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嚴遲明明記得,他當時救人的時候,周圍沒有一個人。

頓時,嚴遲的後背布滿了冷汗。

究竟是有多冷血,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掉下懸崖而不救。

“可是,今天他……”嚴遲皺了皺眉,但今天蘇呈表現出來的樣子,又不像是不在乎蘇遇。

“誰知道他怎麽想的。”蘇遇的眼底染上了一層寒霜。

他在蘇家的時候,他的哥哥總是臆想他會跟他搶父母,搶家產,百般刁難,當他什麽都不要了,幹幹淨淨離開蘇家,他又自以為是地想對自己好了,當真好笑。

嚴遲點點頭,他也覺得蘇呈的腦袋有問題,可能還病得不輕。

嚴遲順著蘇遇的提示,結合蘇呈說的那些話,理出了些頭緒。

“我當年能上職高,是你安排的?”

黑暗裏蘇遇沒有吭聲,隻是握著他手腕的手緊了緊。

嚴遲笑了一下,“我就說呢,從小連喝汽水都沒中過再來一瓶的人,怎麽可能會中一個這麽大的獎,那時候還以為時來運轉了呢,果然做好事是有好報的,謝了。”

嚴遲沒有絲毫的矯情和扭捏,他救蘇遇一命,蘇遇給他一次上學的機會,很公平,他接受得心安理得。

蘇遇淡淡道,“不客氣。”

“……”

屋裏再次陷入了沉寂。

嚴遲的牙酸得厲害,剛抽過煙的嘴巴裏也有些發苦,之前得知蘇遇在他之前還有個喜歡的人時,他承認他酸了一下,當得知這個人就是他自己時,他又有些無措了。

如果他嚴遲是個很優秀的人,被人喜歡個很多年是個很正常的事,但偏偏他嚴遲就一渾日子的三無人員,突然被一個長得很俊,要學曆有學曆,要家世有家世的人告知,他喜歡了自己十二年。

嚴遲真的很想問蘇遇,你腦子沒問題?

但這話他問不出口。

“你……喜歡我什麽。”最後還是嚴遲率先打破了沉默。

回顧自己的前半生,抽煙喝酒打架,沒有一樣是拿得出手,除了救了蘇遇這件事,他想不出任何能被人喜歡的理由。

蘇遇沉默半響,緩緩道,“我一開始,我隻是想報答你,才會那樣對家人說的,後來……”

後來,在一次一次對家人的失望中,他找不到可以寄托的地方,就會來綿城看看嚴遲。

畢竟是嚴遲是第一個把他從絕望的深淵中拉起來過的人,影響還是挺深刻的。

可每次來綿城,他都能看到嚴遲不是在打架中就是在打架的路上,好幾次身上都布滿青紫,甚至有一次還進了警局。

那時候他想,原來世界上還有比他還要倒黴的人。

如果他的生活是這樣的話,他寧願死。

但他不明白為什麽嚴遲他們為什麽非但沒有想過尋死,反而還活得那般肆意張揚。

明明帶著一身傷,在小麵館裏吃麵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卻是那樣的耀眼明媚,讓人挪移不開眼。

最後他就真的再沒挪開過眼。

“你這是把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哪裏是喜歡啊。”嚴遲聽完冷不丁調侃了一句。

蘇遇笑笑,沒接話茬。

或許一開始他真的抱著看比自己過得還要慘的人安慰自己,到後麵他無比確定自己愛上了這個肆意而張揚的人。

所以才會控製不住地想要離他近一點,再一近一點。

從華清調來城大,再從嚴遲開始租他的屋子,他以為每天隻要能看見他,聽見他開門出去的聲音,關門回來的聲音,就很滿足了,但這些遠遠不夠,他無法遏製自己內心的渴望,但他又不得不抵製這種渴望,隻得對嚴遲冷冷淡淡,好叫他看不清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蘇遇。”嚴遲喊了一聲,打破了蘇遇的回憶。

“嗯。”蘇遇回答。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那天我主動,我們很有可能再錯過個幾年,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在一起。”笑過後,嚴遲心裏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知道自己是喜歡蘇遇的,蘇遇也是喜歡他的,但他們兩人就硬是生生錯過了十二年。

十二年,一個生肖的輪回了都,從青蔥少年到快要步入中年的青年啊。

他們錯過的不僅僅是十二年,還有人生中最適合談戀愛年紀的美好年華。

“我知道。”蘇遇垂下眼,他又如何不知,從愛上嚴遲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一個人要默默無聞愛這個人一輩子的準備。

嚴遲輕歎一口氣,手腕反轉,將蘇遇拉進自己的懷抱,“你該早點告訴我的。”

早點,或許就不用錯過這麽多年。

“我害怕。”蘇遇的臉龐抵著嚴遲的下巴,輕呢一聲。

害怕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

同性戀三個字,能壓垮多少人啊。

在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的時候,誰都不敢伺機而動。

就像嚴遲當初,如果不是恰逢得知蘇遇喜歡男人時,他也不可能問出那句話。

隻會把那當成蘇遇在他酒後,對他開的一個玩笑。

“算了,我們雖然沒在最好的年紀在一起,但卻在最合適的年紀在一起,都是在一起,早與晚又有什麽區別。”

嚴遲不是個庸人自惱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隻是明白過後,心中難免還是有點心疼蘇遇。

這人太傻,傻得溫柔。

如果不是他主動去捅破那層窗戶紙,如果不是今天蘇呈的到來,這個人是真的有可能把這件事隱瞞一輩子。

“嗯。”蘇遇點點頭,但隨即又反應過來,稍稍仰頭,問道,“你不怕麽?”

嚴遲反問,“怕什麽?”

蘇遇動了動唇,“不怕蘇呈報複你?”

嚴遲笑,“我除了這條命,還有什麽值得可以用來報複的呢。”

他之所以叫嚴遲是因為他出生時,他爸得了絕症正躺在**奄奄一息,當他媽拚著最後一口氣生下他時,他爸正好落氣,終究是遲了一步讓他爸看見他一眼。

而他媽把他生下來後,那口氣沒提上來了,終是隨他爸去了。

他從小就由奶奶撫養長大,十六歲那年奶奶也去世了,從此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可以威脅他的呢。

蘇遇眼瞼下垂,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感受。

“蘇遇,我什麽都沒有,就隻有這條爛命了,送給你好不好。”

嚴遲說得隨意,蘇遇卻是心中一悸,踮腳親了親嚴遲的唇角,一口應下,“好。”

嚴遲嘴上說著什麽都不在乎,卻在第二天睜開眼時,靠在床頭上默默抽了好幾根煙。

如果他是一個人,他可以順其自然地接受得過且過的日子。

如果蘇遇隻是暫時需要一個人來調劑生活,他也不介意做那個調劑品。

可偏偏蘇遇愛他……

嚴遲敲著煙支上燃盡的煙灰,陷入了沉思。

最後他輕歎一口氣,摁滅了煙頭,支身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

誰知他一動,驚動了身邊緊緊抱著他的蘇遇。

蘇遇看了看窗外還蒙蒙濃濃的天色,聞著房間裏濃鬱的煙味,皺著眉,睜著一雙將醒未醒的眼眸問道,“怎麽不睡了。”

“睡不著了,起來辦點事。”嚴遲指尖輕輕在手機屏幕上一劃,驟然泛白的光亮刺激著他的眼睛。

蘇遇從**撐著爬起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問道,“這麽早,辦什麽事。”

“辭職。”嚴遲也不回避蘇遇,指尖在屏幕上不停地敲著,不多時一封隻有寥寥幾句話的辭職短信就寫好了。

在蘇遇還沒反應過來時,短信就已經發送了出去。

不在正規公司上班的好處就在這裏,不想幹了,可以隨時走人,說是辭職信,也就相當於打個招呼的事。

蘇遇沒由來心裏一慌,還沒清醒的腦袋突然一下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幹得好好的,怎麽突然想起來辭職。”

嚴遲見蘇遇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攤開手,一副無賴樣,“沒什麽,就覺得上班好累,不想努力了,就想在家吃媳婦兒軟飯。”

蘇遇麵色一鬆,點了點頭,痛快答應,“成。”

隻要不是離開他,養一輩子都可以。

“你啊。”嚴遲捏了捏蘇遇高聳的鼻梁,一副不知該說什麽好的樣子。

幸好這時電話鈴聲及時響起,嚴遲毫不猶豫地接起,“喂。”

“嚴遲,你搞什麽?”隔著電話,嚴遲都能聽出電話另一端老袁的怒氣。

“沒搞什麽。”嚴遲老實回答。

“沒搞什麽,你給我說辭職!”老袁低吼一聲。

他年紀大了,覺少,早早醒了,隻是閉著眼睛沒睜開,突然手機收到一條信息,他就起來看信息,本以為是條垃圾信息,誰知道卻是嚴遲的一條辭職信,可把他氣得不輕。

十七八的小年青容易衝動他理解,可嚴遲都二十七八了怎麽還幹這麽衝動的事。

“你是認真的嗎,現在工作多難找,你要覺得工資低了,還能再商量商量嘛。”老袁語重心長地勸道。

“老袁,我是認真的,不是因為工資的事。”嚴遲看著蘇遇,一手握著電話,一手拉著蘇遇的手,認真且肯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