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碧嵐心知若是自己選擇此時在兩人之間圓場, 其效果估計無異於火上澆油。

……她越是努力,這火,說不定便會燒得越旺。

算來天女還有幾天就要醒了, 碧嵐不願耽誤浪費時間, 便強忍著頭疼決定暫不再理會二人, 一門心思撲在了找線索身上。

她一麵抖了抖袖口,從裏翻找出青丘地形圖, 一麵將腦海中前後零零碎碎的因果捋了捋, 盡可能串在一處。

……

心煩意燥之下,蒼慈語氣不自覺加重了些。

……

隻是, 他餘光瞥見碧嵐不哭不鬧, 不語吭聲許久, 她睫羽微低,腦袋埋了下去,一直悶悶盯著手中青丘的地形圖琢磨。

蒼慈說著說著,又才恍然醒悟過來, 剛才自己一番作色, 恐怕多多少少是嚇到她了。

蒼慈心生局促不安,他的語氣又刻意放緩了些,向二人一一解釋, “青丘的位置, 離天界畢竟偏遠。雖然我母後出身於青丘,但天界與青丘, 平日也素少往來。而且, 據說母後自與父君成婚之後, 便極少回過青丘。既然母後都沒有對青丘稍加幹預, 就更不要提本座何時能有資格插手青丘的事務……不過, 本座一直有向父君與母後提議,青丘所作之事不可任之不管。”

“哦?”厲昀眼瞼抬了抬,幽幽提醒道:“我自然相信,蒼慈殿下剛剛所說都是真的,你也並不是有意在我們麵前撇清與青丘的關係。但蒼慈殿下似乎忘記了,青丘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可是與你們天界有著莫大幹係。”

“莫非,鬼王殿下說的是藥聖仙尊?”蒼慈劍眉忽而一蹙,“不錯,天界的藥聖仙尊居住在青丘,這是幾界皆知的事實,本座從來也沒想過瞞你們。隻不過,這人雖醫術了得,德高望重,但他也脾氣古怪,素日並不喜歡露麵……本座上次已去了一趟青丘,到他住處探訪過一次。藥聖仙尊身上應該沒有問題。要是我們再去招惹,以他老人家脾性,恐怕會覺得衝犯……”

“沒有問題?蒼慈殿下真就這麽篤定?”

厲昀突然開口,他輕輕搖了搖頭,展顏一笑。

“當初在堂庭山的時候,蒼慈殿下也是極為肯定,說堂庭山的白猿性子溫順,並不會咬人。可結果呢?我倒是覺得,時異事殊,魚龍百變,我們若真要理清其中究竟,便絕不可掉以輕心,把一切線索視若等閑。”

“是啊。”聽到這話,碧嵐從青丘地形圖裏稍稍仰起臉來,雙眸凝神,指著其中疑竇處給蒼慈與厲昀二人看,“蒼慈殿下,至少目前看來,堂庭山的布防與地形沒有任何紕漏。既然同出一人之手,所以,這青丘的圖紙,我覺得我們姑且暫時可以一信。你們還記得嗎?藥聖仙尊所居之處,便是被畫了一個著墨十分明顯的墨沱兒。喏,你們看,就在這兒……”

“我也覺得厲昀殿下剛剛說得沒錯,”碧嵐目光漸疑,心中有了一個隱隱微妙的猜想,但她並沒有直接說出來。

“雖然不知道這個墨沱兒是何用意,畫的人又想提醒我們什麽,但這藥聖仙尊的居處,我們是不是得去一趟,眼見為實才好放心。”

碧嵐觀蒼慈神色有些糾結,又趕緊一鼓作氣補充道:“我聽說過,天界不少神仙曆劫所化凡胎尚在幼時,會被天界攝取其生魄,固封在青丘桃枝箭所築淨仙天壇內,由藥聖仙尊祝禱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以護其仙根純淨……”

“的確有這麽一回事,”蒼慈皺眉,付之一歎,“本座一直向父君與母後提議,不能任之不管,提議要將其廢除的,便是這事。”

碧嵐不知其詳,脫口而出問道:“為何?”

蒼慈頓了頓,沉了臉色繼續道:“在天界,地位尊貴的神仙下界曆劫時,有的會出於私人原因,不方便把這事登記在天冊。於是千萬年來秘而不宣,這些神仙選擇不從落仙台,而是從往生海中區別於凡人投胎轉世的另一條秘密水徑裏去往下界。生魂被固封,身為凡體的神仙,換來的這一世的代價,要麽輕一點,便是六識有失,要麽重一點,就是身染沉屙疾不可為。本座一直反對此事,正是因為此舉既不磊落光明,又後患無窮……”

厲昀聽聞此話,點了點頭,由衷感歎道:“都說天界神力日漸式微。但我觀瞧,天界的問題並不出在能力上,而是腦子上。天界像蒼慈殿下這樣長有腦子的神仙委實已經不多了,天界能有蒼慈殿下這樣的太子,乃是天界之福。”

蒼慈一聽厲昀說話,便習慣性蹙眉。

厲昀的聲音如流水濺玉,若是落在別人那兒,倒可能的確是清耳悅心,但在他聽來,常常便是當頭一棒。

偏偏,厲昀這人說話,麵子上又端得是極有分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個中嬉笑怒罵與憐憫諷刺並不明顯,往往都拐著好幾道彎兒。

——他心中沉思,若不是厲昀對碧嵐有恩,若不是找到失蹤的仙官還需要厲昀的出手幫助,他定是一刻,也不願與這人多費唇舌。

就像剛剛,厲昀這話表麵看似捧他,實則綿裏藏針,滿含戲謔,把天界一通醜詆嘲諷,踩了個遍。

……渾也不是什麽中聽的好話。

“蒼慈殿下莫惱,我能聽得出來,厲昀殿下的確沒有別的意思,他剛剛真的隻是在誇你。”碧嵐幹巴巴地笑了笑,隻是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她的神情登時肅然了些許,“對了,蒼慈殿下,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既然今日整好說到了這兒……”

見蒼慈麵上並無抗拒之意,微微引頸,對她所問之事一副來者必回的神情。

碧嵐慢慢咬住嘴唇,問道:“我想知道,蒼慈殿下你,有沒有下界曆劫過?”

“從未。”

“從未?”

“嗯,”蒼慈搖頭,“一則,天界之事悉數脫不開本座之手,本座分身乏術,並無時間去下界。二則,本座雖敬重藥聖仙尊,但也一直反對天界托藥聖仙尊所行之事,本座自己更不會參與其中。這三嘛,我確實也沒有旁的要緊緣由,一定要去往下界。”

“醴淵的沈慈,當真跟蒼慈殿下你沒有一點關係麽?”

碧嵐疑團滿腹,眼珠慢慢地轉了轉,聲音低低了下去。

“我還以為,既然厲昀殿下在醴淵之時叫做沈昀,照此說來,醴淵的那個皇帝,又剛好叫做沈慈,他也有蒼慈殿下你名諱中的一個慈字,我看得出來他身上有神仙的氣息,所以初初自以為是將你們聯係在了一處……還有就是,那時他對青鸞很是信任,而青鸞對他,分明也十分親近……”

這些事,看來錯綜複雜的程度遠遠出乎了她意料,一時半會兒並不好廓清。

她閉上眼睛,心中禱祝,但願水麒麟能盡快平安無事地從醴淵接回青鸞。

碧嵐默了默,隨後,她長歎了一口氣,斟酌了一番措辭出言提醒蒼慈道:“不論怎麽說,雖然天女現在並不在青丘,但青丘畢竟有那麽些神仙的生魂,若是天女一念之下打起了青丘的主意,我們又並未多加這幾分小心防備,恐怕可能會生出一場新的無妄之災。”

“碧嵐,你提醒得對,本座先前目光囿於一隅,差點釀成大錯。”

蒼慈目光一凜,蘧然變色。

“我現在,就帶你們去找藥聖仙尊。”

……

三人踏入青丘。

漫山遍野的桃花,如雲似錦。一樹樹嫣粉桃色與繚繞雲霧相襯交織,竟是分辨不清彼此哪裏是桃色,哪裏又是雲霧。

“青丘這裏的土壤可真好。原來長得好的桃樹,開花的時候,是長這樣啊。”

要是……少淵上神也能看到這麽美的桃花就好了。

碧嵐想到十方之外的花樹與那道素白孤獨的人影,心中升起一抹揮之不去的悵然。

蒼慈欲言又止,瞧出來她的不對勁,想要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厲昀不緊不慢淡淡道:“青丘地廣土沃,等這些事結束,我陪你取一些青丘的土跟桃樹苗去十方之外種下。”

說到此處,厲昀頓了頓,臉側偏向蒼慈的方向,嘴角淺淺上揚,“隻不過是取青丘幾抔濕土,幾棵桃樹苗而已,蒼慈殿下該不會告訴我們說,連這等小事,你也不能替你母後做主吧?”

然後,他好整以暇等待蒼慈的回應。

“隨便你們。”

蒼慈匆匆別過臉,臉色很差。

——明明是他簡簡單單就可以為碧嵐做的事,怎麽經厲昀一說,厲昀反而成了玉成這件事,唯一討到她好的那個?

那他,又算什麽呢?

不知是見到蒼慈被難得懟得沒了脾氣,還是想到十方之外種下桃花,漫天桃色如夢似幻煞是好看的情景……

碧嵐倏地就笑了,心情莫名也跟著明朗了些。

三人繼續向藥聖仙尊的居處行去。

一路無事。

除了途徑一棵桃樹時,畢方鳥在桃樹枝丫間所築的巢傾翻了下來。好在,碧嵐反應極快,出手如電,穩穩接住了巢中唯一一顆畢方鳥蛋。她湊到近前,輕輕撫摸著光滑的鳥蛋,勻了一些靈力給它,又把鳥蛋安然無恙送回巢中。

總覺得這一幕說不清楚的熟悉,蒼慈的心像是被燙了幾個洞。

他看向碧嵐的目光,不自覺又變得熾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