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陸司丞從飯碗裏抬起眼。本能的先瞥了冉苒一眼,發現她一直都在大口大口的扒著白米飯,好像餓了很久一樣。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把視線落在了夏枳身上,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聽說,是陸中隊長的相親對象呀?”夏枳不死心,擺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說到,“長得可真好看。”
陸司丞嗯了聲。
“今天的蛋糕也是這位女同誌做的吧?”
陸司丞又嗯了一聲。
“心靈手巧的女生和陸中隊長最般配了,真是郎才女貌。”
咬牙切齒。
陸司丞沒搭話。
他的目光由始至終都落在了冉苒身上,一刻也沒離開過。她的腦袋有時終都沒有抬起來過一下,一眼都懶得看自己。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冉苒握著勺子的手猛地縮緊又鬆開,皺巴巴的和她胸腔裏的那顆心髒一樣,活蹦亂跳的突然被攥緊到有些發疼。
“吃飯時間不要一直說話。”盛希連忙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夏枳,小聲嘀咕到。
夏枳瞄了眼神色平常的江澤和康祺,畏生生地把接下來想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裏,乖乖地開始吃飯。
“你們就是今年新撥來的軍醫吧?”吃著飯,江澤突然開口問,夏枳聞言連忙點了點頭。於是他眯著眼笑言到,“小丫頭們長得也好看。”
“謝謝大隊長的誇獎。”夏枳笑起來的樣子格外伶俐可愛,像個雪團子似的。“我也覺得自己長得好看!”
江澤的眼神落在埋頭吃飯的冉冉身上,“我們是不是見過?”
“報告大隊長,我之前是在洛城總院工作,是林昊的主治醫生。”冉苒這才把腦袋抬起來,老老實實地回答到。
“啊……原來是你啊,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謝謝你。”江澤爽朗一笑,朝冉苒豎了個大拇指。“小丫頭醫術了得啊。”
“都幾歲的人了,還算什麽小丫頭……”一旁豎著耳朵的陸司丞猝不及防冒出一句,桌麵上瞬間冷了場。
“我們冉醫生幾歲都是小丫頭。”夏枳護短的哼唧到。
這邊的江澤先是一愣,反應過來之後立刻衝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個毛栗子,“你這個混小子,知道人家幾歲啊!”
陸司丞像是不知道疼一樣,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對麵的人,一臉挑釁。
這邊的冉苒照實回答,“二十七。”
“二十七歲就能做主治醫生也不簡單呀?”江澤橫了陸司丞一眼,滿意的點點頭,“有男朋友了嗎?”
說完,眼神偷偷地掃過了那個坐在圓桌另一端滿臉危險的男人。
冉苒搖搖頭。
“那總有喜歡的人了吧?”江澤鍥而不舍。“你看看我們這兒都是祖國的大好青年,沒有心上人就在這兒挑一個得了!”
“有了。”冉苒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張桌子上無疑像是投下一個核導彈一樣,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也是當兵的。”
本來還隻是開玩笑的江澤這下又是一懵,一旁的康祺趕忙出聲打圓場,“那一定也是個好孩子!祝小丫頭以後能得償所願啊!”
冉苒這邊還沒有回答,就聽陸司丞冷冷地說了一句,“我吃飽了,政委和大隊長慢慢吃。“說完,端起餐盤走的瀟灑,留下一桌的人麵麵相覷的充滿了尷尬的氣氛。
尤其是陳嘉怡。
格外尷尬。
因為她夾了一筷子紅燒肉,都不知道該塞進嘴裏還是該放下和陸司丞一塊兒走。
最後她還是決定把這碗飯吃完,畢竟部隊裏的夥食要比外麵的好吃多了。
尤其是紅燒肉。
“你在這裏為了他想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壯誌淩雲,他倒好,”
夏枳嚼著嘴裏的青菜,嘎吱嘎吱的像是在嚼著陸司丞的腦袋,這邊用她和冉苒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咕道:“居然把相親對象都帶來營區了!屬猴子嗎?那我們這麽肆無忌憚的來參觀收不收費呀?真的好氣哦。”
陸司丞走了之後,冉苒以為陳嘉怡也會跟著一塊兒離開,沒想到居然還留下來了。這下冉苒覺得自己的脖子僵硬的都有些疼了。
“還吃小灶!”夏枳憤憤的戳了戳自己碗裏的菜,忍不住舔舔嘴唇,“小灶師傅的紅燒肉,我都才吃過一次呢……”
原來,夏枳會這麽嗆人的原因,還是因為別人有紅燒肉,她沒有。
反應過來的冉苒忍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
……
營區裏不讓抽煙,所以羅見找到陸司丞的時候,他一個人正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過過嘴癮。
他想起自己剛被選拔進雪狼第一次出任務,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突擊小組的指揮官。
那天晚上很熱,當他貓在草叢裏,端著槍透過狙擊鏡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犯罪分子出現在他的有效射程內,可是扣動扳機的手指卻一直不聽使喚的在顫抖。
十秒鍾之後,那個犯罪分子被他的戰友一槍爆頭。
他是最被江澤看好的狙擊手。
他懷裏抱著的是最好的高精狙。
可是也偏偏是他,差點放走了敵人。
任務結束回到營地,江澤並沒有指責他,隻是給他倒了一杯滾燙的熱水。
透過嫋嫋熱氣,他聽見江澤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也許因為你猶豫的那一瞬間,死在你麵前的,就會是你的戰友。”
那次,一向睡眠質量很好的他,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
“在想冉醫生嗎?”溜達出來找他的羅見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的草地上,也學著他的樣子從地上拽了一根草含到嘴裏。
像個壞小子。
陸司丞悶笑了一下,“我的臉上現在是不是都刻著冉苒的名字了?”
聽他這麽說,羅見挑了挑眉毛,然後煞有介事的捧著他的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誠懇的點點頭,“差不多了吧。”
陸司丞嫌棄的把臉側開,雙手枕在後腦勺下,屈著一條腿,仰麵躺在了草地上。“你說她今天生氣了嗎?”
“你希望她生氣嗎?”羅見大喇喇的敞著腿,一邊把作訓服的袖子胡亂折到了手肘上,一邊歪著腦袋看向陸司丞。
“希望。”陸司丞望著頭頂深淺不一的樹葉,說話的聲音含含糊糊的,“但又不希望。”
陽光穿過濃綠的樹葉變成一顆顆圓形的光斑,斑斑駁駁的灑在了他的眼前。他閉上眼睛,光線落在他的眼皮上,血紅一片。
像極了他每一次出任務時看到的那些顏色。
他又想起了那個噩夢。
夢裏血雨腥風。
自己就那樣躺在溫熱的血泊之中,頭頂是邊境上空的滿天繁星。
“你還記得我們被選進來的那天,大隊長說那句話的嗎?”
陸司丞哼了一聲,“那天他囉哩囉嗦的說了兩個多小時,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他說……”羅見也不和他惱,悠悠的說到,“作為特種兵,我們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迂回斡旋的智慧,更要有滴水石穿的忍耐。”
陸司丞閉著眼睛,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出喜悲。“像我們這樣的人,就別耽誤人家了。”
“我們是哪樣?”羅見眯著眼,頗有危險氣息的踹了陸司丞一腳,“是不夠優秀,配不上她嗎?”
“嗯,配不上。”陸司丞無動於衷的繼續躺在那裏。
羅見像是見鬼似的深深地看了眼今天格外反常的陸司丞,最後冷笑了出聲,“這麽多年,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在一件事兒上認輸。”
不論是在連隊,還是當初進雪狼時慘無人道的魔鬼月,又或者去國外軍事學院進修那會兒的地獄周,再或者是每次出任務,國際勇士比賽雲雲,陸司丞從始至終都是那個毫不示弱的個性。
就像一棵永遠不會被壓垮的蘆葦,梗著脊梁向上而生。
可偏偏這回,他居然低頭了。
因為冉苒。
“我特怕她因為我哭鼻子。”陸司丞睜開眼,說話的聲音悠遠綿長,“也怕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她會過得不好。”
“那你還真的應該離她遠點。”羅見幽幽的看向遠處的群山。“她是個好姑娘。”
“我倒是也想啊。”陸司丞從地上坐起來,順著他的目光也望向不明就以的遠處。“可每次她一出現,我就會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我控製不住自己想你這回事,也控製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你這回事。
我曾經以為,我們是兩個永遠不會相疊的世界,可當你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依舊心跳如雷。
就像第一次見到你時那樣。
對自己沒有辦法。
對瘋狂想念冉苒的心也沒有辦法。
……
晚上吃飯的時候,陸司丞沒有出現,聽隆斐說是送陳嘉怡回去了。
夏枳本想安慰兩句,沒想到先被鹿鳴臨時叫走了,留下的冉苒有些食不知味的胡亂吃了兩口,就把餐盤端到了水槽旁。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中午吃撐了。
“冉醫生今天胃口不好嗎?”身後悄無聲息的冒出一個聲音嚇了冉苒一跳,差點脫手把鐵盤子扔到地上。
是盛希。
從冉苒進到食堂起,他就一直在觀察她,最後發現她的眼神一直呆呆的沒有聚焦,連飯也沒吃幾口的時候,就知道今天自己是闖禍了。
“還好,中午吃的太多了。”讓出一半的水槽給盛希,冉苒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朝他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臉。
失去了水分,幹癟的如同一枚壁花。
盛希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順著流水洗著自己手中的盤子,自言自語道,“大隊長這些年其實一直挺操心我們老大的終身大事的,畢竟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總關在部隊這個一畝三分地裏也不厚道。”
冉苒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隻是胡亂地嗯了一聲。
“我認識老大這麽多年,他每天就知道整著部隊裏這攤子事,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哪個女孩子上過一分的心。”
盛希彎著腰專心地洗著盤子,“可後來啊,有段時間他有事沒事就往外跑,勤快的把他這些年攢的休假都要用完了。剛開始我們都挺奇怪的,他也不說。直到我們在洛城總院看到了你,才知道你就是那個原因。”
冉苒洗盤子的手頓了頓。
那段時間雖然不能天天見麵,他也總是突然消失不見。但每一次見到的時候,都像是開滿了花一般,撲簌簌的帶著奶糖似的香氣。
是想想都會讓人忍不住上揚起嘴角的那種。
“之前聽說你要來,他特意提早把你所有的被褥都抱到頂樓曬好,還仔仔細細的擦了所有的家具。”盛希輕輕地笑了起來,“我們都笑他,他就讓我們去操場跑圈兒。”
“我們這種職業的危險性外人都不太理解。但冉醫生既然能放棄了總院大好前途來這裏,”盛希先洗好了盤子,靠在洗水槽旁歪著腦袋等冉苒,“選擇了我們。冉醫生應該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吧?”
冉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關掉水龍頭,“對。”
不論前路凶險還是平坦,是萬丈深淵還是炮火連天,我都做好了準備。
希望你也一樣。
“那我們以後就是一條戰壕的兄弟啦!還請冉醫生多多指教啊!”聽到答案的盛希旋即伸出濕噠噠的手,大力的拍了拍冉苒的肩膀。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像是八月裏最明朗的太陽,高遠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