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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開學那天的第一次全體會上,程校長宣布了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在全縣期末統考中,泰雲各年級成績總評均列全縣之首。半年的辛苦終於沒有白費,全體老師的努力總算了有回報。
學生下午才到校。中午去食堂就餐,潘念剛買來兩瓶二鍋頭:“這酒裏有我兩個意思,一是慶祝我們取得了好成績,二是新學期開始了,預祝我們在下學期取得更大的成績。”
程校長一向借口有“三高”而不飲酒,今天高興,竟然親自倒了小半杯。剩下的被大家一搶而光。
方心寧想起邵雲哲囑咐的事兒,趁程校長高興,又向他提起。程校長說:“既然我們有規定,就絕對不能打破。我跟孫校長說了,隻要讓我幹一天,學校的既有規定就一點兒不能打破。我們對家長有承諾,就應該講誠信。你那個叫程偉的同學,一口一個叔叫得我老覺得欠他的。為建微機室的事,春節他找過我幾次。我明確地告訴他不行了,他還是一個勁地聯係。有機會,你也勸勸他,別瞎費工夫了。我們要講原則。”
方心寧見程校長如此堅決,感覺他抱著“原則”做事,確實有點太死板太不講情麵。
飯後,大家去迎接陸續返校的同學們,安排食宿,進一步清理衛生,準備明天正式上課。
一直到了上晚自習的時間,初三(3)班的何強依然沒有到校。方心寧拔打電話了解情況,可是何強爸爸的手機已欠費停機,又沒別的號碼可聯係。方心寧心裏很著急。
大約第一節晚自習要下的時候,何強主動給方心寧打來了電話。
“你怎麽沒來上學?”方心寧劈頭就問。何強說:“老師,我想轉回鎮中,麻煩你幫我把下半年的學費退出來。”方心寧問:“出了什麽事?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煩了?”何強說:“沒什麽。我已經讓我叔叔幫我問過了,後天就去鎮一中上學。”方心寧極力勸他不要轉學,但總不能說服他。最後,何強堅持說:“老師,麻煩你了,再見。”聽著電話裏嘟嘟嘟的聲音,方心寧總感覺事情有些蹊蹺。
方心寧忙找何麗華來。他知道他們兩個還有何苗住在一個村的同一條胡同裏,打小就是要好的夥伴。去年何麗華來泰雲時,約他們兩個一塊來,結果何強來了,隻有何苗的爸爸認為女孩沒必要上什麽好學校,沒讓何苗來。
何麗華說,假期裏聽說何強的爸爸在礦上出事了,但去過他家好幾次,家裏都沒人,現在可能在醫院裏。
方心寧忙匯報給程校長。程校長非常重視,安排第二天去看看。從來電號碼看,何強的爸爸可能在一家礦醫院裏就醫。
第二天一早,程校長找了輛車,要與方心寧一塊去醫院了解情況。司文金和何麗華主動要求同去。程校長出奇地同意了。
天很清冷,馬路兩邊,樓前屋後,曬不到太陽的地方,積雪還沒有融盡。
車一路飛駛,很快就到了那家礦醫院。到護士辦公室一打聽,何強的爸爸果然就在這裏。
他們一行來到病房時,何強正與礦上安排的一名護工在那裏陪著爸爸。一見程校長他們,何強的眼淚刷地流下來。他怕爸爸聽見他的哭聲,用手緊緊地捂著嘴。那位工友迎他們進屋,向何強的爸爸做了介紹。
此時,何強的爸爸除了嘴和耳朵之外,整個頭部幾乎被包紮了個嚴嚴實實。聽護工講,就在春節前,他為排一顆啞炮不幸受傷,炸起的煤粉將整個臉崩得血肉模糊。經醫院搶救,命是保住了,但雙眼卻再也看不見了。
方心寧仔細看他的脖子上,煤粉嵌進肉裏,形成一個個小黑點,昭示著當時那個慘烈的場景。據說,過兩天,礦上還要來人,要帶他去省城鑲對假眼球。
那邊,司文金和何麗華也在勸何強,但作用不大。何強除了流淚就是搖頭,說什麽也不要回泰雲。
何強的爸爸說:“又讓老師們擔心了。我勸他多少回,就是不回去,非要轉回鎮中不可。還說什麽呢,是我連累孩子了。”他的聲音非常低沉。
“回去吧,”程校長勸何強說,“如果是因為學費,學校裏會考慮你的實際情況,適當地給予照顧。”方心寧說:“馬上就中考了,轉學需要一個適應階段,對你的學習也很不利。”
何強幹脆把他們叫到病房外,說:“我要是回泰雲,農忙的時候,我媽忙著下地,誰來照顧我爸爸?我家離鎮中近,我能天天見到我爸爸,媽媽忙的時候我也可以幫把手。校長,老師,司文金,還有何麗華,你們都不用勸我了,我求你們了。”
是的,再勸也無濟於事。何強,還有雁回嶺村的劉達強,他們都是懂事要強的孩子,他們沒有辜負了家長給他們起的名字。
回校後,同學們聽了司文金和何麗華的介紹,紛紛要給何強捐款。方心寧就去征求程校長的意見,回來跟大家解釋說:何強不是因為錢才轉學的,是親情讓他無法長時間離開他的父母。像這樣的孩子,無論在哪裏上學,都一定會有出息的。我們不要再難為他了,還是讓我們記住他,永遠記住這個不幸卻懂事的同學吧。
後來,何強的叔叔來校取東西,方心寧拿出500塊錢悄悄放到何強的退款當中。他不是可憐何強,方心寧隻是想用這樣一種方式,對一個年幼卻懂事的孩子表達自己由衷的敬意。
方心寧知道,自己隻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師而不是菩薩,不能普度眾生,但對那些有困難的學生總是耿耿於懷,不伸援手就覺得心裏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