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ven很重視這次去上海的行程,在出發前一天早早趕過來,陪了倪簡一整天,交代她帶哪些衣服,媒體見麵會那天弄什麽樣的發型等等。
倪簡沒想過服裝、發型的事,拖箱裏的裝備和平常出門差不多。
Steven打開一看,一股腦全倒了出來,他親自到衣櫃裏挑選。
但倪簡的衣櫃裏沒有一件禮服,僅有的幾件裙子都被Steven 毫不留情地pass了。
Steven火急火燎地拉著倪簡出門買衣服。倪簡不大喜歡逛街,但Steven卻是百分百的完美主義者,挑剔得令人發指,一旦看到不合他心意的東西,分分鍾開啟毒舌技能,挺美的一件衣服能讓他批得不忍直視。
倪簡隻得投降。
他們逛了一整天,才找到一件讓Steven滿意的禮服。
倪簡從試衣間出來,Steven眼睛都直了。
他起身繞著倪簡轉了幾圈,說:“Jane,這才是你該穿的衣服。”
倪簡抬抬右手,給他看手腕上的夾板:“你確定?”
“當然。”Steven一本正經地說,“維納斯即使斷臂,也依然是女神,這不是瑕疵,是殘缺的美。”
倪簡白了他一眼:“我謝謝你。”
她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說:“我不太懂。”
Steven說:“哪裏不懂?”
倪簡說:“媒體的焦點是主演吧,我隻是個漫畫作者,站個位置而已,有必要這樣?”
“有必要,當然有必要。”
Steven是個生意人,他有自己的生意經,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倪簡看了半天抓住了一點意思,皺了皺眉:“我就是個畫漫畫的,你說的那些太扯了。”
Steven說:“沒讓你現在就跨圈,是說不要錯過機會,兩手一起抓,娛樂圈怎麽運作的你也清楚,對有些人來說一輩子也擠不進去,可你現在在門邊了,就缺曝光度,人的天性趨美避醜,任何職業前麵但凡加上‘美女’二字就不一樣了,你底子在這,別暴殄天物。你看小天,她原來就是個打嘴仗的,現在不是挺好麽,處女作一炮而紅,圈粉無數,多少人羨慕不來。”
倪簡總算完全明白了他打的什麽主意。
她的臉色不好看了。
“我跟小天不一樣,她天生就是站在舞台上的人,我不是。”
倪簡說,“我隻會畫漫畫,也隻喜歡做這個,偶爾配合宣傳可以,其他的,你別想。”
Steven挑挑眉,胸有成竹的樣子,“你不要現在就否定,等《逃》火了,你再跟我說。”
倪簡沒理他,喊導購幫她脫衣服。
車在小區門口停下,倪簡下了車,Steven從窗口探出頭,跟她確定明天出發的時間。
之後,車開走了。
倪簡進了小區大門,然後就看見了孫靈淑。
孫靈淑站在門衛室門口。她穿著白色的大衣,倪簡一眼認出了她。
她上次穿的也是白色。
白色,給人純潔無瑕的感覺。
倪簡扯了扯嘴唇,走過去。
孫靈淑也看到了倪簡,她把包往肩上提了提,也朝倪簡走來。
兩人隔著大約兩米的距離站定,孫靈淑先開了口。
“倪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倪簡看了看她,說:“孫記者等久了?”
孫靈淑說:“是等很久了,你家保姆警惕性不錯,陌生人不讓進門的,你管得好。”
倪簡:“哦。”
孫靈淑抿了抿嘴,淡著臉看著她。
倪簡說:“你在看什麽?”
孫靈淑說:“看你。”
倪簡笑了一聲:“你找到這兒來是為了看我麽?”
孫靈淑說:“那倒不至於。”停了下,“找個地方說幾句吧。”
倪簡沒有異議。
她們一前一後進了小區的茶館。
孫靈淑點了一壺茶,給倪簡斟了一杯。
倪簡沒客氣,端起來就喝。誰知喝得太急,燙了嘴。
孫靈淑笑了一聲。
倪簡捂著嘴,沒看見,抬起頭時看到孫靈淑的目光。
“你笑什麽?”
“我笑了?”孫靈淑唇角淡淡勾著,“你聽見我笑了?”
倪簡沒說話。
孫靈淑說:“你聽不見。”
倪簡點頭:“是,我聽不見。”
孫靈淑有一瞬沒說話,她看著倪簡,不知在想什麽。
倪簡被茶燙到之後,沒什麽心情再喝,對孫靈淑說:“有話直說,我想早點回去。”
孫靈淑沉默了兩秒,說:“我剛剛在想,他為什麽會喜歡你。”
倪簡說:“想出來了麽?”
孫靈淑搖搖頭。
倪簡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孫靈淑也笑了:“想不到答案,很有可能是問題出了錯。”
“什麽意思?”
“意思是,那可能不是喜歡。”
“那是什麽?”
“不知道,也許是憐惜,也許是同情,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他就是這樣的,好人一個,以前對我也是這樣。”
孫靈淑說完這話,注視著倪簡,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到點什麽,但什麽都沒看到。
沒有震怒,沒有慌亂,也沒有傷心失望。
倪簡沒什麽表情地坐在那裏,平靜如常。
孫靈淑想,這是一種不在乎的姿態。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認真,不計較,甚至沒興致說這個話題。
沒錯,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用真心,她隻是利用陸繁,利用那個溫暖真摯得近乎憨傻的男人,填補她空虛的心,補償她在其他人、其他事上遭遇的失敗。
她是個聾子,她追求過一個鋼琴家。她真正欽慕的是那個層次的男人,不是陸繁這種。
陸繁,隻是個可憐的調劑品。
孫靈淑吸了一口氣,表情凝重了。
倪簡不開口,隻能她來說。
“倪小姐。”孫靈淑說,“我想你最好還是離開陸繁吧,甚至,我還想建議你離開中國。”
倪簡哦了一聲,淡淡說:“好,你的建議我收下了。”
孫靈淑繃著臉,一瞬之後,沉聲說:“倪簡,我說真的,不隻是站在情敵的立場。”
頓了一秒,她說,“你能聽我的,那最好,你不聽,那我等著看你後悔。不隻是你,連陸繁也要後悔。”
倪簡:“哦。”
一大早,倪簡醒了,從枕頭邊摸出手機一看,有一條Steven的信息,還有一條陸繁的。
倪簡看了下時間,昨晚十一點發來的,那時她已經睡了。
倪簡揉了揉眼睛,坐起來,給陸繁回了一條:昨晚睡了,今天去上海。
早飯後,Steven來接倪簡,坐了一個半小時高鐵,到了上海。
上午十點,書迷見麵會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行。
這樣的活動,倪簡以前在國外參加過,但在國內還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在國內也有這麽多書迷,很多是男孩,還有三四十歲的中年大叔,看懸疑恐漫的姑娘不多。
很多人帶了漫畫書過來求簽名,但倪簡的右手還沒好,握不了筆。
這成了此次書迷會的一大遺憾,還有個男孩甚至在現場表示了自己的擔心:手折了,是不是代表很長時間不會有新漫畫出來了?
這個問題戳到了Steven的心窩,回到酒店,Steven看著倪簡的右手長籲短歎。
倪簡倒不在意。
下一個活動是《逃》的媒體見麵會,在周五,這中間有三天空閑。
倪簡幾乎都在酒店,Steven每天跑得不見人影。
周四下午,倪簡收到一條短信。
看完短信,她頓了好一會,最終隻是回了一句:知道了,注意我爸爸的安全,其他人隨意。
這幾天,上海的天氣一直很好,但到周五這天,卻突然下起小雨。
《逃》的媒體見麵會如期舉行,定的時間是下午1點到4點。
倪簡12點半就到了,先見了導演、編劇和一眾主創。見完後,倪簡隻對導演有點印象。
時峻這個名字,倪簡知道,但這是第一次見他,三十出頭的樣子,板寸頭,穿一件紅色衝鋒衣,不像導演,倒像登山隊的,也有點賽車手的味道。雖然看著挺年輕,但說話挺有味,據說是國內公路片之王。
倪簡跟那些演員沒什麽話說,也就跟時峻聊了幾句,說的都是劇本的事。
一點鍾,眾人準時進場,各路媒體都已經準備就緒,場內擠滿了各家粉絲,還有一部分是原漫畫的書迷。
主創團隊一進場,粉絲就沸騰了,現場秩序好一會才穩定下來。
倪簡的位置在時峻旁邊。
主持人介紹到她時,底下一陣尖叫:“Jane!Jane……”人氣絲毫不遜於幾位主演。
前麵的環節進行了一個半小時,倪簡安安心心做著陪襯的布景,話筒遞到麵前就說幾句,感覺挺輕鬆。
之後是現場提問。
起初記者的提問都是衝著演員去的,到後麵畫風突轉,一連幾個問題都點名要倪簡回答。
倪簡回答完一個女記者的提問,正要坐下,又一個男記者站起來。
“你好,Jane,我很好奇,你在《逃》的原作中將重量級的女二號蘇珊設置為女同,並且費了不少筆墨去描繪她與莫莉之間的深重感情,請問對這個人物的靈感是來源於您自己的性向嗎?外界一直傳聞,您是梅映天的女朋友,請問莫莉這個人物的原型是不是梅映天?”
話音一落,台下一陣抽息聲,緊接著觀眾議論紛紛。
台上的幾位主演也轉過頭看向倪簡。
這個問題是倪簡沒有想到的。她不是明星,不是藝人,她隻是個漫畫原作者,沒有想到也會被問到私事。
倪簡捏著話筒,有些發怔。
緊接著,另一個記者站起來:“Jane,你不回答,是默認了嗎?我也有一個問題,有人爆料說你跟著名國際鋼琴家Daniel蘇曾經在一起五年,還被拍到從他的寓所出來,可以透露一下你們是因為什麽原因分手的嗎?是因為梅映天插足嗎?還是因為Daniel蘇不能接受你是一個聾子?”
這話如同砸下一道雷,場下一片嘩然。
有人驚訝於倪簡竟然是個聾子,有人則震驚於她和蘇欽的關係。
這些人中有很多是蘇欽的擁躉,這個爆料他們從來都不知道。
人群中哄鬧起來。
有人在喊:“天哪!”
有人高聲問:“是不是真的?”
“她是雙性戀嗎?”
“這……太糜亂了吧……”
但這還沒完。
從這兩個問題開始,場下接連有人站起,有些戴了記者工作證,有些沒有。
他們高聲喊著,爆出一個個猛料。
“Jane,國際富豪肖敬是你的繼父,你能這麽迅速地打入國內市場,他出了幾個億?”
“有人爆料你已經在去年結婚了,請問你現在的另一半是男是女?”
“有人拍到你跟一個消防員同居,請問他是你的情人還是老公?”
……
場內**不止,炸開了鍋。
主持人意識到不對,時峻也意識到了,這些人是有預謀的,是安排好的,他們不是為了電影而來。
他們是衝著倪簡來的。
主持人試圖救場,但根本沒法壓下去。
時峻迅速站起來,從倪簡手裏拿過話筒,走到最前方。
“各位,今天這一場是《逃》的電影發布會,請你們尊重片方,尊重主創人員,也請你們尊重為我們畫出這個故事的Jane,今天我們隻回答與電影有關的問題。”
與此同時,主辦方安排了安保人員進來,將嚷得最凶的幾個人帶出去了。
Steven也快速進來把倪簡帶到了休息室。
見麵會草草結束。
時峻走進休息室,倪簡就坐在椅子上,沒什麽表情,倒是一旁的Steven格外氣憤,一直在打電話請人查這事。
Steven看到他,掛了電話過來喊:“時導!”
倪簡也看到了他。
時峻走近,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倪簡笑了笑,說:“抱歉,毀了記者會。”
時峻也笑笑:“小事,別多想。”
倪簡點點頭,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見麵會雖然結束了,但其他的並沒有停止。料一旦爆出來,不發酵夠了不可能歇下去。
當天晚上,網上已經是鋪天蓋地的新聞,見麵會上提到的、沒提到的全都被扒了個幹淨,連倪簡現在住的小區大門都被拍了照片傳到網上。
倪簡跟梅映天發完短信,就靠在沙發上。
Steven在瀏覽網頁,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爆出髒話,不斷回頭跟倪簡吐槽。
“這跟你媽有什麽關係?扒小天和蘇欽就夠了,怎麽連你媽和你繼父的情史都能說,真是夠了!”
“你繼父什麽時候讚助過你的事業了,這些人說得跟真的似的,嘖,真能編!”
“消防員?消防員怎麽啦?他爹坐過牢又怎麽了,到底關他們什麽事?你嫁給誰關他們屁事啊!”
Steven吼得唾沫橫飛。
倪簡看著想笑,扯扯嘴角,又笑不出來。
她吸了口氣,對Steven說:“看起來,你對娛樂圈也沒有多了解,現在還希望我擠進去麽?”
Steven嚅嚅嘴唇,低聲說:“還是乖乖畫畫吧,這些人太過分了。”
倪簡這回真的笑了笑。
Steven撓撓頭,有些歉疚地說:“對不起,這個活動我當初不接就沒事了。”
倪簡搖頭:“不會,不是這個,也會是別的,人家安排好了,怎麽會失手?”
Steven想想也是,惱怒地說:“讓我查出是誰這麽陰險,我弄死他。”
倪簡沒說話。
Steven也沉默了,過了會,說:“現在怎麽辦?要不要開個記者會澄清一下?我怕你媽那邊不好交代,還有……”
“還有你老公,網上連這個扒了,有個專門的帖子扒你倆,已經有人在質疑他這樣的背景怎麽能做消防員,我看他們說,國內這邊好像對這種審查得很嚴,直係親屬有犯罪記錄的,好像不能做這種工作。”
倪簡有一瞬沒說話。過了很久,她說:“我也不知道,我現在不想想這些。”
她揉揉臉,“給我買張票吧。”
Steven一愣:“去哪?”
“廣州。”
倪簡這一趟純粹是衝動了,下飛機時她就意識到了。
為什麽來找他?
要對他說什麽?
給他看她這副鬼樣子麽?
要讓他分心麽?
她到底來幹嘛呢。她沒仔細想過。
因為不想待在上海了,因為不想麵對那些,所以來這裏,向他而來。
這麽多年,她隻是逃避,永遠逃避。
和肖家的關係,和程虹的矛盾,當年蘇欽的拒絕……
她整個靈魂都寫著懦弱。
四月初的廣州和上海不一樣,暖和得令人犯困。
倪簡把圍巾摘下來,揣進包裏,在機場附近找了個賓館,關上手機就睡了。
一覺醒來,到傍晚了。
倪簡揉揉頭發,起床衝了個澡,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感覺精神好了很多。
拉開窗簾,外麵紅霞漫天。
昨天的一切像場夢,全都沒了。
倪簡隨便收拾了一下,下樓找了個小餐館,挑了挑,最後吃了碗餃子,之後翻出短信記錄,查到了陸繁在的那個綜訓基地,不算太遠。
倪簡坐出租車過去,五十分鍾就到了,天還沒黑。
營區在城郊,偏安靜,到了基地附近,司機說:“聽見哨聲了吧,還在訓練哩。”
說完好幾秒,沒見倪簡有反應。
司機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木木地看著前麵,隻當她在想事情,沒再多說。
到了大門外,倪簡付了車費下車。
司機說:“你什麽時候走,這裏不好找車的,要不要我等你一會?”
倪簡扭頭看看附近,隻有一排矮房子,有一間是小賣部,隔壁是個兩層小破樓,外牆上的水泥掉了很多塊,露出紅磚,樓前擺了個掉漆的牌子,寫著“劉家旅館”。
倪簡從包裏拿出兩百遞給司機:“麻煩您明天這個時候來接我,我住在那。”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劉家旅館。
司機收下錢,答應了。
倪簡走進劉家旅館,穿著大紅外套的老板娘靠在躺椅上看電視。
倪簡在黑乎乎的櫃台前站了一會。
看得出來,這個旅館條件挺差,但也沒有別的選擇。
倪簡問:“還有房間麽?”
老板娘聞聲轉過頭,稀疏的眉毛抬了抬,似乎很驚訝這個時候還有客人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老板娘站起來,朝櫃台走來。
“幾個人住?”
“一個人。”
老板娘又看了她一眼,有點不信的樣子。
倪簡也看著她。
最後,老板娘拿出一把鑰匙:“樓上第一間,一晚一百塊,還要交一百塊押金。”
倪簡接過鑰匙,給了她兩百。
老板娘接過錢,看她要走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晚上要查房,要是發現房裏多住了人,要補兩百的。”
倪簡看了看她,應了一聲,轉身往樓梯走。
房間很小,勉強放進一張床、一個櫃子,收拾得也不太幹淨。
四月的廣州還是回南天,空氣潮濕,屋子裏有一股明顯的黴味。
倪簡抖了抖被子上的灰,摸了一下,感覺被套和枕頭都有些發潮。
這樣的環境對骨折的人很不好。
倪簡在**坐下來,看了看右手腕。
隻住一天,應該沒什麽要緊。
衛生間更簡陋,狹窄逼仄,洗臉台髒得能寫字,蓮蓬頭也讓人看不下去。
倪簡勉強上了個廁所,洗了手,就再也不想進去了。
她從包裏拿出圍巾,鋪在枕頭上,鑽進被子躺了一會。
六點半,倪簡下樓,問旅館提不提供晚飯。
“晚飯啊……”老板娘手一指:“隔壁我們家小店有泡麵賣。”
“……”
倪簡隻好過去買了一桶牛肉麵,找老板娘借了開水,坐在樓下小桌子上吃。
老板娘還在看電視,隔壁小賣部的老板跑過來催促她去做飯。
他們說的是廣州話,倪簡看得不太懂,勉強辨認出“飯”這個字。
老板娘似乎不樂意做飯,很凶地吼了兩句,老板就蔫了,指指隔壁的小賣部,然後自己進了後堂的小廚房。
感覺到倪簡的視線,老板娘得意地衝她抬抬下巴,用普通話對她說:“小姑娘,看見沒,男人就得管成這樣,讓他乖乖聽你的,別上趕著給他們做飯,得讓他們給你做!”
倪簡笑了笑,沒說話。
她想起陸繁,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麽好擔心的。
等他們到了老板和老板娘這個年紀,陸繁一定還會願意給她做飯的。
倪簡看了看外麵,天已經黑透了。
這時,老板娘終於從躺椅上爬起來,說:“你在這慢慢吃,順道幫我看個門,我去隔壁看會兒,那些小夥子下了場子要來買東西的。”
倪簡一愣,問:“他們可以出來?”
“可以啊,就一刻鍾,都是些年輕人嘛,平時管得嚴,白天訓練,晚上還要上課,就這一會能出來買包煙抽兩根,我一天也就賺這點香煙錢。”
倪簡又問:“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老板娘瞅瞅牆上掛鍾,說:“就幾分鍾了,到七點就該訓練完了。”
老板娘去了隔壁。
倪簡一桶麵沒吃完,剩了一小半。
她沒給老板娘看門,收拾好垃圾就上了樓。
她的房間裏有一扇小窗,木製的,很久沒打掃,積了厚厚一層灰,蜘蛛在上麵結了網。
倪簡拉出生了鏽的插銷,把窗戶推開了。
營區燈光明亮,很多人從大門出來,往小賣部走。
小賣部門口掛了兩盞簡陋的白熾燈,雖然功率挺大,但燈光始終是昏黃的。
倪簡站在窗口,眼睛望著樓下。
穿著訓練服的男人三三兩兩地過來了,他們進了小賣部,過了一會出來了,也沒走,就站在小賣部外麵的空地上抽煙,火點閃爍,像星星。
倪簡一個一個看過來,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往遠處看。
他會不會來?
她知道,他也抽煙,但不多。
倪簡摸出手機看了看,七點零五分。
隻有十分鍾了。
再抬頭時,倪簡看到了燈下走來一個人。
她的目光立刻頓住了。
那個人走進了小賣部。
倪簡貼著窗戶,頭探出去。
過了不到兩分鍾,那人出來了,在燈下點著了一根煙。
他穿著軍綠色的訓練服,和別人一樣。他站在那抽煙,也和別人一樣。
他背對著這邊,倪簡甚至沒看清他的臉,但她確定他就是陸繁。
她知道,他就是。
在那群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中,他的年紀有點大了,但他身上有他們沒有的東西。他走路的姿勢,他站立的模樣,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也許別人發現不了,但倪簡知道。
十分鍾過得飛快。
很快,營區的鈴聲響了。
男人們掐滅了煙,一個個往營區走。
倪簡死盯著人群中的那個身影,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忽然,小賣部門口的燈滅了。
所有的身影全都看不清了。
倪簡張著嘴。
心裏有個聲音在說,喊他呀,你喊了,他就會停下來。
又有另一個聲音說,不要喊,他不能停下來,即便是你,也不該讓他停下來。
喉嚨裏的兩個字轉了無數遭,始終沒喊出來。
倪簡捏著窗欞,風裹著她的長發。
很久之後,她縮回身子,一隻手慢慢關好窗戶,然後抹抹眼睛,從窗邊走開了。
晚上十點半,陸繁的短信來了。
和以前一樣,還是先問她的手。
倪簡捏著手機,有點兒失神。
他們現在的距離大概是五十米?一百米?
他現在在哪?宿舍、走廊還是訓練場?
半刻後,倪簡回過神,告訴陸繁她的手恢複得很好,已經拆了夾板。
陸繁回了個笑臉,是這樣的——
:)
他很少發表情,更不會用那種誇張有趣的顏文字,這種過時的笑臉已經很難得了。
這個時候,倪簡發自內心地感激陸繁這些老舊的跟不上潮流的習慣。
他的世界比別人清淨。
那些冰冷的醜陋的殘忍的東西,他沒那麽快知道。
那些,也不該由他來麵對。
第二天,倪簡在小旅館睡到中午,然後下去買了一桶牛肉粉絲填飽肚子,坐在樓下小板凳上跟老板娘聊天兒。
老板娘對她有點好奇:“你在這住一天,也沒見你做什麽事,找什麽人,你到底是幹啥來的?”
倪簡說:“不幹什麽,就看看。”
“這破地方有什麽好看的?我看你像城裏來的,在這住不慣吧。”
“還行。”
老板娘笑了一聲,看著她說:“到這兒的姑娘都是來看男人的。”
“我也是。”倪簡老實地說。
“那人呢?”
“我看過了,他很好。”
傍晚,出租車司機來了,倪簡和老板娘道了別,上車走了。
老板娘上樓收拾房間,抖被子時抖出一條薄圍巾,酒紅色的。
在出租車上,倪簡收到了程虹的信息。倪簡並不意外,這在她的意料之內。
倪簡認真看完了信息,沒有像以前一樣關掉手機逃避。
她給程虹回了一條信息。
晚上九點到機場,十點到家。
程虹在門口等著。
倪簡過去喊了一聲,程虹沒應,也沒什麽表情。
倪簡低著頭,找出鑰匙開門。
母女倆一起進了屋。
倪簡關上門,蹲在鞋櫃邊找出一雙新拖鞋放到程虹麵前,然後起身進了廚房。
屋裏一點熱水都沒有,餘阿姨不在,她得自己燒一點兒。
一隻手做這種事不容易,倪簡折騰了好一會,才裝好水插上電。
出來時,程虹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了。
倪簡走過去,在她跟前站著。
程虹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右手腕上,眉頭皺了。
“你這手怎麽回事?都多久了,夾板還沒拆?”
倪簡沒想到她會看到這個,下意識地抖了抖袖子。
程虹更來氣:“你遮什麽?遮了就能好?
倪簡垂著手,不動了。
“就要拆了。”她說。
倪簡在程虹麵前,鮮少露出這麽低眉順眼的樣子,她們大多數時候都是針鋒相對,直到倪簡被壓倒。
程虹看了她一眼,心裏的氣有點順了,對倪簡說:“你坐下來。”
倪簡沒坐到沙發上,她彎腰從茶幾下拖出一張小凳子,在程虹麵前坐下,一下子比程虹矮了一大截。
她本來就瘦,這兩天吃得不好,休息也一般,沒剩多少肉了。
這樣坐著,跟個小孩似的。
程虹有點兒恍惚。
那年,她要帶倪簡走時,倪簡也是這樣坐在屋裏的小板凳上,默默地哭。哭了很久,沒有結果,又抹了抹眼淚,什麽話都沒說,進了房間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那時,她才幾歲啊。
程虹目光漸深。她不是懷舊的人,但在這一刻卻想起了很多舊事,等回過神時,驚覺倪簡已經長這麽大了,而她也已經老了好多歲。
倪簡不知道程虹在想什麽。
她也沒問,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不管待會兒劈頭而來的是怒斥還是責罵,她都受著。
這一次,的確是她的錯,是她連累了程虹。
肖敬是怎麽樣的人,倪簡有點了解,她想象得到那些風言風語給程虹帶來多大的壓力。
但過了很久,程虹也沒有開口罵她。
程虹回過神,喊了她一聲。
倪簡看著她,沒應。
程虹說:“你說說吧,這一次是怎麽回事。”
倪簡一愣,隔了兩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麽事。
倪簡木訥地搖搖頭:“我不知道。”頓了頓,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程虹說,“不知道誰在陰你?”
倪簡還是搖頭:“不知道。”
程虹臉繃了繃,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嚴肅。
“腦子不聰明,就要學乖一點,沒那個心眼,就別學人家逞凶鬥狠。”
倪簡扁扁嘴,沒頂回去,再一細想,覺得程虹這話裏有話。
果然,下一秒就見程虹問:“鄭氏你總知道吧?”
倪簡怔了一下,皺眉:“哪個鄭氏?”話問出口,她想起來,“那個電商巨頭?”
程虹沒應聲,說:“你老實說,你跟鄭家二公子鄭衡結了什麽梁子?”
“鄭衡?”倪簡不明所以,“我不認識這個人。”
程虹哼了一聲:“不認識?不認識人家吃飽了撐的跟你過不去,我看你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你給我好好想想。”
倪簡想了半刻,想起個人:“我認識另一個姓鄭的。”
倪簡把鄭宇的事告訴程虹。
程虹聽完,臉色更加不好了:“你管什麽閑事不好,居然還管到你那便宜妹妹那去了,我怎麽就沒見你對肖勉這麽用心?”
倪簡忍不住辯駁:“我不是管她,那個人打了爸爸,我忍不了這個。”
“那也是他自找的!”程虹聲音發冷,“他一輩子都是這麽懦弱無能,他自己教不好女兒,你操什麽心,這就是他的命,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該。”
“那不是別人,是爸爸呀。”
倪簡的語氣低下去,幾乎有了哀求的意味,“你可以不要他,我不能不要,他是我爸爸啊。”
程虹沒話說了。
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
程虹揉揉眉心,抬起頭:“你跟那個蘇欽又是怎麽回事?”
倪簡:“沒怎麽,我以前喜歡他,他不喜歡我。”
“那媒體怎麽說成那樣,那些照片呢?”
“我不知道。”倪簡說,“以前被拍到了,他都有法子撤掉,不知道這回怎麽會漏出來。”
程虹眼神複雜地看著她,問:“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倪簡搖頭:“沒有了。”
“陸繁呢?”程虹直入重點,“他家裏的事,你跟我交代過?”
“我說過,他父母都不在了。”
程虹冷笑,“你怎麽不說他們為什麽不在了,你怎麽不說他爸爸是坐牢自殺死的?”
倪簡心腔揪沉了。她說:“這些事沒什麽好說的,都過去了。”
“過去了?”程虹毫不留情地戳破,“現在還被翻出來,你覺得過去了?”
倪簡不說話。
程虹說:“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倪簡點頭。
程虹氣急反笑:“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還跟他領證?”
倪簡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麽關係。”
程虹氣得說不下去,倏地站起身:“好,你說沒關係,你看看這有什麽關係,你看他還能不能做這個工作。”
程虹說完轉身就走。
倪簡怔在那裏。
程虹走到門口,倪簡追過去,拽住了她的手。
“媽媽。”
倪簡低低地喊了一聲
程虹停了腳步。
“媽媽。”倪簡的聲音更低了。
程虹感覺到她的手微微發抖。
程虹終於回過身。
倪簡鬆開手,頓了頓,低聲說:“能不能……幫幫我?”
程虹看著她,覺得不可思議。過了一秒,她問倪簡:“幫你,還是幫陸繁?”
倪簡沒說話,手指絞緊了。
程虹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眼神越來越複雜:“你這是在求我?”
倪簡微微一震,半晌,點了點頭:“嗯。”
程虹吸了兩口氣,沉默。
許久之後,她笑了一聲,笑聲裏五味雜陳。她說:“你上一次求我,是我跟你爸爸離婚那天。”
倪簡抿緊了唇。
程虹仍然不能理解:“他就那麽好?”
倪簡說:“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麽?”
“他喜歡這個工作,他救過很多人,他還想救更多人,為什麽不讓他做?”
程虹看她半天,終於歎口氣:“小簡,你變得都不像你了。”
倪簡不知程虹用了什麽手段,又或者是肖敬也插了手,過了幾天,她就收到Steven的郵件,說事情好像慢慢下去了。
倪簡不在乎這個,她隻關心陸繁會不會受影響。
雖然那天程虹答應了,但這種事情她不了解,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月中的時候,梅映天回來了,倪簡又請她幫忙打聽了一下,得到的是結果是經濟犯罪跟政治犯罪還是有差別的,這個問題沒有那麽嚴重,隻要輿論壓力沒了,其他的就好辦。
倪簡鬆了一口氣。
十六號這天,她去醫院拆掉了手腕上的夾板,離開時,在大門口碰到倪振平。
父女兩個都一愣。
倪簡先走過去。
倪振平又老了很多,雙眼都是紅的,臉色憔悴,頭發更白了。
“爸爸,你病了?”
倪振平說沒有,反問她:“你來醫院做什麽,哪裏不舒服?”
“哦,沒什麽,拿點維生素片。”
倪簡停了一下,問:“你過來,是……倪珊不舒服麽?”
倪振平點點頭,有一會沒說話。
倪簡一怔:“怎麽了?”
倪振平歎口氣,眼睛越發紅了,恨聲說:“還不是那個混小子。”
“鄭宇?”
倪振平點點頭。
“他又做了什麽?”
倪振平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他才把事情說了,說到末了又是痛心又是憤怒,幾乎咬牙切齒了:“那小子太混蛋了……珊珊才多大啊,他把珊珊一輩子都毀了……”
倪簡怔怔地聽著,半晌才回過神,訥訥問了句:“她現在……怎麽樣了?”
“身體很虛弱,得養著,學是不能上了。”
倪簡沒再問。她也沒去看倪珊。
回到家,倪簡翻了翻手機,找到一條短信。
看了下時間,正好是倪珊出事的那天。
自從上次打了鄭宇,倪簡就請了梅映天找來的那些人保護倪振平。
那天,她收到的消息正好是關於倪珊的,如果她多交代一句,倪珊可能不會是這種結果。
流產、休學,都不是小事。
但如果沒有吃這麽大的虧,倪珊又怎麽能清醒?
倪簡不再去想這些事。
陸繁就要回來了。
還有三天。
二十號中午,最後半天的集訓結束了,閉營儀式後,所有參訓人員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準備坐傍晚的車回市裏。
經過一個月的高強度訓練,大家都有點疲憊,離營前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拍照的拍照,爬山的爬山,陸繁沒出去,給倪簡發了短信,之後去了小賣部,準備買點水和吃的帶上火車。
小賣部的老板做午飯去了,老板娘在看店。
陸繁拿了兩瓶礦泉水、兩桶方便麵,放到櫃台上,問:“多少錢?”
玩手機的老板娘終於抬起頭,看了看,說:“12塊。”
說完起身給他拿了個方便袋,“喏,你自己裝一下。”
陸繁沒動,眼睛盯著她。
老板娘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老臉竟有點泛紅,“你看什麽?”
陸繁微微一怔,抬起眼。
“這個圍巾……是你的?”他指著她身上搭的披肩。
“當然是我的。”老板娘有些不高興了。
陸繁說:“能不能給我看看?”
老板娘臉色不自然了,梗著脖子:“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有毛病吧,女人的圍巾有什麽好看的?”
她覺得這人看著正經,怎麽說話像兵痞子,她瞪了陸繁一眼:“不做你生意了,快走快走。”
說完,往店裏走。
但陸繁沒走。
他也進了店裏,從口袋裏拿出磨破了皮的舊錢包,抽了一張,遞過去。
“麻煩你讓我看看圍巾。”
老板娘看著那張紅票子吃了一驚,抬頭看了看他,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
見他表情嚴肅,老板娘躊躇了一會,臉色緩了:“好了,你要看就看吧。”
她拿過錢,從身上扯下圍巾。
陸繁接過來,翻到邊角,果然看到一個小洞。
“這不是你的圍巾。”陸繁皺起眉,問,“你從哪弄來的?”
老板娘很凶地說:“你瞎說什麽?這就是我的,你還給我!”
她伸手要搶回來,陸繁手一抬,她矮胖的身材根本夠不著。
陸繁緊緊捏著圍巾,說:“有沒有一個女人來過?”
老板娘氣急了:“什麽女人?我這裏天天都有女人來,你說的是哪一個?長什麽模樣?”
“她很瘦,長頭發,很好看。”
陸繁心裏劇烈地跳著,他緩了緩,說,“她的右手不太方便。”
老板娘一愣,立刻就想起了倪簡。
“你說的那姑娘……是不是這兒壞了?”她突然不發氣了,指了指右手腕問陸繁。
陸繁眼裏一熱,聲音都燙了:“是她。她來過,是不是?”
老板娘這才明白他幹嘛一進來就看圍巾,原來是這麽回事。
她爽快承認:“是啦是啦,她來過!”
天黑的時候,陸繁上了火車。
雖然不是春運,但硬座車廂還是有很多人。
陸繁的座位在廁所旁邊,靠過道,同座是一位大叔,對麵坐著一對抱小孩的中年夫妻。
K字頭的火車要坐19個小時,陸繁算了一下,到站得到明天下午了。
晚上,車廂裏一直很吵,泡麵的味道經久不散。
陸繁也拿出一桶泡麵,接了開水。
正吃著,火車到了郴州,對麵的夫妻抱著孩子下車了,車廂裏出去一撥人,又進來一撥新的。
兩個年輕女孩捏著票,氣喘呼呼地拖著箱子擠過來,看了看位置,又抬頭看了看行李架,犯了難。
圓臉的女孩把包放下,對正在吃泡麵的陸繁喊了一聲:“大哥!”
陸繁抬起頭。
女孩愣了一下,隔了一秒才回過神,臉紅了紅,輕聲說:“那個……幫我們放個箱子,行麽?”
陸繁放下筷子,起身舉起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兩個女孩連聲道謝。
陸繁說了聲“不客氣”,又低頭吃麵。
對麵的女孩坐下了,掛好衣服帽子,拿出兩袋薯片吃。
陸繁吃完麵,把湯也喝完了,收拾好垃圾拿到垃圾桶裏,回來時,剛才求助的圓臉女孩把袋子遞過來:“請你吃薯片。”
陸繁謝絕:“不用了,謝謝。”
說完話,他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劃開,低頭摁著。
圓臉女孩有點失望地抿了抿嘴,手縮了回去,旁邊的同伴側過頭朝她擠了擠眼睛。
女孩象征性地瞪了同伴一眼,耳根有點紅。
旅程漫長,一路上兩個女孩低聲聊天,身邊的大叔趴在桌上睡得酣然。
陸繁也有些困了,他靠在座位上,抱著手臂,肩膀往下塌了塌,微微放鬆身體。
閉上眼時,倪簡的模樣出現在腦子裏。
他又睜開了眼睛,低頭再看了一眼手機,零點已經過了。
還有十三個小時。
陸繁這一覺睡得不深,四點多醒了。
車窗外的天還是黑的。
對麵兩個女孩也困得趴在桌上睡了。
陸繁從背包裏拿出牙刷牙膏,又摸出一條毛巾去洗漱了。
這個時間,車廂裏除了呼嚕聲,還算安靜,陸繁接了一杯開水喝完,之後重新回到位子上坐著。
沒什麽事好做,其實挺無聊的。
陸繁盯著窗外看了一會,摸出手機,翻到短信頁麵。
他跟倪簡的短信記錄排在最上麵。
她用過三個號,一共有三欄。
陸繁從第一條慢慢看下來。
從去年五月到現在,所有的記錄都在。
全部看完花了不短的時間。
陸繁抬起頭,看看外麵,已是晨光熹微。早晨的風景在眼前晃過,山水田園、樹木花草。
一切安詳得令人舒坦。
過了一會,圓臉女孩醒了,一揉眼睛,看到對麵的男人正安靜地看窗外。
車廂裏的燈還沒亮,他的臉隱在半明半昧間,下顎的輪廓硬朗陽剛。
女孩的臉又紅了。
怕他發現,她沒敢多看,低頭從小包裏拿出洗漱用品,匆匆起身去了盥洗池。
等她洗漱回來,其他乘客也差不多醒了,燈亮了,一切都從沉睡的寂靜中熱鬧起來。
陸繁在拆泡麵桶,剛打開紙蓋,聽到女孩的聲音。
“你早上也吃這個麽?”她彎腰從包裏拿出一袋東西,放到他麵前,“我有麵包,你吃點吧。”
“不用了,我吃麵就行。”
他端著麵去接熱水,沒注意女孩的表情。
“你看上他啦?”
圓臉女孩臉一熱,轉頭瞪同伴,“別胡說。”
“誰胡說了,你眼珠子都快黏到人家身上了。”
圓臉女孩支支吾吾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你眼光不錯,他長得還挺好,就是黑了點,不過看他衣服,好像沒什麽錢的樣子。”
圓臉女孩皺了皺眉,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你又知道了?你老是看人家衣服,膚淺。”
正說著,陸繁過來了,她趕忙閉嘴,拉著同伴往廁所走:“去上廁所!”
後麵的路程中,圓臉女孩不時找機會跟陸繁搭話,她問一句,陸繁就答一句,也不多說。
得知他們的目的地一樣,女孩兩眼放光,“我第一次來這,不知道火車站那裏有沒有坐車的地方?”
陸繁告訴她有公交站,也有出租車候車點。
女孩笑起來:“太好了,到時候你也要坐車吧,能不能給我們領個路?”
“行。”
火車準點到站,陸繁一出站就收到了倪簡的信息:到哪兒了?
他停下腳步給她回了一條:到站了,我去坐車,很快回來。
然後把手機揣進兜裏,對身後的兩個女孩說:“公交站在那邊。”
他朝馬路對麵指了指,又轉了個方向,指著前麵說,“坐出租就到這邊。”
說完,他拔步就走,速度加快了。
兩個女孩都一愣。等反應過來,陸繁已經快要過馬路了。
圓臉女孩急了,顧不上許多,把拖箱放下,小跑著追上他。
“哎,你等等!”
她匆忙跑到他前麵,攔住路。
陸繁問:“還有事麽。”
“還、還有……”女孩臉紅得像蘋果,躊躇了一會,怯生生地說,“那個、今天謝謝你,能不能……把你的電話給我?”
陸繁一愣。
女孩的臉更紅了,她窘迫地揉著手,抬起頭,又慢慢地說了一遍:“把你的電話給我,好嗎?”
陸繁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陸繁!”
陸繁愕然回身,倪簡已經朝他走過來。
她的視線在圓臉女孩身上溜了一圈才回到他身上。
然後,她走近,踮腳,手一勾,人貼著他,嘴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親愛的,想死你了。”
她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陸繁呼吸一緊,伸手抱住她。
圓臉女孩驚愕地看著他們,臉色變了幾變,尷尬萬分地說了聲“對不起”,一溜煙跑走了。
她一走,倪簡就推開了陸繁,退開兩步,要笑不笑地看著他:“魅力挺大啊。”
陸繁額角一抽,有種不好的預感。
倪簡瞥了一眼女孩的背影,目光飄回他臉上,笑了一聲。
陸繁上前,握住她的手。
“是問路的。”他說。
“嗯,問路都問到手機號了。”
她目光平靜,不鹹不淡地說,“欺負我是聾子?”
陸繁一時竟無言。
倪簡扯了扯唇,又湊過去,一隻手摟住他的腰,隔著衣服掐了一把。
“不是叫你別在外麵撩騷麽?”
她仰著頭,假裝凶狠地瞪他,“看到漂亮妹子就忘了我的話?”
她眼尾微挑,嘴邊又有了笑,“嗯……那女孩又嫩又清純,水靈靈的,挺好看是不是?”
她手一動,又要掐他。
陸繁沒躲,任她掐完後,抱住了她,對著嘴唇親了一遍。
退開時,低頭看她:“我沒注意她好不好看,我隻想快點回去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