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們居然, 這麽快就找來了。”

天女毫不避諱盯著三人,她深咳了一聲,轉過臉, 凝脂般的纖手緩緩指向玄黃玲瓏寶塔, 嘴角扯出了一個冷冷的笑, “不錯,我是一再折在你們手中, 你們毀我圖謀, 我想要做的事,是怎麽也做不成了……至於你們, 你們想要的東西麽, 如今就在這玄黃玲瓏寶塔裏麵。”

天女狀似覺得十分可惜, 百般憐憫地搖頭歎了一口氣:“能不能拿到,妾身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就隻能憑你們各施本事了。”

“玄黃玲瓏寶塔?”蒼慈陡然一驚,“天女, 君華上神的寶塔, 怎麽也被你偷去了?”

“這寶塔,本來就是君華上神送給我的,蒼慈殿下怎生赤口白舌顛倒是非? ”天女眸底浮現出一絲慍怒, 呼吸變得急促而紊亂, 她睨了碧嵐一眼,又看向蒼慈, 出言譏刺道:“蒼慈太子, 你我往日情分不可追。可你如今, 是不是也嚐到了失歡負情之味?”

蒼慈臉色灰白, 倒愣了片刻。

天女的誅心之語就像一枚尖針, 刺得他心口驟然一窒。

天女心滿意足地彎了彎唇角,眸子沉如幽潭,靜靜欣賞玩味著蒼慈的表情。

“蒼慈殿下,她在拖延時間。”碧嵐心中快速攀扯一番,出聲提醒蒼慈,“別忘了此行目的。我們得盡快進入塔內,把失蹤仙官的神力帶出來。”

蒼慈心被攪得翻亂,腦海中一會兒浮現出碧嵐跳下九重天時的那個笑,一會兒又是碧嵐扶起他,為他據理力辯的樣子……他無措地蹙了蹙眉。

厲昀淡笑道:“蒼慈殿下,別忘了,你鎮日念叨提及的……你身上的千鈞重負。”

蒼慈心神一凜,陡然驚醒。

“不行,你們不能進去!”將軍鬼怒喝一聲,神色無比扭曲慌亂。

再相見,明知他與碧嵐他們之間罅隙難填,明知他們也斷不可能再相信自己,但他卻無法置他們安危於不顧,冷冷作壁上觀。

剛喊完,將軍鬼吞了吞口水。剛才那一吼,他感覺肺都快要被自己給吼炸了。

“那勞什子塔裏有個誅仙劍陣,詭賤得很。老子進去過一次,靠著老子的劍跟情花鬼抵擋,好不容易才撿了一條命出來……情花鬼她,受傷過重,雖然有一口溫熱氣,但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

事到如今,他窘迫地無法直視碧嵐,隻能難堪無比地別開臉去。見眾人無人開口打斷他說話,將軍鬼摸了摸鼻子,又道:

“這瘋婆娘可沒安什麽好心,這寶塔被她用血氣喂養已久,已不是什麽仙家寶物,那裏麵就是修羅煉獄。她讓你們進去,就是知道她自己已經敗了,靠著她現在修為,她也進不去。她想讓你們也死在裏麵,多拉幾個墊背的,反正君華上神回不來了,她也沒想過活……”

天女不妨生出這樣的變故。

她震驚不已看著將軍鬼,神色逐漸變得陰戾起來。

她嘴角泛白,咬牙切齒道:“將軍鬼!你不是為魔神後卿跟靈若神女做事的嗎?他們都與魔神為敵,死了難道不好嗎?你提醒他們,又背叛我,你到底,是什麽意圖?!”

“你算計老子性命!把情花鬼害成這樣!”將軍鬼狠狠啐了一下,又自鼻子哼笑了一聲,“至於老子意圖,你不是日日自以為是算計好一切了嗎?這麽聰明,你自己倒是猜啊,老子偏偏就不告訴你。”

眼前情勢牽扯非小,碧嵐與厲昀蒼慈互看一眼。

“情花鬼姐姐她現在怎麽樣了?”

碧嵐湊近將軍鬼,擔心地看著他的袖口。

“上次她被天女挾持後,你不讓她跟著你。可情花鬼姐姐悄悄找我要了幾張符,我勸過她,但她不放心你,執意要跟來。”

見碧嵐待他仍如尋常,將軍鬼臉唰地就變了,支支吾吾道:“我……我渡了半數修為給她,她不出十日應該……會醒。”

碧嵐翻找了身上乾坤袋一圈,從裏掏出幾枚符,一枚普通靈果,跟一枚更小但卻沉甸甸的袋子,交到將軍鬼手上。

“麻煩將軍鬼大人,把這些東西轉交給情花鬼姐姐,對她身體有好處,她醒來也會開心一些。”

其他東西都好理解,將軍鬼隔著布料捏著袋子,“這裏麵是什麽?”

碧嵐道:“丹穴山的瓜子,我隻攢下這麽多,是情花鬼姐姐喜歡的……”

將軍鬼:“……”

厲昀眼波橫過,從身上找出來幾枚靈藥,遞給了將軍鬼。

將軍鬼一看到厲昀給的靈藥,不可置信地眼睛放光。

碧嵐稍稍沉吟,又問:“如若此塔是天女的血氣喂養,那我們把天女也帶入塔內,或者取她一點血液進去,這樣可以嗎?”

“不行。”將軍鬼斷然搖頭,“即使是她血氣喂養,誅仙劍陣不會攻擊她。以她現在這衰破殘軀,進入塔內,也會必死無疑。她,一定不能死在這兒。”

碧嵐對於將軍鬼一而再再而三出手保護天女性命一事一直未解,但自情花鬼那一番話,加上後麵她察覺到了堂庭與青丘的地形圖布防圖都是將軍鬼畫的,她總覺得將軍鬼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真實情況,並不像天女剛剛所說的那樣簡單。

“好吧,我們答應你,暫時不傷及天女性命。”碧嵐歎了一口氣,“那為何取血也不行?”

將軍鬼聽到碧嵐的妥協,猛地脊背一陣哆嗦。他撩起袖口,露出手臂綻開的血窟窿,給碧嵐看。

“天女之前就是這麽騙了我,讓我取她的血進去。那劍陣,嚐了她新鮮的血,反而更加興奮癲狂,攻勢更加猛烈。”

“原來如此,血氣喂養,又不能用她新鮮的血。”碧嵐恍然大悟,突然福至心靈般,“怎麽安然無恙進這塔,我知道辦法了!”

將軍鬼微微一怔。

天女狠狠盯著碧嵐。

蒼慈有些擔憂,又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唯獨厲昀,嘴角溢出清淺一笑,似心中了然,全然沒有任何懷疑。

他走在碧嵐前麵,清潤的白色衣角飄起,信步翩然躍入塔內。

……

塔壁莊嚴肅穆的金光之上掛著一些殘破不堪的軀體,空氣因為腥血而變得格外粘稠。

碧嵐眼前正有些暈眩,心也毫無預兆異常沉了。

一道清雅的白覆蓋了碧嵐的視線,帶著極淡令人沉靜的香氣。

——厲昀卻無聲無息擋在了她前麵。

碧嵐抬起頭,錯愕了一瞬,正想出言感謝。

無數劍光自地底震出驚天之浪,倏地向碧嵐三人劈斬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碧嵐吸了一口氣,輕盈躍起,祭出沒有琴弦的浮生九夢琴,以手作擬作銀弦,輕輕撥動,琴身激**出一聲聲琴音,化作銀色盾紋,在半空相抵劍浪。

光華射下,群響頓息。

碧嵐撫著心口,重新立回了地麵。

“好險好險。當初偷拿她的琴身,就是擔心她會以琴再作惡。沒想到,天女這浮生九夢琴,對付這裏麵的誅仙劍陣,陰差陽錯還真派上了用場。”

厲昀笑得十分溫柔,“碧嵐,你做得很好。”

幾人又依此法一路而上,直至入了塔內第八層。

蒼慈失了魂一般凝著第九層神力聚集而成的一團巨大白光,心中顫抖至極,手不自覺緊捏成拳。

厲昀看了他一眼,緩緩挪了挪步,將碧嵐手中的九夢浮生琴抽出,遞到了蒼慈手中。趁蒼慈不解,垂眼端詳琴身,未及防備……

厲昀眼眸一轉,在他身上輕輕一點,蒼慈身子不可控製地離地縱躍,徑直向塔中第九層的白光而去。

“厲昀殿下,你……”碧嵐驚詫不已,“第九層更加凶險,你為何要讓蒼慈殿下一個人去……”

“碧嵐,我曾經告訴過你,我並不是什麽光風霽月的君子,也從來當不起君子二字。這才是我本來的麵目,你怕了麽?”

碧嵐雖然心中震驚麵上呆滯,但聽厲昀這麽說,仍是下意識搖了搖頭。

“幾百年前,他在陣法裏做了手腳不假,但布下獻祭滅魂陣,讓你差點死在陣中,又逼得你隻能跳下九重天一事,也是真的。”饒是如此直言不諱,語帶機鋒,厲昀依舊笑得溫柔而又蠱惑。他眼裏的笑虛虛實實,“我從來都是睚眥必報之人,更何況,我與他之間是如此怨入骨髓的深仇大恨。今日,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我怎麽可能輕易錯過……隻讓他流點血受點傷,已經算很便宜他了。”

對上笑得無辜的厲昀,碧嵐心裏有些沒轍,她糾結道:“可……蒼慈殿下在上麵真不會出大事嗎?我們真的要留他一個人,不上去看看?他一個人能帶回神力嗎?”

“不用去。”

厲昀收斂了笑意,不再逗弄她,把話引向重要關竅,“蒼慈殿下他,一定很想隻靠自己把那些神力帶回來。他也是不願你出手幫他,擔心你會為此受傷。還有,我剛剛在琴身上注入了我的修為,加上他的能力對付九層情勢,他的臉不會弄得太難看……”

碧嵐嗯了一聲,很快相信並接受了這一套說辭,但她又想起來一事,怔怔地望著厲昀,無不擔憂道:“浮生九夢琴在蒼慈殿下那兒,我們怎麽安然無恙下去呢?那些劍陣,會不會卷土重來?”

“閑來無事時,我研究過無數陣法。莫說誅仙劍陣,就連獻祭滅魂陣,如今它也不能奈我如何。”厲昀不著痕跡一笑,說話間,他聲音微瀾,足尖輕輕一碾。

……蠢蠢欲動的劍氣害怕極了地抖了抖,徹底焉頭耷拉地縮回了地底。

厲昀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若有若無包裹著碧嵐,碧嵐百端交集,又澀又悵,心下一片恍然。

所以,厲昀殿下是從自己修補歸墟時,還是跳下九重天後,開始研究這些陣法的呢?他說得如此輕鬆輕巧,但誰又知道他在其中經曆過什麽?

他沒有一開始就托底告訴她,既是想著為難蒼慈一陣,也是跟她一樣想到了浮生九夢琴一事,不願打擊她的努力吧。

或許,他還想讓她跟將軍鬼之間,有這樣一個不得不麵對,消解心中疑慮的機會……

……

一個時辰後,蒼慈臉上掛彩,身上淤傷,十分狼狽卻腳步堅定地將神力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