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一位叫孟行海的俠客被屋外輕響吵醒,隻聽腳步踏地,甚是輕盈。

來者就是衝著孟行海的。

孟行海心中一凜,摸上床邊劍柄。隻因世道不平,強兵橫行,惡盜流竄,他出門在外,即使在夜間也睡不安穩。

畢竟他要去夢海,找此生最愛的女人,這旅途前易後難,而孟行海隻是個凡人,並非覺醒者,最好莫要生事。

他全忘了自己前半輩子的經曆,可那又如何?人隻需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未來的方向,其餘細節全不必在意,此生都不會迷茫。

他就是如此散漫放浪之輩。

那人輕輕敲門,居然是先禮後兵這一套。

反常為妖,孟行海繃緊了弦,他道:“誰啊!”

那人開口說道:“是我,掌櫃的,是官府查房!”

孟行海手指一撥,門閂開了。那掌櫃甚是矮小,朝孟行海訕訕一笑,對身後的官差道:“大人,就是他。”

孟行海憤憤說道:“我是良民,半分惡事沒做,為何查我?”

官差共兩人,一人衣著光鮮,繡著龍標,似是一龍火貴族。另一人蒙麵,腰間懸著一柄劍。那龍火貴族朝那蒙麵人恭恭敬敬地一鞠躬,道:“大人,您要找的年輕孤身、來曆可疑、龍國口音的男子,此人是這鎮上最後一個了。”

孟行海道:“年輕孤身,來曆不明,就要受人猜疑?這天下怎會有這等道理?更何況龍國為當世雄強,豈能任人羞辱?”

蒙麵人一雙眼很美,眼眸中似有花瓣飛舞,她是個女子。她道:“你們都走吧。”

龍火貴族道:“我就在屋外守著。”

蒙麵人道:“我要和他說些話,你二人都走,不許留在近處。”

龍火貴族急道:“萬一此人是個惡黨”旋即想起這位大人神功蓋世,功德通天,曾有救世之舉,倒也不必擔心,遂深深作揖,與掌櫃的同去了。

蒙麵人看著孟行海,似想辨認他的模樣,可眼神遲疑,蘊含困惑,好像在竭力追憶一位似曾相識的故人。終於,她歎了口氣,在木椅子坐下。

她解開麵紗,露出一張清秀靈動,美麗絕倫的麵容,約莫二十歲年紀。

孟行海“啊”地一聲,喊道:“你你是藏玫瑰?露夏王朝的女皇?”他遺忘了許多事,但藏玫瑰名聲太大,威望太高,他行走各處時,常見世人爭相購買她的畫像,她的書冊,對她崇敬勝似天神。

但藏玫瑰為何會微服行至此地?又為何與孟行海獨處?

藏玫瑰歎道:“我已讓位了,現在是牡丹當朝。”

孟行海道:“是了,說書人說,那位牡丹是你最親密的好友,正是你二人領袖群雄、拯救神靈,一舉將那妖界的魔神消滅,拯救了龍國天下,拯救了乾坤各界。”

藏玫瑰搖頭道:“不是我。”

孟行海道:“你倒也謙遜,大夥兒都說是你,難道還能錯的了?”

藏玫瑰做了個鬼臉,道:“世人愚昧的很,以訛傳訛,忘恩負義,乃是常有之態。但我總覺得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我去找過猛獁帝國的孤鳴女皇,她也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麽人,以至於她心裏有一空缺,無法填補,就像我一樣。她已然放下了,可我卻放不下。”

孟行海道:“我可真不明白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你們是瘋的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卻跑到這邊境破地兒,在我房裏吐苦水?”

玫瑰道:“我說了,世人愚昧,世人也瘋狂。對了,不知大俠尊姓大名?”

孟行海如實說了,又道:“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但我這人閑散慣了,所以也不會對你客氣。你要治我的罪,我隻能設法溜走。”

玫瑰不由地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悅耳,她眼中似流淌著喜悅的水光,過了片刻,她笑聲消了,才說道:“我很久沒笑得這麽開心過。”

孟行海道:“王族人物,帝皇之流,各個兒都無聊的緊,難道連笑一笑都難得?”

玫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隻遵從自己的心,見到了你,我心頭的空缺就填滿了。”

孟行海暗忖:“糟了,這婆娘是真瘋了,還是吃錯藥了?”但世道本就瘋癲無常,有的人被銘記,有的人被遺忘,有的人死後在陰間重生,有的人活著卻向往死亡。

玫瑰道:“孟行海,你是個什麽樣的人?”

孟行海道:“我?我是個送死之人。”

玫瑰奇道:“為何這麽說?”

孟行海道:“因為我要去夢海,去夢海的最深處。”

玫瑰道:“這倒也有趣,你為何要去夢海?”

孟行海的心一下子活了,他從行囊中取出一畫像,說道:“我要去找一位夢中情人。”

玫瑰一愣,走了幾步,坐在孟行海床邊,與他並肩看畫,孟行海沉浸於那畫卷,並未在意。

她看清畫上什麽人都沒有。

孟行海笑道:“怎樣,她是不是很美?”

藏玫瑰點頭道:“很美。對了,我也要去夢海,我能不能與你同行?”

孟行海道:“這怎麽成?你你可是金枝玉葉,當世鼎鼎大名的人物,為何要隨我去夢海中送死?”

藏玫瑰道:“你知道是去送死,然而你還是想去?”

孟行海道:“我也不知道,但終會有辦法的。”

藏玫瑰笑道:“巧得很,我也覺得我有辦法從夢海中活下來。咱們倆一齊上路,彼此都能有個照應。”

孟行海道:“不行,不行,我是去找夢中人的,可萬一找到了那夢中人,她見到你我,生了疑心,惱我怨我,這可怎麽辦?”

藏玫瑰道:“你有所不知,你那夢中人多半是個仙靈,對這些小事,多半不會放在心上。”

孟行海道:“是啊,我怎地沒想到?聽說仙靈愛恨無常,心意變幻,是了,是了,我就說你是我朋友,那多半就不要緊。”

藏玫瑰笑道:“好,那我們說定啦!”她一翻身,竟仰麵睡在了形骸**,雙手做枕,墊在腦後,笑著閉上了眼。

孟行海急道:“你你這讓我睡哪兒?”

玫瑰道:“你愛睡哪兒睡哪兒,我是大官,這屋子由我說了算。就算我在你**撒尿,你也得給我忍著。”

孟行海背脊發寒,道:“你敢你這話成何體統?你莫要欺人太甚!”

玫瑰見他慌張,笑道:“放心,就算你讓我做那事,我也做不出來,又不是年輕不懂事的時候。”說到此,不知為何,竟覺得自己真似乎在這孟行海麵前做過這檔醜事。

可那是何時何地?為何玫瑰全想不起來?

孟行海嘟嘟囔囔,跑到椅子上,他低著頭,想趁著天亮前多睡一會兒,又想:“這玫瑰要跟著就跟著,她身份高,有她替我撐腰,路上定能順順利利,太太平平,早日見到我那美人兒。”

玫瑰道:“喂,孟行海,陪我說說話吧。”

孟行海暗歎:“沒法子,誰讓我有求於她呢?且順著她來。”道:“請講。”

玫瑰道:“其實我擅自拋下這女皇不做,自顧自出門在外、遊山玩水,著實挺不對的。我的母親龍國聖蓮女皇在位多年,留下無窮財富,青蓮縱然不能動用鴻鈞陣,可龍國仍然是當世第一強國。而露夏王朝雖然統一了東海盟,國力仍不能與龍國相比。”

孟行海道:“要打仗嗎?”

玫瑰道:“若我在,就不至於,但我不在了唉,唯山那片陰影境地也不太平,拜登仍然蠢蠢欲動。不過他在陰間也有敵人,多半不打緊。”

孟行海笑道:“還是我這等閑雲野鶴過得愜意,我隻管去夢海找人,其餘的事,什麽都不用管。”

玫瑰道:“好在純火寺的拜戚大師四處奔波,調停紛爭,嗯,總而言之,這世道還是往好處發展呢。聽說萬仙盟又找了一處仙山,又命地庭幫他們修複土行神針,想要返回天庭,哈哈,他們原先趾高氣昂的,現在落魄了,還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樣,可萬萬改不掉啦。還有那個拜風豹,他養了一堆兒子,糾集青陽教餘黨,到處作亂,卻被我們打得丟盔棄甲,屢戰屢敗,唉,這老小子真是死性不改,好在難成大器。”

孟行海暗想:“她自己滿腹心事,卻要我聽她傾訴,替她分擔?哪有這種道理?”

但他又覺得玫瑰已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自然要替她分擔一些。

玫瑰繼續說道:“我有個想法,說出來你可別笑。”

孟行海道:“你說,我經過專業訓練,通常不會笑,除非忍不住。”

玫瑰斟酌片刻,幽幽說道:“我覺得那場與妖界的大戰,單憑我們是無法取勝的。我反複計算過,即使有靈陽仙、月舞者相助,雙方仍實力懸殊。這場戰爭中,有一位英雄極了不起的英雄,遠比我更偉大的英雄居功至偉,可莫名間,世上的所有人都忘了他,可能他法力無窮,篡改了因果,於是他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了。”

孟行海忍不住哈哈大笑。

玫瑰道:“你說了不笑的。”

孟行海捧住肚子,喘氣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忍不住了。”

玫瑰歎道:“我對任何人說,他們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也不會信。”

她靜了一會兒,又道:“孟行海,你覺醒了嗎?”

孟行海道:“可惜,我隻是個凡人。”

玫瑰道:“你身為凡人,竟敢去連靈陽仙都不敢去的夢海?”

孟行海道:“所以我不僅平凡,而且蠢笨。”

玫瑰道:“你會覺醒的,我有這種感覺。而且,我看中的人,多半是不會錯的。”說帶此處,她臉上一紅,避開了孟行海的目光。

她已有許久不曾如此安心,她深吸一口氣,調勻氣息,覺得自己像是個功成名就、家庭美滿、兒孫滿堂的老婦人,一生幸福,再無遺憾。

因為她深信自己已找到了對的人。

太陽的金光照進了客棧的窗,孟行海悶聲說道:“太陽一出來,可就沒法睡了!”

玫瑰笑道:“今後的日子長得很,你還怕沒時間睡覺?”

孟行海眯起眼,去看那陽光,似在光線之中,見到了一個輝煌的金童,正專注地看他。他嚇了一跳,揉揉眼睛,再去看,方才確定是看見了幻覺。

越靠近夢海,越是不對頭。

據說夢海無垠,此行隻怕有數十萬裏遠。

但孟行海有信心能成功,他也有信心能保護玫瑰安然無恙。

他不知這信心從何處來,但他一貫就是這樣,除了夢中人,世間萬物,皆不值得他擔憂。

隻要一壺酒,他就能忘卻所有憂愁。

他就是這麽平凡無奇之輩。

【全書完】

完結感言

在開始動筆寫這本書之前,我多次告誡自己:一定要寫個正常的主角,一個平凡到沒有性格的普通人。

但我沒有辦到。我嚐試了多種開頭,然而最終還是回到了老路上,形骸的性格隨著他的成長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細心的讀者會發現他從一個憂鬱的少年,變得光明與愛說教,再變得沉默而殘忍,之後的狂放、灑脫、內斂、反思,在最後,我終於做到了,我讓他成為了一個平凡人。

寫這本書非常累,過程非常波折,有多少讀者鼓勵,就有多少人苛責,在網絡上寫小說,是無法隨心所欲的,我不能鋪墊過長,會被指責水,不能埋太深的伏筆,讀者有時會遺忘,不能讓主角吃癟,讀者會說我喂屎,不能寫太多套路,讀者會說是裝逼。

我明白無論怎樣,都會有人說你不好,這也不是讀者的錯,錯的是這個浮躁而中二的世界。

然而寫書本沒有固定的章法,在大綱的範圍之內,想怎麽寫就怎麽寫,什麽技法都是好的,隻要不違反道德和法律就好。

在寫書的過程中,網站開始封書,我的許多章節沒有任何理由的消失了,這讓我很失落,於是決定快點收尾。按照原來的計劃,這本書目前的結尾才是三分之二,我還有大陸南方、妖界與夢海幻境沒有寫。如果真寫出來,那也就太長了些。

在這本書裏,我想挽回一些過去的遺憾,但收效未達預期。

我想寫一個伴隨主角成長的良師益友,於是有了沉折,可有沉折在身邊,形骸無法展現他的光彩,無法經受他的曆練,所以我隻能把他們倆分開,誰知此後,我幾乎無法再將沉折放入形骸的故事裏,他們自然而然得越走越遠,再難重逢了。

我意識到故事的走向是會失控的。

當然,燭九也是我喜愛的角色,她是九嬰的反麵,她擁有九嬰沒有的天真與自己的信念,而且直到她入魔前的最後一刻都不曾放棄。可是我仍不得不將她束之高閣,一百多萬字後才想起她來,因為這世界實在太大,如果處處與她相遇,未免太過巧合。燭九的結局很幸福,你們隻需知道她一直都很快樂。

拜風豹對我而言,也相當有趣,他有著仙靈固有的遊戲人間的天性,可自己卻全然不知,他成了自己的囚徒,不斷給自己挖坑,然後往裏麵跳,害了自己的子孫後代,並且很可能繼續禍害下去。我本打算讓他成為本書後半段一個常駐的反派,可仔細想想,不如不寫,因為他的命運周而複始,形骸也沒必要去終結他。

白雪兒是書的前期突然想到的角色,算是一個……女吊絲吧,她長得好看,可卻愛幻想,熱衷於追求平凡生活中的戲劇性,她發瘋地崇拜形骸,就像世上那些追星族一樣無腦地追逐著虛幻的偶像,甚至不惜一切,她自己原本對這感情是不報希望的,純粹隻是口嗨,可命運的波折讓她成為了形骸最愛的親人。

我原先設想會寫一段數十年後,形骸與一群來自龍國與猛獁國的冒險者在夢海深處找尋白雪兒,探索遺跡與秘密的大卷,可如今已無餘力動筆了。

孟輕囈是形骸最初最愛的人,對他有知遇之恩,情深義重。她有著幾乎媲美聖蓮女皇的才能,有著堅毅不拔、離經叛道,不顧世俗的品質。她是唯一看穿龍蜒陰謀的人,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名聲糟糕,除了形骸,誰也不會站在她這一邊。她寧願背負巨大的罪責,甚至親手染上無盡的血,也要為自己的信念作戰。

她有著不凡的智慧,是這智慧最終令她瘋狂。

玫瑰是聖蓮女皇的另一個女兒,也是年輕時聖蓮女皇完美的複原。她的性格雖然要強,可在本書之中算得上是個正常人,她本可以與形骸一路相伴,慢慢發展感情,可由於幸福太過突然的到來,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而她統兵打仗,見證了龍國的強大與世間的淒慘之後,就注定她無法像一個普通女孩兒那樣去追逐自己的愛情。

但最終,形骸成了個凡人,於是玫瑰是他最合適的伴侶,他們都很強,形骸猶勝,所以不必擔心他們在夢海之中瞎轉悠,他們甚至可以充當前往夢海的掮客與奸商,從中牟取暴利。

當然,他們會保證客人的安全。

這是個非常大的世界,單單是脫離夢海的凡世就幾乎有我們地球的表麵積那麽大。夢海、妖界、陰間更是龐大無比。我本想在最後將每一個出場角色的結局都簡要描述,可如此一來,玫瑰豈不是成了毫無來由的話癆?她為何要向一個初識的孟行海講述這麽多他都不認識的人?

讀者們隻需知道,那些角色仍活在這世界之中,繼續他們自己的生活,試圖完成他們的野心,發掘強大的寶物,做著怪異的試驗,習練危險的神功。孤鳴、孟如令、李銀師、裴若、利歌、沉折、袁蘊等人都還活著,猛獁國、海法神道教、純火寺、龍國的風聖鳳顏堂、山劍天兵派,都依然還正常地運作著,一如既往地無趣和官僚。

這本書是西幻傳說與中國傳說的結合體,有希臘神話的影子,有中國神話的軀殼,並借鑒了歐美的角色扮演遊戲《悲傷紀元》的很多戰役,包括妖界奪權的諸多陰謀、龍與猛獁的戰爭,靈陽仙之間的內戰,聖蓮女皇與星知的師徒對決,在戰役集中都曾有簡短的描述,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買一本《exalted》的書來看看,如果看得懂英語,你會發現許多相似,但那並不是巧合,因為我將裏麵簡略描述的戰役改編成了大段小說。

我還試圖將以前一本未完成的小說血魔輪回在這本書中完善,可在寫作期間我意識到這麽做是不妥的,我不能勉強去圓以前的故事,那隻會造成更多不可融合的悖論。我同情利歌,也喜歡他的章節,他是我投入最多的角色之一,他與形骸性格的變化是本書中最大最劇烈的。

至於什麽利魅兒,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麽。

最後,如果各位還願意看,請關注我下一本小說《燃燼之餘》,經過讀者投票,這本書會是末世題材。

(我完全沒想到投票會是這種走向,末世那個選項是我為了填補選項的稀少而隨便加的,結果我也給自己挖了個坑。

我本以為都市題材會勝出,這樣我又可以寫瘋瘋癲癲的都市人了。

但誠信第一,所以我把都市寫成末世,看看會有怎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