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瞳還是那麽一絲笑不鹹不淡地掛在臉上,她褐色的瞳孔望向顏洛辰,不帶一點感情:"我原本就是殺手,殺人是我的工作,顏洛辰,你忘了麽?"
顏洛辰霍地一下站起來,椅子和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還是沒有辦法平靜地和依瞳談論這件事。"莫依瞳,那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怎麽可以?"
依瞳不急不緩地掃過去,反問:"怎麽不可以,顏洛辰?那是你的孩子,生下來以後我要怎麽告訴她外婆的死因?說是你親生父親一刀送上西天的?"她輕笑,"顏洛辰,你不覺得這很可笑麽?"
"許曼的事是個意外!"顏洛辰忍無可忍地反駁,"是她拿著刀想要殺我,我不知道為什麽到最後刀子卻捅進了她的身體裏!"
"你殺了她。"依瞳冷靜地下了結論,幹淨利落,就像她殺死自己的孩子一樣。
"莫依瞳!"顏洛辰咬牙切齒,"就因為這樣,你要殺了我的孩子來向我報複?那是我們之間的孩子!"
"是,我就是為了報複你。"依瞳承認地非常幹脆,那樣不帶一絲猶豫地承認,讓顏洛辰感覺到自己是個徹頭徹底的傻瓜。他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
"我真想殺了你,莫依瞳。"顏洛辰將一個字一個字從嘴唇裏吐出來,好像每一個字說出來都非常地艱難。
"好啊,反正你已經殺了我媽,不介意多殺我一個。"依瞳坦然,那雙褐色的眸幹淨地讓人不忍直視。
"依瞳,你別以為我不敢。你殺了我的孩子。"顏洛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唇齒間發出,如此地咬牙切齒。
"你當然敢,所以我請你殺了我的吧。"
顏洛辰看著她一臉坦然,好像對故意摔下樓梯的事一點悔意都沒有,好像那件事理所當然,好像那個死去的孩子不曾存在過。
怒氣在胸口翻湧,喉嚨裏有了一些鐵鏽味,顏洛辰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憎恨過依瞳。他一直都愛著她,愛到快要喪失了自己。可是,她為什麽要折磨他?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他的孩子?
暗綠的眼眸逐漸積聚起怒氣,最後濃鬱地就像森林的大霧,始終無法散去。他低吼一聲,狠狠地朝依瞳揮出了拳頭。
"嘭!"顏洛辰的拳頭並沒有打到依瞳,而是打在了離她很近的牆壁上。沉悶的聲音好像是一個悶拳砸在心上一樣,明明聲響不是很大,卻疼得要命。
"我恨你,依瞳。"顏洛辰緩緩地,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他以為他這一輩子隻會愛著依瞳一個人,卻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對依瞳說出恨這個字。多麽有分量,多麽殘忍的一個字,他居然對依瞳說了出來。
依瞳渾身一震,褐色的眼眸忽然之間溢滿了悲傷,可是她卻不肯在臉上流露出來。她莞爾一笑,傾國傾城。
"真巧,顏洛辰,我也恨你。"
顏洛辰收回砸傷的手,深深地看了依瞳一眼,然後轉身出了房門,再也沒有回來過。他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身子忽然癱軟下來。他就這樣蹲在了病房門口,哽咽聲壓抑地從嘴裏發出。
一行清淚從他俊美的臉上滑下,他愛的那個人親手殺死了他還未出生甚至還沒有成型的孩子。
他終究是不會想到,原來他和依瞳最後的結局竟然是相互厭惡,他殺了她的母親,而她殺了他的孩子。多麽狗血的劇情。
在醫院走廊的一個病房門口,一個俊美如天神的男子哭得壓抑而又痛苦,那樣的聲音就好像全世界的悲傷全部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雙肩聳動,雙手狼狽地插進頭發,暗綠的眸裏溢出清亮的**。他哭得那麽無助,像個小孩。
原來男人不是不會哭,隻是還沒有遇到他值得為之掉眼淚的事情。
依瞳第二天就拖著虛弱的身體出了院,然後一個人將許曼的喪事處理好。隔一天,顏洛辰的門口多了一個箱子,打開之後,憋壞了的小懶從裏麵跑出來。這一次,依瞳將小懶還給了他,而不是徐彥。
這一次,他們是徹底的恩斷義絕了。
Z城最大的新聞莫過於依瞳將藍氏賣掉,而且得到的錢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依瞳一下子從Z城最讓人羨慕的女人又回歸平淡。藍宥言的住宅她也找到了一個好買家,過幾天就辦交接手續。她搬回了許曼的住處,一個人住著偌大的別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發呆,一個人在別墅裏走來走去。
依瞳終於發現,原來一個人是這麽寂寞啊。
在把藍氏一切事情處理掉之後,她去了一趟墓園。在藍宥言的墓碑前,她穿著黑色的風衣,帶著墨鏡,捧著一束黃玫瑰,莊嚴而又肅穆。
"對不起,藍宥言,我把你的公司賣掉了,因為我想離開。"她摘下墨鏡,看著墓碑上那張笑得一臉燦爛的人。
"我知道你會怪我毀掉了你的心血,但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在這個城市待下去了。失去了你,失去了小軒,失去了媽媽,失去了末然,到最後,失去了我的孩子,你要我怎麽生活下去?藍宥言,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清亮的淚從那雙褐色的眼眸裏溢出來,在白皙的臉上顯得那般地美麗。莫依瞳無論是怎樣的表情,都是超越現實的美,隻是那種美到底經曆了什麽樣的磨難,外人卻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裏。"後麵傳來柔和的聲音,仿佛陽光一般地溫暖。
依瞳轉過頭,看見徐彥一逆著光站在他麵前,她拿手擋住刺眼的光,眼淚還是刷地一下子就下來了。
"對不起,彥一。"除了這句話,她已經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麽了。她無論做什麽都無法彌補,有什麽東西可以比生命更加重要?
徐彥一在她的身邊坐下,麵向陽光,臉上還是那麽溫暖的笑意,仿佛從十幾年前,他就是這個模樣,身上總有陽光的味道。"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聽這句話的,依瞳。"他轉向身邊這個悲傷濃鬱的女人,"我們都知道,事情已經這樣了,那就隻能接受,"他笑,"如果我運氣的話,還是可以活二十年的是不是?那個時候我大概也已經活膩了吧。"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還是要謝謝你。"依瞳垂下眼,聲音還是那麽低沉,無論彥一怎麽說,她都隻會記得一個事實,那就是彥一是因為她才感染上艾滋病的。
"阿姨的事,我很抱歉,"徐彥一看著遠處逐漸沒落的太陽,"但是把錯全都歸咎於洛辰的話,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
依瞳搖搖頭,"你不懂,彥一。我看著他親眼把刀插進我媽的身體裏,就算不是故意的,我都沒有辦法忘記那個場麵。他讓我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這輩子,她都沒有辦法和顏洛辰在一起了。
"他說他恨我,"依瞳轉過頭,看著徐彥一,笑容那麽地美,"因為我殺了他的孩子。"
徐彥一驚訝地轉過頭,湖水藍的眼眸裏倒映出依瞳好看的側臉,他也不問為什麽,隻是淡淡地說道:"你和洛辰兩個人,到底相互憎惡過多少次,你們自己都數不清了。他愛你那麽多年,為你做了多少事,而你又為了愛他受了多少罪過,恐怕你們自己都弄不清楚了吧。這樣的一段感情,是你們想說放心就能放下的?你們相信,我都不信。算了吧,依瞳,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你不可能再愛得起別人,何苦這樣折磨自己?說起來人的一輩子就那麽一點時間,為了無意當中犯下的一個錯,而放棄剩下的幾十年,孤獨一生,不值得的。"
徐彥一很少這樣說大道理,他以前總是扮演傾聽的角色,靜靜的。隻是這一次,他知道,如果不是別人推一把,依瞳和顏洛辰兩個人可能就要就此錯過了。一個是他一輩子的兄弟,而一個是他愛過並且還愛著的人,他不想攔著他們遺憾。
依瞳靠在藍宥言的墓碑上,笑容淡淡。徐彥一說的那些話她何嚐不明白,隻是有些事情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每個人都說要找喜歡自己的人,可是當現實擺在他們麵前,他們總是會毫無猶豫地選擇他們愛的人。
她不是不清楚她和顏洛辰的羈絆已經是一輩子的了,她也知道,她這一生,非顏洛辰不可。隻是當經曆了這些事,要她怎麽毫無顧忌地和他在一起呢?如果可以有橡皮擦的話,她會把那些痛苦的回憶都去掉,然後心無旁騖地愛顏洛辰。隻是……
"彥一,我需要時間。也許再過幾年,我就會回來找他了。"她站起來,從上往下看著那些有著丹鳳眼的漂亮男子。她想,如果當初她一如既往地愛著徐彥一就好了。
有些傷口,總要給一點時間讓它結痂的。等它慢慢變成了傷疤,不再痛的時候,就是她原諒顏洛辰的時候,不過那個時候顏洛辰還原不原諒她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彥一,我走了,你要好好的。"依瞳擦幹眼淚,朝著太陽的地方走去,而徐彥一看著她的背影,緩緩地點頭道:"好,我會好好的,我愛你,莫依瞳。"
感情這種東西,說起來真是奇怪。明明依瞳當初喜歡的是他,可是後來卻死心塌地地愛上了顏洛辰。而他,明明愛著的是蘇半夏,可是後來卻轉而愛上了依瞳,而且這麽一些年都沒有變過。
慕涼音啊,如果可以,愛上沈容吧。
兩情相悅,是他這輩子都奢望的事情,隻是上帝對他視而不見,愛上了錯的人,錯過了愛的人,到最後,孑然一身。
愛情呐,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顏洛辰接到徐彥一的電話時,他正在考慮在美國上市的事情,電話那邊徐彥一柔和的聲音傳來,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道:"嗯,我知道了。"然後掛上電話,隻是打算簽字的那支筆卻再也沒有動過。
徐彥一說:"洛辰,依瞳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