陶、李四人聽來,卻無疑於傷上撒鹽,雪上加霜。這時四人頓時大怒,竟不再理會什麽規矩,突然拔兵器一起上場,盛大用冷笑道:“我們兄弟七人的‘卷雲七宿陣’對付閣下還用不著,有我們四個就行了。閣下既然要打,那就請賜教吧!”
江湖中人聽說他們要比試一番,立時意興大熾,紛紛退讓出一大片空地。其實,他們哪裏知道這件事背後的事情,但江湖中人就是如此,隻要有熱鬧可看,即便是有性命之危,還是有人毫不遲疑地去冒險一看,有道是擅水者必死於水,玩火者必然自焚於火,天下之理多半如此。
這時,那位世子釗掃過眾人時突然看見了崔韻兒,不意崔韻兒也正看見他,頓時嚇得六魂無主,嬌靨慘變,她立刻想到了一個人——慕容元真。一念及此,她立刻從西麵側門悄悄走了出去,世子釗見狀,這時竟然不顧宗政輔,領著四人追了過去,卻正好遇到公孫芷上前見禮,僅是這刻功夫,那崔韻兒卻早跑到了紅葉山莊之外,世子釗一來怕紅葉山莊找自己麻煩,二來這莊子也太過龐大,不好尋找,畢竟自己如今與這紅葉山莊是敵對情勢,他真不敢離開宗政輔半步。
這世子釗也是個喜好漁色之人,走了崔韻兒雖然有些失望,但他馬上就發現了公孫芷的美態,有些樂不思蜀地與她攀談起來。這會功夫,為這位世子拚命的宗政輔已與四宿交上了手,一時間場中劍氣縱橫,五道人影倏然疊錯到一處,忽焉之間,鬥場中心爆發出森森氣機,淅凜凜撲麵四射,中人欲裂,四下的劍客們紛紛後退,讓出了徑約數丈的場地,天下群雄幾乎與最外麵的七宿弟子相接。
這時,崔韻兒急急嬌喘著跑到隨止何與慕容元真那裏,看他們都默然不語地想些什麽。隨止何似乎有什麽事一籌莫展,他們二人一見到韻兒,都立刻換上一副輕鬆的笑意。隨止何突然振衣提劍而去,他直趨紅葉山莊的演武大廳,他走的是那麽瀟灑無礙,但他的心卻在沉陷。他與慕容元真都知道他這時離開的用意——他要慕容元真帶著她離開這裏,而這一次或許是他們的最後一麵,但他選擇了片葉不沾地灑然離開,這就是他——一個打定主意就再也不會回頭的人。
崔韻兒奇怪地望著隨止何的背影,不知他究竟是怎麽了。她急忙走過來,香汗籲籲地拉住慕容元真道:“不好了,上次我們在鎮上遇到的那個壞人又來了,他……是不是來找我們的?”
慕容元真望著遠去的隨止何歎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對方的用意。但他卻不知道韻兒願不願跟自己走。這時他必須離開,因為一是他要引宗政輔來追自己,二來他亦不能讓崔韻兒與崔海四大真宰去麵見世子釗,因為他已將韻兒懷中的信拿在手裏,已經知道了她此去將永遠再回不來。
他看著崔韻兒,沒有回答她,卻突然笑道:“韻兒,你是不是有封信替你姐姐交給高句麗國的世子?”
崔韻兒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奇怪地顰眉道:“你……現在為什麽問這個,是啊。”
慕容元真劍眉微微一軒,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到:“你看是不是它?”
崔韻兒一見,頓時為之一愕,急忙轉過身去輕尋自己懷中的信箋,突然花容慘淡,焦急地轉身道:“慕容公子,我……我的信怎麽在你那裏,你快還給我,這是我爹的。”
慕容元真故作狡黠陰狠地冷笑一聲,不再理她轉身就走。這下可把崔韻兒嚇得眼中突然溢滿了眼淚,急忙追上來,道:“慕容公子,你昨天不是好很好麽,怎麽……怎麽突然變成那樣,你快把我的信還給我吧,你要是想要,我讓隨大哥給你多寫幾封。”
慕容元真心中暗暗心酸不忍,但又怕她不與自己離開,當下強按心中之痛,隻是不答,直向那碼頭方向掠去。崔韻兒如何能追得上他,但她對父親的愛使她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她隻能看到慕容元真的影子,但奇怪的是那影子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視線,她不知道這個昨夜對自己還很好的人,今日竟然象變了個人,而隨止何也不理自己了。一想到此,她心中突然大慟,妙目之中眼淚簌簌直流。但她不能放棄那封信,放棄了它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父親,所以她堅持著追了上來,邊追邊流著眼淚。
兩人一直行到那碼頭附近,慕容元真突然發現有四個手執長劍的自己正立守此地,當下陡然掠動身形,倏如一道輕煙般一閃而至,那四人隻覺眼前一閃,並未看清人影便已驟然被人點中要穴,頓時不言不動了。慕容元真同時也解開了一個紅葉山莊弟子的穴道,當下飛身掠下碼頭上了一條船,命那艄夫起錨東行。直到他看到崔韻兒也要了條船出去,放船縱棹,緊跟不舍。這個年輕人才長長籲了口氣,算是放心。兩人一前一後,一路追個不停地行到了太平鎮,慕容元真竟然從一馬市買了匹健馬,回頭得意忘形地一笑,逕自上馬北去。這下可急壞了崔韻兒,她在那賣馬的地方轉悠半半晌,咬唇含淚暗怪自己沒有帶些銀子,哪知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有個馬夫牽了匹神駿的高頭大馬過來,道:“姑娘,請問你是崔韻兒姑娘麽?”
崔韻兒抹了回眼淚,奇怪地道皺了皺眉頭仔細打量這人一回,抿著嘴想了想,然後道:“我……好象沒有見過你,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大漢被她看得立時低下了頭,道:“姑娘認不得小人不足為怪,但小的卻認識姑娘,方才有位公子賣馬時也為姑娘賣了一匹,說要小的當回馬凳,讓姑娘上馬。”
崔韻兒聞言大是奇怪,心想這人一定不是慕容元真。他明明要逃離自己,斷不會那麽好心給自己買馬的。但如今事情緊急,她也顧不了許多,說起來她還真爬不上這匹溫順的大馬,好在那馬夫得過銀錢,果然爬在地上當了一回馬凳,崔韻兒不好意思地上了馬,發現那馬背上還備有幹糧與水袋,心中對那陌生人實在感激不盡。當下她謝過那馬夫,也逕自向北追去。誰知她剛出鎮北,突然發現嗎慕容元真正駐馬等著自己,她急忙騎穩了直追上去,但慕容元真看到她跟來,竟然高興地做了個鬼臉,提馬便走,直氣得崔韻兒又是掉淚,又是生氣,拍馬便追。當下兩人一前一後直向北馳,追出半晌,結果兩人隻剩下四尺之近,但崔韻兒就是追不上他。在外人開來,還疑問他們是結伴同行的江湖俠侶呢。崔韻兒氣得眼中直掉眼淚,大聲地道:“喂,我都追上你了,你怎麽還不停下?”
慕容元真回頭看她一眼,愈加得意忘形地道:“追上我?你的眼睛一定是壞掉了,我們明明還有四尺呢,怎麽算是追上?”
崔韻兒氣得直咬輕唇,當下使勁縱馬便追,但終於因為自己不忍心打馬,速度絲毫沒有提高,反而被慕容元真有多落下一尺,大受委屈,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
卻說那紅葉山莊演武大廳之內,宗政輔四人鬥了不下一百餘招,絲毫分不出高下強弱。這並不是宗政輔果然能力敵四宿,而是他身上穿了件‘隔山蟬翼軟甲’,這件從一個刺客身上脫下的寶甲今日令他大顯身手,力敵四宿而毫無敗相。
這時,盛大用一記捭闔掌的絕著突然與樂伍元的長劍交撲而至,那宗政輔一套滅劫手使的是疊如山聚,倏然接過二人招數,但李玉寒與陶牧振的雙劍卻一前一後,挾著懾人的寒芒,錚然襲至。劍化作萬點寒星,分別自上下兩處兜頭罩來。那無與倫比的速度、尖銳的異嘯駭得眾人都不禁暗道修矣,饒宗政輔再厲害怕是也難逃劫數了,試想,那李玉寒與陶牧振二人功力何其高明,如今他們正是覷準了宗政輔一招雙用的間隙,突然而至,其速度之快,直比雷電。
劍光芒尾,光華森寒!
四下群豪又是嘩然,看得發呆,連喝彩都不記得了。
但一致看好四宿的眾人突然發現宗政輔臉上湛然不動,了無懼色,紛紛大感訝異,但見李、陶二人招式不敢用老用定,急忙旋身,但手中長劍卻一取膻中,一取大椎,眼看兩柄長劍急驟加身,那宗政輔隻是傲然一笑,眾人耳中但聞鏘鏘兩聲驚鳴,李玉寒與陶牧振二人長劍如擊金鐵,大門見劍尖處火光一閃而逝,那宗政輔竟絲毫無損,但是四人與圍觀之人,無不大吃一驚。
就在四人一怔的微機,宗政輔等候已久的時機也正是此一箭之機,他突然身旋如輪,眾人尚未看清身影,四宿突然感到猶如千百隻掌從宗政輔旋轉的中心發出,隱力之大驚魂懾魄,無堅不摧。四人不敢直攖其鋒,駭然抽身,但那樂伍元還是慢了一步,手中長劍突然被拍中一記,頓時如朽木一般斷為四截,那股由劍上傳來的力道“砰”地一聲將他震出三丈之外,但好在他並未被直接擊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宗政輔也並非是占盡先機,就在他拍中樂伍元的同時,李玉寒突然淩空連出兩指,她是有名的‘雙指柔’,但江湖上人卻不知她究竟如何叫‘雙指柔’。其實,她自幼被高人傳授了一陰一陽兩手絕技,陰的叫‘無色指’,陽的叫‘蓮花指’,她指上的功夫可說天下無雙,世間少有,專破高手的護身真氣,所以她這手功夫對修為愈高的人愈是管用。這時那宗政輔隻顧樂伍元,卻不料嗖嗖兩道一冷一熱的指風突然襲至,雖然他有護身寶甲,但依然被一個不意擊得氣血翻湧,“砰”地一聲雙腳重重墜地,連退四步方才站穩。
正在這時,那隨止何突然自廳外急急走到,神色慌張地向那莫敖不高不低,以正好能讓宗政輔聽到的聲音道:“大哥不好了,方才那慕容元真拿了壺酒請我喝,我看他喝了沒事,就喝了兩口,誰知剛一沾唇就昏了過去,直到被紅葉山莊的弟子發現才弄醒過來,那小子跑了……”
他的聲音很低,但宗政輔卻聽得清清楚楚,因為自打他一進廳,宗政輔便覺大事不妙。這刻聞言突然心中暗暗一震,那慕容元真在他眼裏可敵玄莬一郡,如今讓他跑了,他如何不急。這時那盛大用急忙扶起地上的樂伍元為他檢查傷勢,宗政輔卻再無爭雄之心,縱聲長笑,臨走還占回便宜地道:“江湖人都說紅葉山莊又叫‘四畏堂’,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母的確實比公的厲害,難怪會有此雅喻,在下今日比試也打夠了,紅葉四宿不過爾爾,恕在下不能奉陪了……”一言及此,他突然掠動身形,如驚鴻平起,“嗖”地一聲掠過人群,僅此功夫,已將那世子釗攜住飛出縱出了演武大廳,真奔莊外。那四名劍客亦縱身緊緊跟隨而去。四宿聞言都不禁大怒,但他們一來因為有人受傷,二來那宗政輔走得突然,四下數百弟子群起急追,終於沒來得及追出,那六人蹤跡已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