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未明(九)

將仙蓮劍法公開隻是改革的開端,不過在宋柏林和吳常博默不吭聲,朱遼大無可奈何,關醒大力支持下,樊霽景大刀闊斧的改革一波緊接一波,不過月餘,九華派已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新氣象。

而江湖各大派的注意力先是集中在魔教身上,後又引出血屠堂,目光轉來轉去一直不得消停。等閑下來一轉眼,才發現九華派的影響力已經從淮西蔓延到了大江南北。

仙蓮劍法的名氣或許很多人都沒有聽過,但步樓廉是高手榜第十一卻是不爭的事實。能夠學江湖第十一高手的絕學無疑是巨大到難以抗拒的**。

一時之間,天下好武者齊集九華山。畢竟,如武當、少林這樣的門派雖然聲名赫赫,卻也不是所有武學都開放於門下所有弟子的。相較之下,承諾入門即有資格學習仙蓮劍法的九華派更讓人趨之若鶩。

宋柏林眼見九華派越來越熱鬧,心中卻甚是不安。

這種不安在樊霽景若無其事地宣布要擴建九華派時,達到了極致。

他終究忍不住再度找上門。

樊霽景正在看信,見他推門而入,不慌不忙地將信折好,收入袖中,無奈地喚道:“師叔。”

宋柏林理直氣壯道:“我原本要敲門的,但是它不經敲就開了。怪誰?”

“怪我。”樊霽景接得極快,臉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

這種笑落在宋柏林眼中,自有另一番解釋。不過他此刻倒是不願計較這等小事,徑自坐下,開門見山道:“你當真準備將仙蓮劍法傳授給所有弟子?”

樊霽景道:“我不是已經這樣做了?”

“這不一樣。”宋柏林道,“如今在學的都是投入我九華派門下多年的弟子,而最近新招的不少人卻是從其他門派幫會投奔而來。”

樊霽景慢吞吞道:“師叔的意思是?”

“本門的絕學怎能落到那些人手中?!”宋柏林焦躁道,“你怎知那些人是不是居心叵測,隻為偷學秘籍而來?”

樊霽景淡然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宋柏林的聲音猛然變調,“難道你想斷送整個九華派不成?”這句話仿佛夜裏一盞明燈,頓時將他的思路打開,“我明白了。你想報複的不僅僅是步樓廉,還有整個九華派!公開仙蓮劍法之後,九華派便再無在江湖上占一席之地的資本,沒落不過是遲早之事。”

“師叔多心了。”樊霽景幽幽一歎道,“我從未如此想過。”

“哼。可你的所作所為卻是。”

樊霽景道:“師叔可知仙蓮劍法是誰所創?”

“自然是祖師爺。”

“不錯,祖師爺開山立派,創出了就仙蓮劍法,可是自祖師爺之後,曆經七代,卻再無一代掌門創出新的武學,你可知為何?”

宋柏林愣住。這個問題他倒是不曾想過。

“因為無須。”樊霽景緩緩道,“仙蓮劍法隻得傳授一人,因此曆代掌門都是九華派的第一高手,在九華派地位崇高,無人可比,自然也就不會花心思去創什麽新武學了。”

宋柏林道:“這與你將仙蓮劍法公開傳授有何關係?”

“一個人的目光或許會偏頗,但實力一定不會偏頗。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人人都能學仙蓮劍法,那麽門下弟子武功孰高孰低便一清二楚,九華派的武學自然會發揚光大。如此一來,能夠當上掌門之人必然是過關斬將、百裏挑一的高手,何愁九華派沒落?”

宋柏林道:“若是那人不願意當掌門又如何?”

樊霽景道:“當九華派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大派時,又有誰忍心放棄掌門之位?”

宋柏林語塞。

樊霽景捏著袖子,手指掃過袖中的信封,目光緩緩移到窗外。

九華山的天已經接連陰沉了一個多月,仿佛花淮秀走時連帶帶走了頭頂那片晴空。

“師叔。”他輕輕地開口。

如今宋柏林聽到他叫師叔心裏頭就一陣發怵,色厲內荏地回道:“做什麽?”

“門中諸事大定,我想離開一個月。”樊霽景望著窗外天色道。

宋柏林心中先是一喜,隨即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要去哪裏?”

“我想回花家見見老祖宗。”樊霽景道。

宋柏林想了想,覺得他既然當上了九華派掌門,也算光耀門楣,回去炫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隻是樊霽景城府如此之深,當真會在九華派百廢待興之際,將事情交與旁人?亦或是另有目的?

樊霽景回過頭,見他一臉猶疑,含笑道:“在我離開期間,我想請師叔暫代掌門之位。”

若樊霽景還是舊日的樊霽景,那宋柏林聽到此消息自然欣喜若狂,但此事他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前麵有個什麽樣的坑在等著他往下跳,自然不能按照樊霽景的意願走。“我年事已高,這種事還是年輕人做的好。”

“既然如此,我隻好請大師兄暫代了。”

樊霽景對他的拒絕不但絲毫不意外,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宋柏林這才知道自己諸般小心反而陷入他的算計,不禁扼腕。

一個弟子突然匆匆趕來,在門外叫道:“掌門,不好了,朱師兄走火入魔了。”

宋柏林心頭一驚,忙問道:“在哪裏?”

“正在房間。”

宋柏林抬腳要走,轉頭卻見樊霽景麵色自若地站在原地,全身頓時猶如被冷水澆過一般,對門外弟子道:“你先走,我與掌門一會兒便來。”等外門弟子腳步聲走遠,他才低聲道,“掌門似乎並不驚異?”

樊霽景泰然道:“繡花紮手,練武入魔,本該預料到才是。”

宋柏林沉聲道:“朱遼大與掌門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難道掌門真的半點也不擔憂?”

樊霽景道:“步樓廉與師叔也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不知道聞他死訊,師叔腦海中的第一念頭是驚還是喜?”

“自然是驚!”

“那便是不擔憂。”樊霽景歎息道,“師叔尚且做不到,又何必為難我?”

宋柏林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到底師兄弟一場,我們便去瞧瞧吧。”樊霽景抬手,示意他先行。

宋柏林拂袖而去。

至朱遼大房中,卻見他麵如金紙,躺在**氣息時有時無。

關醒剛幫他推功過穴,此時正在一旁打坐。

上官叮嚀抓著朱遼大的手,眼睛紅腫如核桃,抽噎得斷斷續續,幾乎要哭昏過去。

其他弟子都整整齊齊地站了幾排,不知所措地看著,直到宋柏林和樊霽景進來,才鬆了口氣。

宋柏林道:“如何?”

站在關醒旁邊的施繼忠道:“二師兄走火入魔,真氣亂走,不能導正。大師兄隻能暫時封住二師兄的任督二脈,隻是日後……”他想到朱遼大走火入魔的真相,心中不免愧疚。若是當初他坦言相告,朱遼大也不會落到如斯田地。

宋柏林自是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任督二脈不解開,朱遼大的武功就隻剩下最粗淺的手腳功夫。在九華山,這等於廢人。以朱遼大的野心和驕傲,隻怕難以承受。

樊霽景歎氣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能留得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宋柏林側頭看他,卻是一副難掩憂愁的傷懷之態,與來時簡直判若兩人,心裏頓時像吃了五百隻螞蟻一樣撓得難受。

樊霽景走到上官叮嚀旁邊,俯身安慰道:“師妹,二師兄以後便交給你了。”

上官叮嚀哽咽著點了點頭。

樊霽景直起身,朝房中其他弟子揮了揮手。

那些弟子知趣地退出房間。

樊霽景問道:“請大夫了麽?”

施繼忠道:“請了,不過大約要半柱香時間才能到。”

樊霽景點了點頭,對關醒道:“我要下山一個月,和宋師叔商量之後,決定由你暫代掌門之位。”

關醒眼中露出一絲錯愕。樊霽景讓他暫代掌門他不意外,隻是宋柏林竟然也會這麽想,那就讓人玩味了。

宋柏林臉上頓時有些不自在,“哼,難道還要我一把年紀來操心門中瑣事不成?”

關醒站起身,抱拳道:“謹遵掌門令諭。”

“我明天動身,二師兄之事就勞煩你費心了。”樊霽景說的時候,臉上滿是心痛和惋惜之色。

看多了他的表演,宋柏林隻有鄙視和心驚。

樊霽景言罷,便一直坐在房中等大夫到來。

直到大夫檢視過朱遼大的脈象,確定他身體無大礙,隻是一身不能再動武之後,才起身告辭。

夜間清冷。

風如冷水般穿梭在院裏院外。

樊霽景行李收拾到一半,就聽到門外有動靜,出門卻見關醒拎著一壺酒兩個杯子,坐在院落的石桌邊。

“我來踐行。”關醒將杯子放在石桌兩頭,斟滿酒。

樊霽景在對麵坐下,舉起酒杯,與他的輕輕一碰,“多謝。”

關醒一口將酒飲盡,“九華派正值百廢待興,你真放心離開?”

“你明天可以來送我,看我是不是真心離開。”樊霽景道。

關醒輕放酒杯,“為情?”

樊霽景目光微閃,“大師兄何出此言?”

關醒輕笑,轉話題道:“你如何說服宋師叔的?”

“我並沒有說服。”他的確沒有,是宋柏林自己乖乖往下跳的。

關醒抬頭看他,須臾方道:“你總有辦法的。”

樊霽景道:“我不在山上,諸事還請師兄多多費心。”他提壺斟酒,先幹為敬。

關醒跟著飲了一杯,“你不擔心宋師叔?”

“不擔心。”樊霽景緩緩道,“江湖本是弱肉強食的江湖。”對他來說,宋柏林也好,朱遼大也好,都不會強大到對他產生威脅的地步。既是如此,他們趁機在九華派掀起驚天駭浪又如何?等他回來,照樣可以輕鬆收複失地。何況,宋柏林並不是毫無頭腦之人,絕不會如此不計後果陷自己於死地。

關醒沉默。

“若有事,自會有人相助。”樊霽景道。

關醒沒有問是誰,他也沒有繼續說。

涼風擦肩,水酒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