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麽還沒有回隊裏?”

是鹿鳴。

“是冉苒的藥到了嗎?”陸司丞已經熬了夜,雙眼通紅的厲害。

“剛剛到。”鹿鳴點點頭,轉臉又看見了陸司丞手臂上包紮著的新紗布,“你怎麽又受傷了?”

“之前冉苒咬的。”陸司丞推了推他,“你趕緊進去吧,自從昨晚發過一次病之後,她又連著痛了好幾次。”

好像隻要他慢一步,冉苒就會多受一分的罪一樣。

鹿鳴這邊也不再耽擱,著急的推開病房的門,跑了進去。

約莫一個小時左右,陸陸續續有醫生出來,陸司丞才被允許進去探視冉苒。

她還是那麽悄無聲息的躺在病**,一動不動的像極了一個布娃娃,隻是受了一宿折磨的人好像也迅速瘦了一大圈似的。

陸司丞筆直的站在玻璃窗外麵,看著吊瓶裏的透明**緩緩地注入她幾近蒼白的皮膚裏。

鹿鳴說,如果她能熬過這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危險就算過去了,之後會轉到重症監護室,也會慢慢康複起來的。

仿佛刀尖舔血一般的小心翼翼。

“陸隊,你要不要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小護士也不敢得罪這尊大佛,昨晚他的一係列舉動也是把她嚇到了。“病人這裏有我們看護著,你放心吧。”

陸司丞搖了搖頭。

“我看你還是跟盛希他們回去好了,我剛才聽他們說你可是一直都沒有吃東西,”鹿鳴看了眼躺在病**昏睡的人,“你這樣下去,會熬不到苒苒醒過來,你就先暈過過去了的。”

“我沒關係。”陸司丞現在隻想這麽一刻不挪開的看著冉苒。

“陸司丞。”鹿鳴擋在了他的麵前,“你現在要做的,隻能是回去洗澡,吃飯,然後晚上再過來。其餘的,你什麽也做不了。”

“我想看著她醒過來。”

鹿鳴歎了口氣,他還從來沒撿到陸司丞這麽強的樣子。“她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你就聽我的,回去一趟再來。我保證,你肯定能看見她醒過來。”

陸司丞這才轉頭深深地望了鹿鳴一眼。

“我保證。”鹿鳴再一次鄭重的對上他探尋的眼神。

陸司丞這才鬆口,離開了隔離病房。

……

走出醫院大樓,周圍仍然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陸司丞站在台階上,眯著眼抬頭看向明晃晃的太陽,又是嶄新的一天。

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如果一年前他沒有這麽執拗的將冉苒牽扯進自己的生命中,或許真的就如唐如意所說的那樣,她現在應該還是安安穩穩的在總院做一個前途無量的神經外科大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死神搶著自己的性命。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她必須要獨自一人麵對。

而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那種抓心撓肝的絕望又一次緩緩地爬上他的脊梁。

讓人的心跳也不由得跟著一顫。

等陸司丞匆匆忙忙的回到醫院時,冉苒的隔離病房外已經圍滿了冉家的人。

見到趕來的陸司丞,孫淑寧忍不住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他受傷的地方,“辛苦你了,孩子。”

他們剛才一來就聽主治醫生心有餘悸的說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也順嘴提到了陸司丞不顧一切的舉動。

說不感動那都是假的。

“冉苒醒了嗎?”

提到這個,孫淑寧有些頹喪的搖了搖腦袋,轉而又滿是希望的抬起眼,“但是醫生說了,苒苒今天一定會醒來的。

一定會的。

一定會。

“我們一起等等看吧。”唐如意疲憊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精致,她拍了拍身旁的塑料長椅,對陸司丞說到。“你也坐。”

陸司丞難得乖巧的點點頭,就連坐在位置上也是挺直著脊背。

仿佛一棵永遠不會倒下的樹。

……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風夾雜著水汽,越來越大,窸窸窣窣的雨聲落在靜謐無言的長廊上空,劈裏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原本燦爛的陽光也被折斷成無數細小的白光,照在整潔的白色瓷磚地麵上,泛著濛濛的涼氣。

世界開始漸漸模糊起來。

鹿鳴拿著血液樣本篩查結果從隔離病房裏走出來,抬頭環顧了一圈略顯焦急的冉家人,最後把視線落在了麵容冷峻的陸司丞身上,“就初篩結果來看,苒苒體內的S8Z1病毒得到了有效地控製。”

唐如意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

“但是目前苒苒血液內還殘留著的其他藥物,得等到二篩和三篩之後,才能確定治療藥物是否有效,以及確定之後的治療方案。”鹿鳴合上紙頁,遞了出來。“放心吧,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陸司丞接過鹿鳴遞過來的報告單,“謝謝。”

窗外的夜色隨著時鍾指針,漸漸爬上了每個人的眼眶,街邊霓虹閃爍的光被雨水包裹的格外迷蒙感傷。

而在這個水汽頗為豐沛的雨夜裏,世間萬物都在寂寞的演繹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悲歡離合和人間煙火氣。

陸司丞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他仿佛都能聽見每個人不同節奏的心跳聲,緩緩地被融化成一團烏黑的聲音。

咚。

咚。

咚。

咚。

咚。

……

陸司丞嘴裏的煙始終沒有點著,就這麽枯叼在嘴邊上,帶著濃濃的煙草香,縈繞在鼻尖前。

“爸,媽,我看現在也已經挺晚的了,要不然你們先回去休息一下。等到苒苒這邊一有什麽情況,我就給你們打電話,再讓你們過來?”冉甫明歪頭看了眼年邁的父母,有些於心不忍道,“怎麽樣?”

可是冉振東卻搖了搖頭,“我們不累,沒關係。”

“那你們也不能在這裏苦熬著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結果。況且待會兒入了夜,就該降溫了。”冉甫明鍥而不舍的勸說著。

“我們的苒苒在裏麵生死未卜的躺著,就算你們讓我們倆回去,我們也不會心安的。”孫淑寧擺擺手,倒是也不為所動。“還不如在這裏等著,多少好受些吧。”

“媽……”

“你也別勸了,我們老兩口就在這兒守著。如果你想回去了,就自己回去睡。”冉振東悶哼了一聲。

冉甫明悄然閉上了嘴。

長長的走廊又恢複了剛才的無聲無息。

“叔叔阿姨。”鹿鳴帶著二篩的報告推開病房的門。

所有人都站起來圍了過去,陸司丞走在最後一個,僵直了一個下午的後背突然活動,有些隱隱作痛。

“苒苒的二篩結果出來了,各項生命體征還不算很穩定,但是針對性治療的藥物和治療手段都已經確定了。”

孫淑寧這才吐出憋悶在胸腔裏的鬱結之氣,“那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這個得看苒苒自己了。”鹿鳴有些為難的搖了搖頭,可是對上冉家眾人期盼的目光,還是有些於心不忍,“但是苒苒的身體素質很好,畢竟S8Z1病毒很厲害,能熬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其他的……”

盡人事,聽天命吧。

冉振東點點頭,蒼老的臉孔上爬滿了無助,“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我們在這裏等。”

鹿鳴輕輕地歎了口氣,“那我先進去了。”

臨走前,他拍拍陸司丞的肩膀,卻也沒再說什麽。

“小陸啊……”冉甫明歪著頭看了眼一直站在原地的陸司丞。

陸司丞連忙立正站好。“到。”

“你也不用自責,更不用擔心。”冉甫明說,“你作為突擊小組的軍事主官,我們很感謝你能把冉苒從維斯利亞帶回來,沒有讓她一個人留在國外。而且我相信,當時你一定已經奮不顧身的去救她了。否則,她現在也不會活著回來。”

“首長……”陸司丞的聲音嘶啞。

“我懂,我都懂。”說不心疼那都是假的,冉甫明從小就嬌慣著自己這個女兒。可是,他也是一名軍人,更加明白作為共和國的軍人,就必然會有流血和犧牲。

而我。

正是。

中國軍人。

……

當晚,冉苒就開始發高燒,反反複複的始終降不下去,整個人也陷入昏昏沉沉裏。鹿鳴說,這是藥物在身體裏起了作用。

冉家所有人都進去了,陸司丞卻在門口的時候有些退卻。

“怎麽了?”唐如意回頭問到。

陸司丞擺擺手,“我上去天台抽根煙再進去。”

唐如意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麽。

等到冉家人都走光了,陸司丞也轉頭上了天台。站在已經停了雨的空地上,他終於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歪著腦袋點著了嘴角的煙。

陸司丞靜靜地站在圍欄邊,腳底下是浸泡在迷蒙水汽裏的大半個洛城。他有些疲憊,但身形依舊挺拔。他的指尖夾著煙,猩紅色的火光在黑夜裏冒著幽幽青煙,消散在飽和水汽的空氣中。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去招惹冉苒,體檢結束之後就不要聯係,冉苒現在是不是就應該已經榮升神經外科的副主任醫師了。

再或者,在冉苒參加地獄月考核的時候,自己能再心狠一點把她直接篩除出局,她現在就不會這樣性命垂危的躺在隔離病房裏了。

那他倆,是不是就會有另一番光景了。

一想到冉苒從認識自己之後,遭受到的那些罪,陸司丞就覺得胸腔裏的那顆心,如同被無數顆導彈精準襲擊了一般。

疼的受不了。

他把另一隻手揣在褲兜裏,微微有些收緊,修剪渾圓的指甲硌著手心格外疼,可他仍然一動不動的微微低眉,隻是用力的吸了一大口煙,滾燙的尼古丁順著喉嚨滾進肺裏,刺激著太陽穴嗡嗡嗡的發出尖銳的蜂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