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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在天橋國際學校,方心寧也失眠了。回泰雲?就是不說別的,最起碼也對不住馬校長呀!留下?可自己心裏又老是放不下,放不下泰雲的師生們,放不下泰雲的點點滴滴角角落落。多少回這樣想,就是下不了決心。
第二天一大早,方心寧經過馬校長辦公室,舉手想敲門,但又遲疑了。站在那裏好長時間,還是慢慢轉身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整個校園還處在一片安寧中。
同樣安靜的早晨,在泰雲,卻蘊藏著不安寧的氣氛——一夜之間,每個聘任老師的辦公桌上都多了一封信,一封致老師們的公開信,沒有例外。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是誰這樣悄無聲息地在每個老師的辦公桌上平平整整地放上這麽一封信?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各位聘任老師:
我們從四麵八方來到泰雲,為的是一種新的生活,可現在看來,我們不僅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甚至還遠遠比不上我們在鄉鎮時的處境。到今天,我們已經是快九個月發不出工資了,各種關係至今也沒理清,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住房公積金無從談起。
在這裏,我們的經濟利益得不到保障,政治前途更是黯淡至極。請想一想,我們究竟圖的是什麽?我們又等的是什麽?我們聘任老師付出了常人難以承受的艱辛勞動,卻得不到與正式教職工相同的待遇,甚至受到了嚴重的歧視,這究竟是為什麽?
我們從上一個學期就向領導反映我們的工資問題,可一直得不到妥善解決。我們可以看得出,校方是能拖則拖,根本沒有把我們的困難放在心上。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我們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
老師們。我們要行動起來,爭取和維護我們自身的權益!
就此,我們倡議:
一、堅決要求按時足額兌現工資。
二、要求學校協調各部門的工作。為我們繳納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和住房公積金等,或者由學校出麵協調。讓我們能夠回到原單位。
三、還我們參評職稱的權力。
四、每一位老師從自身尊嚴考慮,問題得不到解決絕不上課。
請老師們在校園裏等候領導答複,不要因一已私利而做出對不住大家的舉措!
x年x月
看到這封信,老師們都心領神會,默默地到教室裏安排好自己的課,給學生們安排好學習任務。這是他們是無奈的選擇——即便到了要進行互不相讓,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鬥爭的時候。老師們仍忘不了先安排好自己的學生。其實,這些天有人多次提出過罷課,但遭到大部分老師的反對,他們認為。僅僅從耽誤學生們學習的角度考慮也不那麽做。幾個提議罷課的老師認為,對於艱難到現在這種程度的老師們來講,向上反映無答複,學校領導又不聞不問,到了實在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了。問題拖得越久。對老師們越不利,對學校、學生更不利,不以此“逼”相關負責人就範,真也就沒個好的辦法了。
紀紅飛除了這封公開信之外,還收到了劉墅送她的那隻紙鴿。她悄悄地打開來一看。不覺滿臉緋紅。
老師們陸續來到校園裏。
要罷課的消息,潘念剛最先通知了方心寧。方心寧的心像被緊緊地揪著,恨不得插翅飛回。是的,如果他在的話,他一定不會讓大家這樣做,無論以什麽樣的理由;但他會挺身而出,走在最前麵,去為老師們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
隻是現在,鞭長莫及,他除了著急,除了坐立不安,除了唉聲歎氣,別無他法。
任南德是在車上聽到泰雲的一位中層幹部打電話報告的。其時,他正同孫校長一塊兒,隨教育係統組織的“中學校長考察團”去九寨溝。任南德隨即電話通知萬青東,要他們先不要去辛成學習,抓緊回校處理問題。
萬青東帶著劉墅匆匆趕回學校。看到聘任的老師們全都站在校園裏,萬青東有點氣急敗壞,把自己“半路回”的氣憤全吼出來了:“不去上課,站在這裏幹什麽?嗯?”
可不管他說什麽,就是沒有人理他。
見張風在跟前,萬青東就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說:“快,快去上課!”張風不吃這一套,用力一抽,反使萬青東倒退幾步,險些摔倒。
本來一臉嚴肅嚴陣以待的老師們見此情景哄得笑起來。
萬青東惱羞成怒,馬上打電話給任南德,報告地說老師們如何如何不聽他的指揮。任南德就罵萬青東,教他趕緊說幾句好聽的,先讓老師們去上課才重要。可任南德又怕孫校長聽見,把個腦袋深深埋進自己的懷裏。
萬青東就緩和了下口氣,說:“老師們,有什麽事,等任校長回來再說,現在上課要緊,學生還在課堂裏等著。大家回去上課吧,算我求你們了,快請回去上課吧。”
哪有一個動身?就連幾個實驗中學的正式教職工也出了辦公室,站在院子裏看熱鬧。萬青東像是撈到了救命的稻草,過去對他們說:“你們別在這裏看熱鬧了,先到班裏去頂一節課,事鬧大了就不好收場了。”
一個老師反駁說:“事兒鬧大不才好看麽?再說了,又不是我們的課,憑什麽讓我們去頂?你給加工資啊?”萬青東啞口無言。他心裏明白,自己就是真給他加工資,對方也不會去,人家明顯是要看自己熱鬧呢。
任南德心裏忐忑不安,他看看正在車上閉目養神的孫校長,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他。告訴他吧,準會挨批;不說呢,這又不是件小事,他擔待不了——這種事對於一個學校來講,還不如同塌了天?
任南德正舉棋不定之際,孫校長卻接到了教育局齊局長的電話,詢問學校罷課事件是如何處理的。孫校長驚得一下坐起身子,急問任南德到底出了什麽事。任南德看看周圍,靠近孫校長的耳朵,小聲地把萬青東反映的情況說了一遍。孫校長沒好氣地說:“你怎麽還這麽沉得住氣,為什麽不馬上告訴我?快問問到底怎樣了。”
任南德一問才知道,學校那邊的情況比他想像的要嚴重的得多,臉不由得耷拉下來。
孫校長看他那張驢一樣的臉,也不用多問了,吩咐說:“下車,回去!”
車停下,滿車的人紛紛關心地問怎麽了。任南德訕笑著說:“我們有點事,你們先走,我們隨後就來。”
孫校長狠狠地瞪了任南德一眼,鐵青著臉,心急火燎地往回趕。任南德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呆著個表情地跟在後麵。
齊廣宣局長給孫校長打過電話,忙安排一位鄭科長先趕到泰雲了解情況。
鄭科長很快就來到學校,遠遠見老師們都站在校園裏,不言不語,表情木然。
萬青東早看見鄭科長了,笑臉迎過來,邊說老師們如何如何。鄭科長把他推到一邊,徑直走到校園,麵對著大家,一字一頓地說:“老師們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出來,不要采取極端的措施,這樣會影響大家的形象。”
沒有人搭話,也沒有人挪動。有和鄭科長比較熟悉的,就別過頭去不與他打照麵。
一位跟鄭科長同來的副科長也說:“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但解決問題需要時間。請老師們先回去上課,好不好?大家有什麽具體要求,再慢慢反映給鄭科長。”
張風接著話頭咕噥說:“別說什麽正科長,正局長也不好使。”
鄭科長打算走進人群一個一個地勸,自然就先問到張風。張風聽到問話,隻是報以微笑,就是不表態。再問別人,結果一樣。
兩位領導麵麵相覷。
孫校長帶著任南德一路猛趕,下了出租車,跑步來到校園。孫校長也來不及同兩位科長打招呼,徑直對老師們說:“各位老師,到底是為什麽咱們這樣做,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我願意馬上辭職,但是,請大家先去上課,好不好?快快快。”孫校長兩手相抱,鞠了個躬。
任南德過去動員幾個他認為平時跟自己走得比較近的老師。可這個時候,老師們誰敢自作主張單獨做出行動?
好在學生們早就被安排好了,下了課沒什麽事的不出教室,這才使這場相持不下的戰爭沒有更多的觀眾。
無論來者怎麽相勸,老師們紋絲不動。
直到中午放學,動員工作一直沒有結果。放學鈴聲一響,老師同學呼啦一下走光了。校園裏隻剩下幾位要處理罷課事件的各級領導。
有人把這件事捅到了辛縣和辛成市黨委政府。兩級黨委政府高度重視,立即組成聯合調查組前往泰雲學校。調查組組長特別由賦閑在家的季副市長擔任,因為他最了解辛縣教育。
解決問題需要時間,難道大領導來了,就可以不必考慮時間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