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裏,宋靜原都沒再遇見陳硯。

周三上午最後一節是生物課,生物老師足足拖了十分鍾的堂,剛一下課,沈枝意便拉著宋靜原往食堂跑:“靜原跑快點,我要餓死了。”

因為來得有些晚,食堂裏麵剩的空位置不多,沈枝意端著餐盤四處張望,忽然在人群中逮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激動地扯著宋靜原過去。

宋靜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沈枝意帶到了沈睿身旁。

沈睿的校服外套擱在旁邊的空座位上,沈枝意將校服撈起來扔進他懷裏,徑直坐下。

“呦。”沈睿抬頭,朝她挑眉,“沈大小姐今天好興致啊,怎麽臨幸食堂了?”

“滾蛋。”沈枝意朝他翻了個白眼,“我天天都來食堂好嗎?”

“成。”沈睿笑起來沒個正形,目光又轉到宋靜原身上,和她打了個招呼。

宋靜原笑著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但同時心裏也犯起了嘀咕。

陳硯沒和他一起來嗎?

她一邊低頭拌麵一邊瞎想著,身旁的沈枝意卻把她的心裏話問了出來。

“陳硯呢?”沈枝意四下張望,手指在桌麵上叩了幾下,“你們倆沒一起啊?”

“沒。”

沈枝意“嘖”了聲:“陪女朋友去了?”

“也是。”她夾了塊紫薯丸子塞進嘴裏,“誰願意和你這個煩人精天天在一塊待著。”

“你說誰煩人精呢?”沈睿不太服氣。

“你唄。”沈枝意頭也不抬地接話,“不然還能有誰?”

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地爭辯,仿佛兩個小學雞拌嘴。

一旁的宋靜原卻顯得有些失落,雖然她知道陳硯和自己什麽關係都沒有,但是聽見那句“陪女朋友”後,還是忍不住難過,就連胃口都淡了很多。

她咬了下唇下的細肉,赧然地攥緊筷子,睫毛微顫。

“不過這次你還真錯怪陳硯了——”沈睿的聲音突然將她勾回現實,“不是陪女朋友。”

沈睿剛好吃到一塊辣椒,猛然被嗆到,灌了幾口水才壓下去,又繼續說:“他最近一周都沒和女朋友見麵,現在在教室補覺呢。”

原來不是陪女朋友啊。

宋靜原的心情神奇般地好了一點,握在筷子上的手指剛放鬆一點,卻又壓了回去。

正在教室補覺……

他是沒休息好嗎?

-

家長會的時間就在周三傍晚。

下午的課間,宋靜原把卷子塞進書桌裏,起身去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沒有關,空調機器吹著冷氣,發出“轟轟”的聲音,樹葉摩擦的沙沙聲與老師們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起,撞進她的耳朵裏。

“上次模擬測試的試卷你批完了嗎?我真是要氣死了,那最後幾道選擇不就是送分題嗎?怎麽還有這麽多人錯!”

二班的班主任是個教數學的中年男人,姓王,二班同學私下都叫他老王。

老王穿著件極其彰顯理科男教師身份的條紋polo衫,帶著副細框眼鏡,腦袋上的頭發有些稀疏,倔強地偏向一旁。

宋靜原敲了敲門,打斷他們的對話:“老師。”

老王轉過身朝門外掃了眼,看見是她,表情緩和一點:“進來吧。”

宋靜原成績好,老王素日對她還不錯,他把一旁泡了枸杞**茶的保溫杯端起來,喝了一口:“找老師有什麽事嗎?”

“嗯。”宋靜原點點頭,“老師,我想和你說一下,今天……”

話隻說了一半,鏗鏘有力的手機鈴聲在辦公室裏炸開。

“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

是老王最喜歡的歌曲《榮耀》。

老王把保溫杯擱在桌子上,伸手從西裝褲兜裏拿出手機,掃了眼屏幕後立即摁滅,轉過身和宋靜原說:“你繼續。”

“老師,今天晚上的家長會。”宋靜原垂著眼,不安地揪著衣角,小心翼翼地問,“我能自己開嗎?”

老王愣了下。

“我父母他們……”宋靜原的聲音逐漸變小,“都不太方便。”

她家裏的情況老王了解得並不多,隻知道父母離異,她跟著父親生活,但這個所謂的父親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學校裏麵。

見宋靜原神色窘迫,老王也沒為難她,笑了下:“今晚上隻是講講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情況,不是什麽大事,你自己來聽聽也可以。”

“家裏要是有什麽特殊情況可以和老師溝通的。”老王又囑咐她,“要是真有什麽困難,老師能幫你想想辦法。”

宋靜原點點頭:“謝謝老師。”

晚上放學後,同學們收拾書包陸續離開,沈枝意看著宋靜原坐在原位置沒動,有些好奇:“靜原,你不走嗎?”

宋靜原一邊寫卷子一邊回答她:“不了,一會的家長會我自己開。”

“啊?”沈枝意覺得事情不太對,沒有追問下去,從書包裏翻出塊巧克力塞到她手裏,轉移話題,“那我可得賄賂你一下。”

她貼在宋靜原耳邊和她說悄悄話:“一會幫我聽聽,老王有沒有和我媽打小報告。”

宋靜原接過巧克力,朝她笑笑:“保證完成任務。”

看她情緒還算可以,沈枝意鬆下一口氣,在她臉上捏了下:“那我先走啦?”

“嗯嗯。”宋靜原露出兩個小梨渦,和她道別。

家長會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老王隻是簡單點評了一下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然後又對家長們講了一堆人生大道理,堪稱一場心靈洗滌。

宋靜原手撐著下巴,沒聽幾句就走了神。

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了。

初三的時候,學業驟然收緊,每隔一個月就要開一次家長會。奶奶的身體不是很好,宋靜原不忍心總折騰她到學校,隻能給宋鴻明打電話。

但是每次和宋鴻明提起來,他都用“忙”“沒時間”“別來煩我”等一係列理由推脫,最後隻好她自己來。

身材瘦小的女孩坐在一群中年父母之間總是有些違和,不少家長私下討論她家的情況,還宋靜原不是聽不見,但也隻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後來老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連續給宋鴻明打了三天的電話,才把他請到學校。那天的家長會上,宋靜原明明被老師當作榜樣表揚了一番,但迎接她的卻是宋鴻明的一頓臭罵。

因為他嫌棄家長會耽誤了自己“幹正事”的時間。

耳邊忽然傳來的一陣掌聲將宋靜原的思緒勾回來,老王宣布家長會就開到這裏,沒什麽事的話可以離開了。

教室裏麵吵得厲害,家長會雖然已經結束,但老王還是被家長們圍住,輪番上前詢問自家孩子在學校裏的表現。

宋靜原停下筆,覺得教室裏實在是悶得厲害,起身將窗戶打開,晚風灌進她的校服,周遭的燥熱依然不減。

她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黑板上畫的拋物線還沒有被擦去,胳膊下的卷子粘在她胳膊上,明明都是熟悉的場景,但是她卻有一種極強的陌生感。

她一瞬間覺得自己好累,所有應該屬於這個年紀的活力都被人抽空。

但是又能怎樣呢?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宋靜原收拾好書包後出了教室,她覺得臉有些發燙,轉腳去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在臉上拍了點水。

燙意仍然沒褪。

宋靜原用紙將水擦掉,扔進一旁的紙簍裏,走到樓裏拐角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

十幾階樓梯之下,一點猩紅在樓梯間裏格外顯眼。順著那點紅光向上看,是一隻夾著煙的手,膚色冷白,骨節分明。

男生穿著一件黑色外套,頭上的黑色鴨舌帽將大半張臉遮擋住,宋靜原隻能隱約看見他淩厲的下頜線還有微凸的喉結。

但是宋靜原很確定。

眼前人就是陳硯。

她沒有出聲,在原地站了幾秒,走廊裏的過堂風拂在臉上,終於將她身上的燥意吹散。

窗外月色如水,白樺樹葉從窗口擠進來,她並沒有心思欣賞。

“陳硯。”

靜謐的空間裏,突然傳來一道女聲,宋靜原小幅度彎了下腰,才看見陳硯對麵還站了個女生。

宋靜原直起身子,向後退了幾步,後背貼在走廊牆壁上,涼意從棉質校服透進來,順著脊背蔓延至全身。

宋靜原怔了幾秒,對於自己的做法有些不解。

按照常理,她現在應該背著書包回家,而不是在這做賊般的偷聽牆角。

一善一惡兩個小人在她心裏打起架來,但最終代表邪惡的小人獲得了勝利,宋靜原站在原地沒動。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為陳硯破例了。

樓梯下麵。

“陳硯。”祝瀾的聲音裏帶著些勉強的笑意,“你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對不對?”

陳硯將手中的眼掐滅,慢慢吞吞地撩起眼皮,眼裏沒什麽情緒:“是不是開玩笑你心情應該清楚。”

祝瀾茫然地抬起頭,抬起手想要扯陳硯的衣角,陳硯抬手一擋。

“我話說的都很清楚了。”

“能給我個理由嗎?”意識到陳硯沒有在開玩笑,祝瀾嚴重閃過一絲慌亂,“我做錯什麽了嗎?”

他看了祝瀾幾秒,嗓音低啞:“你自己想。”

“……”

樓梯裏陷入沉靜,隻剩下穿堂而過的風聲。

宋靜原攥著書包帶子,在心裏猜測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是在吵架嗎?

她沒忍住向旁邊挪動了幾秒,瞟見陳硯還斜倚著牆站在那裏,昏暗中,他脖頸間的黑色項鏈被月光鍍上一層冷冰的金屬色。

就在這時。

掛在她書包拉環上的小玩偶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宋靜原頭頂的聲控燈亮起。

突然而來的光亮有些刺眼,宋靜原被嚇了一大跳,連玩偶都沒撿,趕忙退回牆根,不自覺屏住呼吸,手指扣在牆上,什麽動作都不敢有。

但光亮還是引起了陳硯的注意,他抬起眼皮掃了一眼。

“我想不通。”祝瀾的聲音裏帶了些哭腔,長睫毛上掛著淚珠,她往前跨了一步,似乎想要拉近自己和陳硯的距離,“如果我哪做的不對,我可以改。”

宋靜原有些唏噓。

平日裏再驕傲的女孩子,在陳硯麵前好像也會變得狼狽無措。

“祝瀾,我最討厭女生在我麵前哭,你是知道的。”陳硯冷漠地將人推開,聲音裏已經多了幾分不耐煩,“好聚好散吧。”

“……”

祝瀾抿了下唇,轉身跑開。

聲控燈早已熄滅,樓道遠處傳來家長們的交流聲。

宋靜原不知道陳硯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她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樓下徹底沒有動靜,才萬分小心地探頭向樓下的方向看。

樓道空無一人。

宋靜原長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沉下來,將書包帶子向上提了下,終於向下走去。

下一層的感應燈不太好使,宋靜原從三樓拐下來,寂靜的樓道裏突然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

宋靜原下意識放慢了腳步,集中注意力尋找聲音的來源,未等走到二樓,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

黑帽黑褲,白色T恤。

宋靜原本能地僵了一下,見那人沒動作,慢吞吞地向下移動著腳步。

那股薄荷味道越來越濃烈,宋靜原的心也越發慌亂,就在他們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熱氣從她耳廓拂過,然後是一陣意味不明地壞笑。

“好巧啊,宋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