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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的升旗儀式上,隨著國旗冉冉升起,同學們高唱著國歌。
之後,在主持人的帶領下,大家齊聲宣誓:我是中國人,我愛我的祖國;我是泰雲人,我愛我的學校。一名學生代表做了國旗下的演講,程校長又總結了上周的情況,對全體學生提出了新的要求。
幾乎每個周一的這個時間都是方心寧最繁忙的時候,查房,組織學生吃飯,舉行升旗儀式,領著學生上早讀,接著就是上課。難怪很多人易得星期一綜合症,方心寧最怵這一天了。
馬華找到紀紅飛,說:“姐,我聽了你的沒去,你跟我說說唄,有什麽有趣的事麽?”
紀紅飛最煩的就是馬華老粘糊她,正要發作了嚇走她,忽心生一計,很誇張地笑著說:“給,你想知道的,都在這裏。”她遞給他的是一張名片,旅行社徐敏華的。
馬華盯著名片,反問道:“這能有什麽趣?”
牛真齡正在語文組裏坐著,看著馬華那呆樣,說:“有趣無趣,findyourself.”
一直到九點多,下了課,方心寧才來到辦公室。
大家正在激烈地討論老師的社會地位問題。以肖葉蒙為代表的青壯派認為老師的地位太差;以趙芳為代表的保守派則認為老師的地位現在已經夠高了。趙芳老師四十七八歲,但精神頭比年輕人還要足。她是當地的名師,是辛成市優秀教師。
肖葉蒙最先挑起事端:“做老師有麽意思,你看人家那些有房有車的,活得多瀟灑。”趙芳說:“有房有車的畢竟是少數,老師收入雖然不算高,但這些年也一個勁地漲。我從幾十塊錢到現在,工資漲了十幾倍,很知足。”青壯派的一個說:“這些錢,也就保住吃飯。”保守派的一個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就看你以什麽為參照。”青壯派的一個說:“有道是,家有隔夜糧,不當孩子王。”保守派的一個說:“做老師沒有什麽不好,像我們教材上的魯迅、老舍、朱自清,這些大家,不都是做老師的嗎?從中央,到省裏,到咱縣裏,很多領導都曾做過老師。”青壯派的反擊:“做老師那麽好,為何他們要跳槽當領導?”保守派的解釋:“是工作的需要,隻是分工的不同……”青壯派的不容他說下去,打斷他:“你們聽說了嗎?好像是哪個鎮的來著?今年就有一位老師,因為在學校實行的全員聘任製中下了崗,服毒自殺了。你說當老師的命就這麽不值錢嗎?”一個老師接過話來說:“我原來工作的那所學校,也是說要改革,一個老師沒安排上課,就要自殺,喝了100片安定。”又一個說:“我這裏正好有一篇文章,大家聽聽,說教育部對2292名教師進行了心理調查,結果表明51.23%的教師存在心理問題。在調查問卷中,形容自己執業的主導心態時,使用麻木、焦慮、鬱悶、無可奈何等大量消極詞語的教師,占有很大的比重。”牛真齡說:“acher.最可怕的是我們早把自己框死了。”
眼看勝券在握了,肖葉蒙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說:“我再給你們說個身邊的例子。有人約本姑娘去香港旅遊,辦手續的時候,人家聽說我是老師,就非要我多交500元錢,說老師,還有老人、孩子,都要多付這500元錢。你猜怎麽著?原來是人家要靠購物得的回扣來彌補低報價,嫌老師購買力低,不樂意接待。你當老師的,愛去不去。”趙芳說:“不要太誇大,哪個行業也有負麵的東西。”一個老師說:“是呀,不幹不知道。”馬華插嘴說:“還是肖姐說的好,你們說說看,還有哪個行業比咱們慘?”
要具體說說,那好呀,趙芳想以老公為例子來說道說道,下崗之後,換了幾份工作了,折騰來折騰去不如意。可家醜,還是不張揚的好,免得給人一種可憐兮兮的感覺。她隻說了個“我”,然後就閉了口。
肖葉蒙已經明顯占了上風,繼續發表她的人生感悟:“尤其是男老師,那就更不劃算了。就像方心寧這樣的,放到縣裏哪個部門,不都可以做個什麽‘長’呀‘主任’的了?做了老師,嗨!就窩在這裏做蠟燭,燃燒吧,照亮別人,燒死自己。你說是吧?”她要紀紅飛回答。
紀紅飛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兩派都想拉她過來。
“人各有誌。”紀紅飛跟方心寧幾乎是同時這樣說。好在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否則不知又會惹出什麽樣的話來。
馬華說:“我也樣認為。”
肖葉蒙瞪著眼對馬華說:“叛徒?”馬華就不吱聲了。
兩派看紀紅飛反應很淡,就又正麵交鋒去了。你一言我一句,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做老師,是方心寧從小就有的願望,而命運的浪泳也如願地把他推到這一職業上來。他原先對職業還沒什麽特別在意的,可從季副市長那裏遭受白眼之後,他開始認真考慮職業的差別。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也隻能不斷地給自己的選擇找理由。
一個老師說:“昨天看新聞,ktv裏一個小姐吸毒被抓了,我突然就想到我們——坐台,吸粉,賣聲,一樣一樣的呀。”沒有人笑。
這位老師環視了一圈,突然又說:“上一輩子殺了人,這一輩子教語文。”
這時,牛真齡大聲朗誦他的即景詩作:“《q精神讚》——人生本多艱,寬慰功用多,困難如天大,又能奈我何?”
方心寧終於開口說道:“好!”
物質給予我們的,永遠是有限的,而精神給予我們的,從來都是無邊無界的。在難以克服的困難麵前,這是最沒辦法時的最好辦法。正所謂:日出東海落西山,憂也一天,樂也一天;遇事不鑽牛角尖,已也舒坦,人也舒坦。
生活是本大書,方心寧讀到了這一頁:自嘲與**。這就是一個普通教師此時此刻所體味到的處世哲學。他不斷為自己的選擇尋找理由,努力提升自己的職業幸福感。
整個辦公室裏靜了下來,但每個人的心裏一定是不平靜的。方心寧卻是這樣想的:“挑毛病的是買家”,找自己的職業一些閑話,不一定是因為不愛自己的職業,或許恰好相反。
第三節課就要上了,有課的老師紛紛起身去教室。辦公室裏隻剩下紀紅飛、趙芳和方心寧。
趙芳自言自語:“其實,做個語文老師不錯,真的。”
紀紅飛走到方心寧身旁,小聲地說:“方老師,送你一個小物件。”柔柔的聲音,與一股淡淡的化妝品的清香撲麵而來。方心寧把頭向後一閃,望著她,隨口問:“什麽小物件?”她小聲而神秘地說:“你自己看吧。”方心寧看她遞過來一包東西,報紙裹得嚴嚴的。他想起自己曾把那幾本書送給她,莫非她把書又還了回來了?老天呀,這幾本書可真是討人厭了。
紀紅飛就在一邊看著他,眼睛裏仿佛有一種東西要攝他的魂魄,使他無法抗拒地接過來。
要不的話,那就是她要把在雁回嶺村撿的那塊寶貝石頭送給自己?方心寧心裏依然在猜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