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丞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後,輕輕地從背後將她扶了起來,她聞見熟悉的苦薄荷香氣,閉著眼就轉身撞進了他寬厚的懷裏。
“你已經了做的很好了,辛苦了。”陸司丞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後背,緩慢的安撫著她慌亂心酸的壞情緒。
冉苒趴在他的懷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悶聲悶氣的問到,“你的傷怎麽樣了。”
“你要看看嗎?”
縮著臉的人點點頭。
“看了會哭嗎?”
冉苒抬起臉,盯著他看了好久,突然伸手就去扒他的衣領,這回陸司丞倒是乖乖的站在原地讓她檢查,沉沉的眼裏沾滿了溫柔繾綣。
“什麽時候弄傷的?”冉苒踮著腳尖,透過圓口的衣領往裏看,隻能看見已經髒兮兮的紗布。
陸司丞歪著頭,“想你的時候?”
說話間帶著一些痞氣,但配著他身上軍綠色的T恤和軍靴又顯得一身正氣。
一點違和感也沒有。
冉苒看不清那個傷口,隻能妥帖的把他的衣服整理好,“是什麽東西弄傷的?”
“因為見不到你,偷偷哭的眼淚弄傷的。”
幸虧現在周圍沒有其他人,冉苒的耳朵尖瞬間就紅了個透。
“我是在認真問你的!”她縮著腦袋,聽著他鼓噪的心跳聲就在耳邊,一下一下有規律的跳動著。
“我也是在認真回答醫生的問題啊。”陸司丞低低地嗯了一聲,“現在心情有好一點了嗎?”
冉苒低著腦袋,沒有吭聲。
“冉苒。”陸司丞有一天沒一下的拍著她的後背,說話的聲音輕輕軟軟的。“生命本來就是無常的,作為醫生你能做的是治病救人,不是逆天而行。”
“可是陸司丞,作為軍人,你要做的也不是以命換命。”冉苒窩在他的懷裏,“剛才看到你居然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腦子一片空白。
明明你們就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為什麽不去試著說服她呢?”
“可是那個小男孩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我怎麽忍心讓他就這樣沒了腿。”陸司丞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我們是祖國的軍人啊,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護老百姓。”
忠於祖國,忠於人民不是一句口號而已,而是深深刻在我們脊梁上的信仰啊。
冉苒緊了緊環著他腰的手,她懂陸司丞心裏所想,可是她仍然忍不住的想要心疼他。
……
晚上八點,陸司丞接到了江澤發來的通訊消息。
“明天早上最近的武警部隊就會進到災區,交接完之後你們A組就可以回來了。”
陸司丞坐在椅子上,眉毛一挑,“那醫療隊呢?”
正在準備消毒器具的人轉過頭,無聲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醫療隊還要留在那裏,一個禮拜之後等地方醫院派人交接之後再回來。”
“知道了。”陸司丞懶洋洋的掛斷了電話,抓了抓腦袋。
“你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冉苒走到他身邊,放下手裏的消毒盤,隨口問到。“把T恤脫了。”
陸司丞嗯了一聲,聽話的把髒兮兮的上衣脫掉扔到一旁,露出凹凸起伏的身體。冉苒不由得就想起第一次她在醫院見到陸司丞,也是讓他脫衣服來著。
那時候他好像還會臉紅。
“你在笑什麽?”陸司丞端坐在椅子上,昏黃的燈從頭頂傾瀉而下,將他的表情融化的有些不清。
“這是我第二次處理你肩膀上的傷口了。”冉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伸手摸了摸他另外一邊早都痊愈的傷疤,“你怎麽老是受傷啊。”
當她涼涼的手指摸上他之前受傷的地方的時候,陸司丞承認自己的內心像是突然被繃緊的皮筋,緊緊地箍著人心發慌。
他低頭順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小姑娘的手一直保養的都很好,以前因為要拿手術刀,所以格外柔軟細長,就像畫兒裏畫的似的,骨節分明。
末了,他才收回視線,聲音淡淡的,“可能是因為我的業務水平不精進。”
“這樣啊……”小姑娘啊了一聲,軟軟糯糯的說道,“那以後你就去拯救別人,由我來保護你好了。”
冉苒小心翼翼的撕開那張貼在肩上,已經泛了不知道多少次血的紗布。
很快,一個拇指蓋大小的傷口就露了出來。那是被手槍子彈遠距離射擊擊中之後,造成的貫穿傷。
幸好是貫穿傷。
聽見冉苒這麽說,陸司丞眯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歪了歪腦袋,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就拉近了。“謝謝冉醫生的救命之恩。”
“不客氣,就當是為人民服務了。”冉苒彎著腰,就著頭頂昏黃的燈光,手腳利索的用碘伏擦拭過他的傷口,“有點疼,你忍一忍。”
“忍不住怎麽辦?”陸司丞挑了挑眉毛。
冉苒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我就給你打一針止痛針。”
“止痛針有用嗎?”陸司丞伸手撩起她耳朵邊的碎發,修長的手指繞著她烏黑的頭發絲,讓人莫名心悸。
“可能沒用吧。”
冉苒盯著他看了老半天,突然賊賊的笑了起來,看的陸司丞毛骨悚然的。
“那怎麽辦。”乖孩子總是喜歡不恥下問。
陸司丞話音未落,冉苒的吻就落在了他的額頭上,“這樣呢,你有好一點嗎?”
“你怎麽這麽喜歡占我便宜?”陸司丞摸了摸被她親吻過的地方,柔軟的觸感帶著溫度適宜的體溫從額頭上一路蔓延進心底最深的地方。
“因為你實在是太秀色可餐了。”冉苒繼續彎下腰替他整理著那個有些嚇人的傷口。“看見你我就忍不住想要占便宜,真是對不起。”
這個貫穿傷當時醫療隊處理的比較潦草,應該是想要他回到營地之後再進一步處理的。可是又因為他這幾天都無所顧忌的泡在水裏,而且還頻繁使用手臂,所以導致傷口不斷地開裂又結痂,惡性循環最後演變成了炎症。
“我接受你的道歉。”陸司丞嘴角向上一挑,充滿了惡劣的痞氣。
山風呼呼地吹著,從他們這個簡易的醫療棚往外看隻有灰青色的群山一層一層的淡去,沒有燈火的山區一入夜就特別的涼。
外頭淅瀝瀝的小雨又開始逐漸變大,陸司丞望著窗外一直沒停的雨,俊朗的眉頭不自覺的就攏在了一起。
今天已經是洪水決堤的第二天了。
最近的武警部隊還被阻隔在山的那頭,現在正在徒步往受災區域這邊趕。可是被困人員的生還率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越來越低,他們根本沒有其他救援工具,更多的時候隻能靠蠻力和雙手。
來自天邊的無力感緩緩地侵蝕著他原本一直堅不可摧的內心,他忽然就想起了在國外軍事學院學習的時候看到的那個視頻。
一支非法武裝部隊侵占了一個小鎮,他們成群結隊的開著皮卡車,高舉著武器對那些四散逃離的無辜百姓進行無差別掃射,到最後,他們大笑著站在高處看著那些人尖叫著,惶恐不安的抱頭鼠竄。
我們原本生而為人,可在那一刻生命卻如此的不平等。
當時他坐在台下看著大屏幕上播放著的畫麵,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的緊緊地握成拳狀,可是偏偏又滿是無力。
每一場戰爭背後的附屬名詞都是權利,金錢,殘酷,鮮血,暴戾和無休無止的傷痛。
“雨又下大了。”羅見撩起醫療棚的簾幔走了進來,渾身濕漉漉的歎了口氣。“聽村民說,東邊可能還有一群人沒有被挖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盛希也是滿身水汽,原本英俊好看的臉此刻也是分不清漂亮還是難看了。
冉苒低頭剪斷最後一根線,飛快地折好紗布貼了上去,一氣嗬成。
“領導讓我們明天和武警部隊接洽好之後,就坐直升機撤離。”陸司丞接過冉苒遞過來的T恤,也不管幹淨還是肮髒就往身上麻溜的套了過去。
“冉醫生,你們和我們一起回去嗎?”盛希隨手抽了一條毛巾囫圇擦了擦濕透了的頭發,轉臉問到。
把沾了血的紗布棉球在酒精燈上燒著處理後,冉苒搖了搖頭。“我們還要再等一周,等紅十字來了之後再走。”
隆斐趴在盛希的肩膀上,狀似苦惱的嘟囔道,“那我們老大的相思病不是又要更重了?”
胡說八道的下場就是被穿好衣服的陸司丞按在地上一頓暴揍。
慘兮兮。
……
第二天天才亮,徒步奔襲了一夜的武警部隊就到了。陸司丞和他們的領導巨細無靡地匯報完情況之後,來接他們的直升機也到了。
冉苒站在被風鼓噪起的小山坡上,拉著陸司丞的胳膊大聲地湊在他的耳邊喊道,“你肩膀上的那個貫穿傷!一定要馬上讓鹿鳴給你好好的處理!這段時間!不可以碰水!也不可以使力!提重物也不行!等我回去之後!會檢查!你要聽話!”
她喊得耳朵尖都紅了,陸司丞什麽都沒說,一把將小小隻的她環進了自己的懷裏,貼著她紅的快要滴血的耳朵說道,“我等你回來。”
他說,我等你回來。
巨大的風噪在耳邊呼呼地刮的人臉生疼,冉苒突然覺得鼻尖有些發酸,她立刻緊緊地回抱住陸司丞精瘦的腰,用力的點了點頭。
生命溫柔可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