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 遠處的音樂聲逐漸消散,廣場上的人也少了許多,周遭趨於安靜, 巷子深處偶爾會傳來狗吠聲。

陳硯扯著她的手, 兩個人安安靜靜在廣場旁邊的一條小路上散步,雖然誰都沒說話,但是也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簌簌——他們正向前走著, 身後卻傳來了瑣碎的響聲, 好像是誰踩在了兩旁的雜草坪上, 緊接著是幾聲略微雜亂的腳步。

陳硯沒有察覺到異常,但宋靜原心頭一緊,下意識回頭看去。

漆黑的路上並不見他人的身影。

“怎麽了?”陳硯偏頭問。

不祥的感覺彌漫在心頭, 宋靜原愣了幾秒, 隨後搖頭:“沒事。”

也許是她太敏感了吧。

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 在十幾米外, 幾個穿著黑色T恤的人躬身藏在兩旁的樹林裏,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 小聲討論著什麽。

-

周一晚上。

一大早就聽沈睿說,市中心新開了家非常不錯的火鍋店, 陳硯提前預約了位置,準備放學帶宋靜原過去。

兩人剛從學校出來,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 陳硯拿出手機看了眼,不耐煩地摁滅, 對方卻堅持不懈地又打了一次。

陳硯接起電話, 冷嗤一聲:“找我什麽事?”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 他眉心皺了下, 躁意從心底升起:“知道了。”

掛了電話,宋靜原站在他旁邊,輕輕捏了下他的手指:“怎麽了?”

“抱歉靜原。”陳硯手掌撫上她的臉,溫熱一片,“今晚不能陪你去吃飯了。”

“沒事啦。”宋靜原笑了下,聲音乖軟,“是出什麽事了嗎?”

“得回老宅一趟,我爺爺身體好像不太舒服。”

“用不用我陪你一起過去?”

“不用,那邊人多雜亂,不想你接觸他們。”、

“好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陳硯還記得之前那次,他晚自習跑到市中心給她買蛋糕,縱著她一個人回家,結果路上出了意外,怎麽想怎麽不放心,所以堅持先把人送回了家,進門檢查了下門窗安全後,格外囑咐:“乖乖在家呆著,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知道嗎?”

宋靜原鼓著腮幫子,小聲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麽不是?”陳硯神情嚴肅,“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知道了嗎?困了先睡覺,我今晚肯定會回來的。”

宋靜原點點頭,梨渦浮現:“知道啦。”

“行,那我先過去了。”

宋靜原點點頭。

關門聲在房間中響起,宋靜原很小的時候也一個人住過,倒也沒什麽害怕的,她打開台燈,把書包放到一旁,從裏麵拿出數學卷子,牆上時鍾嘀嗒作響,瘦弱的身影被燈光投影在白牆上。

做到背麵的立體幾何時,宋靜原習慣性地直接在卷子上畫圖,畫了一半才發現一開始的思路出了點問題,畫出來的圖像自然也需要修改,她到筆袋裏麵去找橡皮,但是怎麽也沒找到。

她先把後麵剩下的幾道題目寫完,看了下時間,剛過九點,樓下的文具店應該還沒有關門。

雖然陳硯離開之前囑咐過不讓她出門,但是她就去買塊橡皮,不出意外的話十五分鍾就能回來。

更何況宋泓明這段時間都沒來找她的麻煩,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吧。

晚上的氣溫要更低一點,宋靜原套了個外套下樓,不巧的是,樓下那家文具店提前關門了,她隱約記得後麵的灣北巷也有一家文具店,便轉腳向那邊走。

宋靜原很少去灣北巷,巷兩旁是低矮的平房,裏麵大多都是農村過來務工或者陪讀的人,平房周圍雜草叢生,路燈昏暗,在夜晚時刻隨著風瑟瑟飄動,看起來莫名有些恐怖。

宋靜原加快了腳步,好不容易找到文具店,隨便在畫家上拿了一塊橡皮,付過款後塞進口袋裏,腳步匆匆地往家走。

到家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樓下的路燈不知怎麽突然壞了,小區裏一片黑暗,宋靜原打開手電筒,卻看見不遠處走來了兩個看起來流裏流氣的混混,兩人嘴裏都銜著煙,猩紅的火光在夜晚中有些刺眼。

宋靜原下意識關掉了手電,但那兩個混混已經注意到她這邊了,他們相視一眼,發出一聲不懷好意的笑。

他們一齊將手中的煙掐滅,宋靜原隻能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他們的臉,兩人麵目凶煞,都留著寸頭,看起來有二十多歲,為首那個男人臉上還有一道短疤。

恐懼感就像是一條細膩又冰涼的蛇,吐著芯子緩緩從腳踝向上纏繞,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將她吞噬。

宋靜原下意識捏緊了衣角,心髒好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後背冷汗涔涔,隻能靠著不停深呼吸來維持冷靜。

她轉身準備跑走,但是對麵的混混已經發現了她的意圖,橫跨一步掐住她的手腕,讓她動彈不得。

“你就是宋泓明他女兒?”

聽見那個名字,宋靜原心口一顫。

後牙被她死死咬住,宋靜原橫了橫心:“不是。”

兩個混混交換了一聲笑:“小姑娘,撒謊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你們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男人粘膩的目光在她身上遊走,讓人不住作嘔,“沒想到那龜孫的女兒還挺漂亮啊。”

短疤男輕浮地吹了聲口哨:“我們就是想請你去個——操!”

一塊碎石從旁邊飛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短疤臉的肩膀上,他吃痛地鬆開手,宋靜原趁機向後退一步,手腕立即被一片溫熱覆蓋住,緊接著她聽見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傷到你沒?”

少年的聲音不再像平時那樣吊兒郎當,多了幾分低沉和穩重,讓她懸了很久的心歸回正位。

宋靜原搖頭。

“勸你少他媽管閑事。”短疤臉混混猙獰道,“不然連你一起收拾。”

“哦?”陳硯冷嗤一聲,白色校服T恤領口的扣子鬆了一顆,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又散漫,他一手攬著宋靜原,另一隻手掐著幾塊路邊撿來的石頭。

嘴裏的薄荷糖被他咬得嘎嘣作響。

“要是我非要管呢?”

那幫混混顯然是不太怕他,表情不悅:“我們找她是有事的,你別特麽過來找茬。”

“什麽事和我說。”陳硯掀起眼皮,臉色陰沉到極點,石頭被狠狠摔到地上,發出“砰砰”幾聲,“我是她對象。”

兩個混混不打算就這麽放他們走,向地上啐了一口,揮著拳頭向陳硯太陽穴上砸,陳硯側身一躲,順勢將宋靜原往旁邊推了把,丟下一句“你先回家”。

宋靜原怎麽可能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她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翻出手機,迅速打通了110,指尖用力掐在掌心裏,逼出一道血痕,勉強維持著清醒和對麵交代了這邊的情況。

陳硯已經和那兩人扭打在一起,那兩個人和學校裏出來的混混不一樣,是真正混社會的無賴,玩的招數陰險,陳硯並不占上風,額頭上已經見了血痕,宋靜原的腦子亂得像是一團麻,情急之下,她撿起路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什麽都顧不上了,用力朝著陳硯旁邊那個短疤臉男人身上砸去。

正中鎖骨。

血珠子源源不斷往外滲。

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會來襲擊自己,鬆了手下的陳硯,暴怒地向她那個方向衝過去。

陳硯反手捆住他的胳膊,額頭青筋暴起,用了全身的力氣朝他的顴骨上砸,另一個被打倒在地的混混,踉蹌著爬了起來,朝陳硯後方走去,手伸進口袋裏拿出個東西。

目光中晃過一道亮光。

宋靜原看清那是一把匕首。

無數個念頭在這個時刻湧上心頭,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不受控製地大喊:“陳硯!”

陳硯回過頭,瞥見那道閃光,眸色一凜,抬腳準備踹掉,但對方還是憑借著慣性衝了過來,理性全失地揮舞著。

陳硯一手按著短疤臉,將他反手拽到自己麵前,企圖用他擋開,但手臂上還是被劃出了一道口子。

純白的校服被噴上一道暗紅色。

像是一朵即將盛放的罌粟。

顧不上疼痛,陳硯扯著短疤臉的頭發用力向前一推,兩個人撞在一起,緊接著,刺耳的警笛聲在小區內響起,兩個混混神色驟變,相視一眼,轉身就跑。

宋靜原眼眶通紅,淚珠子一滴一滴往下砸,她跑到陳硯身邊,說話都帶了鼻音:“陳硯你疼不疼啊?”

陳硯用那條沒沾血的手臂拍了拍她的頭,嘴邊仍然噙著漫不經心的笑,語氣閑散:“就蹭破了點皮兒,看著嚇人,其實沒事兒。”

“你胡說。”宋靜原去抓他那條受傷的手臂,但又不敢亂碰,怕弄疼了他,“都流血了。”

“真沒事兒。”一滴淚砸在他手背上,陳硯低低地笑了下,“不是吧?嚇哭了啊。”

“來我看看。”陳硯捏了下她下巴,抬起她的頭,指腹輕輕蹭過臉頰,“唉寶貝兒你別哭了,哭花臉可不好看了。”

陳硯從兜裏掏出兩塊草莓奶糖,剝開塞進她嘴裏:“吃個糖能不能別哭了?”

宋靜原怔了幾秒:“你、你哪來的糖啊?”

“路上給你買的。”

警車在他們麵前停下,將二人送到醫院,陳硯被護士帶過去處理傷口,宋靜原則在旁邊錄口供。

他們住的老舊小區裏麵並沒有監控,宋靜原隻能按照記憶描繪出那兩個混混的外貌,還有事情的簡單經過。

警察合上本子:“這個事可能比較難辦,但有什麽後續我會繼續聯係你們。”

宋靜原點點頭向警察道謝。

警察離開之後,宋靜原重新回到陳硯身邊,護士正在給他輸消炎針,白色繃帶上仍有血色。

陳硯看著她眉頭都要皺到一起了,抬手幫她撫平,聲音仍然懶懶的:“小朋友你這是在幹什麽,我這活得好好的,你怎麽提前哭喪呢?”

“不許你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好好好我不說。”陳硯單手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幫她擦眼淚:“那你答應我,先別哭了。”

“對不起。”宋靜原語氣裏滿是歉意。

陳硯愣了:“怎麽說上對不起了?”

“今晚我應該聽你話的。”宋靜原吸了吸鼻子,“我的橡皮找不到了,就想出門買一個,沒想到會遇見那些人……”

“這次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認識他們幾個,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我知道。”陳硯耐心聽她講,沒再像之前那樣發貨,“這些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有怪你。”

反而他很慶幸。

如果他回來得再晚一點,他不敢想象,宋靜原會遭受什麽。

“又讓你因為我受傷了。”宋靜原盯著他的傷口,很久都不願意挪眼,“我欠你的都要還不清了。”

“什麽欠不欠的。”陳硯垂眼看著她,抱著她的動作緊了緊,“和男朋友還這麽見外啊?”

“再說了。”陳硯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你不也是很勇敢麽?還知道往壞人身上砸石頭。”

“你別取笑我。”

“我哪取笑你了?”陳硯扯了扯嘴角,“我是在誇你。”

“好了別哭了啊,醫生都說了我這就是外傷,過幾天就好了,不用這麽擔驚受怕的。”

“而且,保護女朋友是男朋友的責任,我榮幸至極。”

深夜的急診大廳逐漸安靜下來。

見宋靜原情緒平靜了一點,陳硯問她:“你說,你根本不認識那幾個人?”

宋靜原點頭:“不認識。”

“行。”陳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輸完液的時候已經快要淩晨了,醫生給他開了些藥,又和他說了注意實現,然後兩個人就離開了。

陳硯牽著宋靜原往家走,路上遇見便利店,還給她進去買了份關東煮。

宋靜原一邊戳著脆骨丸子一邊歎氣:“陳硯。”

“嗯?怎麽了?”

“你有沒有覺得很後悔?”

“什麽?”

“和我在一起。”

陳硯在她腦門上彈了下:“為什麽這麽問?”

“就覺得你自從認識我後,好像總是在被我拖累。”

從一開始奶茶店出手相助,到後來雪夜幫她找回自行車,再到深夜跟著她操心去醫院,幫她處理葬禮上的事情,還有今天。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疊加在一起,她不知道欠了他多少。

她見過之前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的樣子,快不快樂她不清楚,但起碼比現在自由坦**許多。

“別瞎想了行不?”陳硯打斷她的回憶,“老子什麽時候說後悔了。”

“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知道不?沈睿他們都可羨慕我了,有一個學習好長得好性格更好的女朋友。”

“他們都跪著求我開班呢,教教他們怎麽能找到這麽好的對象。”

宋靜原被他逗得笑了下,覺得這話裏絕對有誇張的成分。

“你猜我怎麽說?”陳硯問。

宋靜原順著他的話:“說什麽?”

“我說——”他故意把尾音拉的很長,那股漫不經心的聲調實在扣人心弦,把她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裏,“怎麽學也沒用,因為最好的已經被爺哄到手了,他們都沒機會。”

宋靜原心裏被他說的有點不是滋味。

兩個人回了家,宋靜原想起來今晚他回老宅的事,便問:“爺爺那邊還好嗎?”

“沒事兒。”陳硯抽出張卷子,拍在桌上要寫,“小毛病,不要緊。”

“都這麽晚了。”宋靜原攔他,“別寫作業了,去休息吧。”

“這可不行,不寫作業不就成壞學生了?”

宋靜原:“……”

“你不會腹誹我說我本來就是壞學生吧?”陳硯敲她的頭。

“沒有沒有。”宋靜原尷尬地擺手,“今天這不是特殊情況嗎?你受傷了,病人就要好好休息。”

“老師肯定會理解你的,不會訓你的。”

想了半天她又補充:“實在不行,我可以去幫你作證。”

陳硯瞧著她這副模樣,沒由得笑了下:“傻不傻啊,我這傷口在這擺著呢,有什麽好作證的。”

“好了,不早了,你也去睡覺。”

宋靜原乖順地點點頭。

“對了,你那個傷口最近別碰水,飲食上也要清淡一點。”

陳硯摸了摸她的頭:“知道了。”

轉身走出沒幾步,宋靜原又喊他:“陳硯。”

“怎麽了?”

宋靜原挪著步子到他旁邊,碰了碰他眉骨上方的小傷口,又不放心地看他胳膊:“還疼嗎?”

“真不疼了。”他無所謂地笑笑。

“那你睡覺的時候,也小心一點,不要壓到傷口。”

小姑娘音調軟,惹的人心癢,像是有羽毛在撓,陳硯那點做惡之心又被勾了起來,反手握住她胳膊:“這個我可保證不了啊。”

“啊?”

“要不你和我睡?”

……

宋靜原是真挺佩服這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些渾話。

她扭過頭,故意不理他:“我才不要。”

“那你讓我親一下。”

又開始得寸進尺。

“不是吧?我這都光榮負傷了,親一下都不讓啊?”

宋靜原被他調侃得臉紅,聲音極小:“讓……”

陳硯俯下身,倒也沒多欺負人,蜻蜓點水般的在她唇上啄了下,得逞般的笑笑:“行了,快回去睡覺。”

宋靜原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剩下那道大題改完,簡單洗漱了一下,鑽進被窩裏麵。

但是她有心事,怎麽都睡不著。

兩個混混問出的那句“你是宋泓明女兒嗎”讓她覺得很不對勁。

晚上陳硯打針的時候,她找借口去衛生間給宋泓明打了個電話,並沒有打通,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自從上次他在自己這裏拿走十萬塊錢之後,就再沒有任何消息了。

就連奶奶出事的時候,她也同樣聯係不上他。

回憶像溪水一樣源源不斷地往外流淌,她又想起來很久之前,冬天的時候,她在萊河街撞見宋泓明和幾個混混模樣的人待在一起。

這些零星的線索片段像是拚圖碎片一般,在她腦海裏逐漸形成了一個有些可怕的故事。

她搖了搖頭,告訴自己命運沒有那麽殘忍,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她開這種玩笑。

也許今晚發生的隻是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