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靜原沒法拒絕他的要求, 並且她也私心能陪著他多呆一會,便說好。

他們從麵館裏麵出來,宋靜原跟在陳硯身後, 兩個人就這麽漫無目的地沿著萊河街往前走。

深秋的夜晚來的早, 天色全黑,街旁路燈昏暗。附近有出來帶著小孩出來玩的年輕父母,小孩子調皮, 手裏拿了個超大號的彩色棉花糖往前跑, 一不留神撞在陳硯身上, 棉花糖沾在他的白衣服上,留下一道汙漬。

小男孩呆呆望著手裏少了一大塊的糖,突然哭起來, 他媽媽連忙跑過來將他拉開, 和陳硯道歉說是自己剛才沒看住他, 問陳硯有沒有被撞到哪裏。

陳硯隻是彎了下嘴角, 說自己沒事,還過去好言好語地安慰了小男孩幾句。

難得見他這樣耐心。

宋靜原跟在陳硯身後, 抬頭看他的背影,少年身形勁瘦挺拔, 後背的兩塊肩胛骨突出,他低垂著腦袋, 黑發被夜風吹的亂飄, 衣角同樣鼓動,整個人隱匿在夜色當中。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頹廢感。

自從剛才在麵館接到那通電話後, 陳硯就好像陷入了某種低氣壓中。

宋靜原又想起下午在他家琴房看到的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他明明那麽開心。

暗戀就是這樣, 你的所有情緒都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線拴在那人身上, 他高興的時候你跟著雀躍, 他低落的時候你比誰都難受。

宋靜原幾步追上他,和他並肩往前走,牙齒在唇內的細肉上咬了咬,兩根細白的手指小幅度地扯了下他的衣角:“陳硯。”

“怎麽了?”陳硯偏頭看她。

“你…你是不是不開心呀?”

“沒有。”

他聲音很淡。

宋靜原眉眼低垂下來,眉心微皺,手上的動作鬆掉,在心裏嘟囔著他怎麽連騙人也這麽不走心。

一路無言。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了崎源北邊的夜市街。

雖然已經快要入冬,還是有不少人出來擺攤,花花綠綠的手推車挨著停在一起,不遠處有幾個穿著校服的女生,正在和賣發夾的老板討價還價。

街邊的枯樹枝被吹得沙沙作響,宋靜原縮了下脖子,偏頭看陳硯:“要進去逛逛嗎?”

“都行。”

剛走沒幾步,陳硯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拿出來看了眼,沒什麽耐心地掛斷。

不到半分鍾,那人又打了回來。

反反複複掛了三次,陳硯終於有點不耐煩了,眉頭緊鎖著,和宋靜原說:“我去接個電話。”

“好。”

陳硯走到一旁的街角,接通電話,但是沒開口。

陳政語氣算不上好:“之前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陳硯嗤笑一聲:“這還不明顯嗎?不想理你唄。”

“你就這麽和你爸爸說話?”陳政心裏憋了股火。

陳硯懶得和他多說什麽,從口袋裏摸出根煙送進嘴裏,攏火點燃。

他們倆打電話的次數很少,準確來說,這麽多年來,父子倆能心平氣和說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那邊的陳政冷靜了會,又繼續和他說:“一會我會發給你一個地址,半個月後按照上麵的時間過來。”

陳硯吐了口煙,白色的煙霧在空中彌散開,語氣淡漠:“你覺得我會去?”

“你必須給我過來。”陳政幾乎是用了命令的語氣,“那天是你爺爺的生日,你想讓別人看咱們家的笑話?”

陳硯彈了彈煙灰,語氣嘲弄:“您讓別人看笑話的次數還少?”

“混賬東西!”四十多歲的人被兒子懟的啞口無言,陳政被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

陳硯勾唇笑了下,沒骨頭似的靠在一旁的路燈杆子上,站在冷風口裏抽煙。

他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慢慢吐出一口煙,白色煙圈順著下頜向上擴散,被風吹著在他周圍散開,整個人的頹廢感被放大到極點。

狹小的街道裏開進來幾輛黑色轎車,道路陷入擁堵,陳硯抬手彈了彈煙灰,抬眼卻不經意瞥見站在街對麵的宋靜原。

小姑娘本來就瘦,被他那件不知道大了幾個尺碼的黑色外套襯得更是小小一個,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暖黃色的路燈籠罩在她頭上,把原本烏黑的發染成棕栗色,發尾隨著微風輕輕飄著,顯得更乖。

陳硯好像又聞到了她身上的茉莉清香。

他身邊來來往往的女生都會用香水,有濃烈的,也有清新的,但他卻隻記得住這股茉莉花香。

淡淡的,勾人心神的。

不知道是不是等的時間太久,宋靜原低著頭,在人行道上的石頭格子中間跳來跳去。

陳硯嘴唇無聲彎了下,又看見她走到旁邊一個射擊遊戲的攤子上,和老板說了幾句話後拿出手機掃碼付款,然後從旁邊的箱子裏拎出了一把黑色氣步/槍。

那輛黑色轎車終於離開,陳硯快步走過去,宋靜原已經扛著黑色□□站在指定區域了,下巴擱在槍身上,閉上一隻眼瞄準前麵靶杆上的氣球,臉頰上的肉卻被擠在一起。

陳硯看她神情專注,便沒出聲打擾她,□□裏一共十發子彈,宋靜原一口氣“砰砰”地全打了出去,最後卻隻打中了一個氣球。

陳硯:“……”

“小姑娘,你這技術可還得練練。”老板笑嗬嗬地過來,把一個小東西塞到她手裏,“打中一個氣球可隻有安慰獎。”

宋靜原尷尬地笑笑:“謝謝老板。”

宋靜原旁邊的靶杆上有個大概七八歲的小男孩,十發子彈一共中了六發,最後得了個兔子模樣的毛絨玩具。

小孩子總是喜歡在這種遊戲上和別人比拚一番,他抱著兔子笑嘻嘻地湊到宋靜原身旁,語氣欠欠,似在炫耀:“姐姐,你看我的兔子可愛嗎?”

“……”宋靜原脾氣好,當然不會和小朋友計較這些,反而挑讓他開心的話說:“好看。”

小男孩語氣裏滿是得意:“我厲害吧。”

宋靜原拍拍他的頭:“你很棒。”

身後的陳硯終於看不下去了,沒忍住嘖了一聲。

宋靜原聽見他的聲音,扭過頭,聲音很軟:“你回來啦?”

陳硯沒理她,慢悠悠地走到那個小朋友身邊:“小孩,想不想和哥哥比一次?”

想讓小朋友同意,就必須開出些讓人心動的條件,他指了指獎品區最上方的那套變形金剛玩具,和小男孩商量:“你要是贏了哥哥,我就把那個買下來送你。”

小朋友眼睛亮了下,滿心歡喜:“可以。”

“別急啊。”陳硯散漫地笑笑,“你要是輸了的話——”

他指了指小男孩手裏的那個兔子:“你就把它送給那個姐姐。”

“陳硯,我不要——”宋靜原總覺得這是在欺負小孩,出聲想要打斷他,卻被陳硯一個眼神噎了回去。

小男孩仍然沒猶豫:“好。”

為了一舉贏得遊戲,小男孩重新回老板那裏挑了把看起來很不錯的槍,陳硯則直接拿著宋靜原那把黑色□□,站在她剛才的位置上。

老板也過來湊熱鬧,自告奮勇給他們當裁判,一聲令下,兩人之間的比拚正式開始。

骨節分明的手一前一後搭在槍身上,下頜線繃直,唇角抿成一條線,遊戲攤旁邊的燈光投到他身上,勾勒出他淩厲的眉眼,身上的白色衛衣又給他添了幾分少年氣。

宋靜原不知道他是專門訓練過還是這遊戲對他太簡單,“砰砰”幾聲下去,十發子彈全部命中,第二排的氣球無一幸免,全部破裂。

另一頭的小男孩為了心心念念的變形金剛,心裏憋了股盡頭,神情格外專注,但也隻打中了七發。

小男孩:“……”

他眨了眨眼睛,有點不甘心,便開始耍賴:“那、那個我剛才沒準備好,不作數。”

陳硯垂頭睨他一眼,似乎是來了興趣,“嘖”了一聲:“那就再來一次。”

小男孩又去換了一把槍。

“這次你可好好準備啊。”陳硯單手按了按後頸,揚眉暗示小男孩。

小男孩特別專注地擺了幾個姿勢,信心滿滿道:“來吧!”

五分鍾後。

第三排氣球全部被陳硯打破。

而小男孩那邊……

十中二。

還不如上一次。

小男孩:“……”

陳硯將槍放回去,神色懶怠,還帶著點痞,朝小男孩勾手:“願賭服輸啊。”

小男孩揪著玩具,眉毛皺到一起,就差把委屈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但還是不情不願地把玩具交了出來,然後轉身撲向不遠處媽媽的懷抱。

陳硯拎著那個娃娃,往宋靜原麵前一遞:“給。”

宋靜原有些擔心地看向小男孩的背影:“要不我們還是還回去吧?”

陳硯直接將娃娃塞進她懷裏,語氣有點橫:“爺好不容易給你贏來的,你現在要送回去?”

宋靜原:“……”

她很識趣地搖頭。

陳硯滿意地勾了下唇:“不早了,送你回去。”

兩個人從夜市出來,陳硯一直把她送到樓下。

宋靜原想把外套脫下來還給陳硯,陳硯抬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按了下:“你先穿著吧。”

那個兔子玩偶還被她抱在懷裏,宋靜原伸手在鼻尖上蹭了蹭,慢吞吞開口:“其實剛才我去玩射擊遊戲,不是為了娃娃。”

陳硯:“?”

“是老板說射中了有獎勵,我才想來試試。”

她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得到的獎勵,語氣有些不好意思:“本來想贏個東西送給你,讓你開心一下的,但我技術好差。”

小姑娘聲音越說越小,仔細聽還帶著幾分委屈。

陳硯低頭看向她的手掌,那是一個做工粗糙、長相醜陋、甚至掉在地上都不會有人願意撿起的晴天娃娃掛件。

他的心髒好像被不清不重地敲擊了一下。

給他送過禮物的人不少,什麽名貴的東西他都見過,放在從前,這種鑰匙扣他肯定看都不看就會扔到一旁,但那天晚上,他卻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

宋靜原不自覺彎了彎嘴唇:“不客氣。”

見陳硯的臉色緩和一點,宋靜原猜測他心情應該有所好轉,不安地捏了捏衣角,猶豫片刻後繼續喊他:“陳硯。”

“嗯?”

晚風很躁,他的聲音卻難得有些溫柔。

宋靜原抬頭對上他漆黑的眸子:“所以你現在…有開心一點嗎?”

“下午在你家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像有些不開心。”

宋靜原掐了掐手心,那句“你最近出什麽事了”還是被她咽了下去。

陳硯沒直接回,反問道:“我開不開心很重要嗎?”

宋靜原幾乎是沒有思考,語氣認真:“當然重要啊。”

陳硯又愣了下。

他很久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了。

記不得從哪天開始,他習慣了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就算開心又能怎樣,生活還不是一樣糟糕。

他垂眸看向麵前的小姑娘,那雙幹淨的眸子裏多了些期待和堅定,細軟的頭發乖乖貼著脖頸,臉上的小絨毛在路燈的照射下也是清晰可見。

又想到她剛才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才逞強去玩射擊遊戲,他有一瞬間覺得,這個問題對於她來說,好像真的很重要。

低啞的嗓音混在冷風裏麵,陳硯神色多了幾分認真:“那我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