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火機在他手中不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猩紅火焰時起時落,火光倒映在陳硯深邃的眸子裏,散倦地抬起眼皮睨著她。

宋靜原的大腦在這一刻好像死機了一樣。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後背緊緊貼在牆上,無處安放的手垂在身側,指甲掐進掌心,低垂著眼,眼神卻飄忽不定,根本不敢抬頭看陳硯。

活脫脫一個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包的乖孩子模樣。

空氣就這麽沉靜了半分鍾。

“對不起。”宋靜原先開了口,“我剛才恰好路過,就……”

就順便聽了一下你們的談話內容?

鬼才會信這個理由。

她剛才的行為確實有些奇怪,怎麽解釋都理虧。

逼仄的樓梯間裏充斥著陳硯身上的薄荷味,因為剛才抽過煙,還夾雜了淡淡的煙草味,直直刺著著宋靜原的神經。

她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每一秒都變得難熬起來。

陳硯倚在欄杆上,將帽簷向上抬了下,女孩撞進他的視線當中。

白色的棉質校服T恤套在她身上,胸前的領口鬆了一顆,露出截纖細的脖頸,手臂垂在身側,瘦弱得好像碰一下就會折斷。

她不安地咬著嘴唇,睫毛低低壓著,像是在等待審判。

目光下移,陳硯瞥見宋靜原校服胸口處別的校牌,白底黑字寫著“高二二班 宋靜原”。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在已經放學一個小時了。”

“放學後不回家寫作業——”陳硯往前挪動了一點距離,幾乎把人逼到了牆角,語調緩慢且懶散,故意拖長尾音,“跑這偷聽別人講話來了?”

“嗯?小學霸。”

宋靜原實話實說:“我留下來開家長會,所以才沒回家。”

陳硯沒有表現出什麽驚訝,揚眉問她:“自己開?”

“嗯。”

“你爸媽呢?”

“他們……”宋靜原抿了下嘴唇,微微蹙眉,“都不太方便。”

察覺出她情緒不對,陳硯也沒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有些近,宋靜原能清晰的看見他帽簷下淩厲的眉眼,腦子也變得不靈光起來,根本不知道說些什麽。

“啪”的一聲,她腦後的皮筋斷裂,鬆垮的馬尾垂散下來,夏夜晚風從窗口鑽進來,將她細軟的長發吹亂。

發尾不經意掃在陳硯胳膊上,像是柳絮落下,隱隱發癢。

發絲裏混雜著的茉莉花香鑽進陳硯的鼻腔裏,很淡,但是格外勾人。

陳硯心頭本來生出些燥意,下意識把手伸進兜裏去摸煙盒,聞到這股花香後,他微怔幾秒,又將煙放了回去。

燥意神奇般地被花香壓了下去。

頭發驀地鬆下來,宋靜原沒帶其他的皮筋,抬起手將長發捋順,別在耳後,不知道是不是緊張的情緒在作亂,她不受控製地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有些燙。

她乖順地繼續開口:“我不該偷聽你們說話。”

“對不起。”

陳硯倏地扯了下嘴唇:“除了對不起之外不會說別的了?”

宋靜原:“……”

空氣安靜幾秒,陳硯瞥見她的耳垂沾上些緋紅,那股煩躁再次跑出來。他沒忍住將煙從口袋裏拿出來,抬手點燃,猩紅的火光在黑暗中蔓延,勾勒出他的唇形,白色的煙圈順著下頜線擴散。

點燃了才想起來問:“介意麽?”

宋靜原搖搖頭:“不介意。”

之前宋鴻明在家時抽煙抽的非常凶,宋靜原一開始還覺得嗆,後來慢慢也習慣了。

但陳硯最後還是把煙掐了,半截煙頭拿在手裏,他半眯著眼看著宋靜原窘迫又不知所措的樣子,皺了下眉,喉結滾動:“怕我?”

還沒等到回答,一聲訕笑跟了出來,身上也多了股壞勁兒。

“怕的話就別瞎偷聽。”

“……”

空氣再一次被冰凍,宋靜原揪著衣角,猶豫片刻抬頭對上他的目光:“剛才你們的聊天內容我不會說出去的,以後我也不會這樣做了。”

“算了。”陳硯隻覺得沒勁,收回目光,低冷的嗓音在樓道中傳開,“你回家吧。”

宋靜原怔了下,抬頭看了他一眼:“謝謝。”

陳硯哼笑了聲。

宋靜原抓著書包帶子下樓梯,但是那股薄荷味卻一直纏繞在她的呼吸中,讓她有一瞬的失神。

她不自覺加快步伐,終於走出教學樓,繃了許久的神經鬆下來,本能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樓道裏的燈忽明忽暗。

火機被撥弄出“嗒嗒”聲,那根斷裂的黑色發圈靜靜躺在地上,上麵還有一朵純白色的茉莉花點綴。

夜色昏暗,那道瘦弱的身影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消失陳硯的目光中。

-

新的一周。

墨色的烏雲覆蓋在天空上,空氣裏的水分好像被人抽幹,隻剩下燥熱。

樓道裏的窗戶沒有打開,一絲風也吹不進來,悶得讓人喘不上氣,沈枝意氣喘籲籲地背著書包,一步要垮兩階台階,為的就是早點到教室蹭風扇。

剛走到二班門口,她看見宋靜原手裏拿了半塊肉鬆麵包,站在班級門口不緊不慢地吃。

“靜原你在這幹什麽呢?”沈枝意有些奇怪,湊近後看見她額頭上都沁了層汗,問道,“怎麽不進去吃?”

“走廊裏都要熱死了。”

宋靜原正鼓著嘴巴咀嚼,可愛得像是隻倉鼠。她將嘴裏的東西咽下,搖了搖頭:“我在這吃就好。”

“這個會有味道。”她晃了晃手裏的麵包,“在班級裏吃,會影響其他人的。”

沈枝意**鼻子聞了下:“還好吧,沒什麽味道。”

“沒事啦。”宋靜原朝她笑笑,“你先進去吧,我很快就吃完了。”

“那好吧。”

早自習剛結束,丁詩瑤回頭和沈枝意分享著周末自己在商場裏買到的新鮮玩意,一旁的宋靜原正在為一道英語閱讀而頭疼,她鼓著腮幫子,眉毛蹙起,教室裏的白熾燈照在她側臉上,細密的絨毛清晰可見。

丁詩瑤餘光掃到她,看見她這副乖巧模樣,忍不住在她臉蛋上捏了把,忍不住感慨:“靜原你的臉實在是太好捏了。”

“何止啊。”沈枝意也在她發尾撩了一下,“我發現靜原身上還總帶著一股花香味,好聞死了。”

宋靜原彎了下嘴角:“你們不要開我玩笑啦。”

“哪有開玩笑。”沈枝意順勢躺在她胳膊上,目光掃過去,都是些她不認識的單詞,“又在寫競賽題啊?”

宋靜原“嗯”了一聲。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看你讀了好幾遍了。”

宋靜原搖頭:“做不出這道題,我沒心思休息。”

沈枝意:“……”

“果然學霸的世界和我不一樣。”

三人正說著話,丁詩瑤同桌潘宇從教室外麵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喘著粗氣坐在座位上,轉過頭神秘兮兮地朝幾個人說:“最新八卦消息,聽不聽?”

“一大清早你又發什麽瘋?”丁詩瑤臉上的笑容散去,帶了點嫌棄的意味,“沒看見我們靜原寫卷子呢?少來打擾我們啊。”

潘宇翹著二郎腿:“真不聽啊?剛才我路過老王辦公室聽見的。”

“關係到咱們大家每一個人的生死。”

“……?”

沈枝意撇嘴:“有這麽嚴重嗎?”

宋靜原剛好寫完了最後一道選擇,把卷子折好放進書桌裏:“什麽消息啊?說說看。”

“咱們好像要換化學老師。”

“……”丁詩瑤白他一眼,“就這?”

“這還不夠勁爆啊?”幾個人的反應讓潘宇有點不滿意,“聽老王說,化學老師好像是因為懷孕才決定回家休養的。”

“咱們年級的化學老師本來就少,你們說,會是誰來給我們代課呢?”

潘宇美滋滋地想:“會不會是隔壁班新來的那個女老師?”

“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丁詩瑤拍拍他肩膀,“數學作業你都寫完了?”

“早寫完了。”潘宇不屑地把一張卷子拍在她麵前,“看看,是不是做的很完美,就連最後一道導數我都寫了,花了我兩個小時呢。”

丁詩瑤:“昨天下午第三節 自習課的時候,老王臨時又加了兩頁練習題。”

“哦,你當時在睡覺。”丁詩瑤笑得格外燦爛,“忘告訴你了。”

“……”

“丁詩瑤!”潘宇瞪她一眼,從書桌裏翻出卷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呢。”丁詩瑤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真的忘記啦。”

“對了,老王說寫不完的人要到操場罰跑兩千米呢。”

“……”

潘宇隻得認命般的轉過頭補作業。

宋靜原看著它們之間的小打小鬧,不經意地勾了下嘴角,抽出數學筆記開始複習。

“誒你們聽說沒有?”丁詩瑤湊近了一點,壓低音量,“祝瀾和陳硯好像分手了誒。”

宋靜原正在草稿本上演算,聽見丁詩瑤的話後,筆尖好像不受控製一樣,“刺啦”一聲,紙張被劃了一道口子。

“靜原你怎麽了?”沈枝意這邊的動靜嚇了一跳。

“沒事。”宋靜原將那張紙撕掉,揉成一團扔掉。

沈枝意“哦哦”兩聲,繼續和丁詩瑤八卦:“真的嗎?我最近都沒和他們聯係,完全不知道誒。”

“我也是聽我藝術班的朋友說的。”丁詩瑤蹭了下鼻子,“說是有天看見祝瀾紅著眼睛一個人走,誰問她發生了什麽她都不說,而且她和陳硯已經有一周多的時間沒有一起出現了。”

宋靜原的筆尖再次停了下來。

丁詩瑤說的應該就是那晚她在樓道裏撞見的場景。

“倒也正常。”沈枝意一邊在草稿紙上瞎畫一邊接話,“陳硯不就這樣麽。”

她把畫好的小人推到宋靜原麵前:“靜原你看,我畫的可不可愛?”

紙上隻有簡單的幾筆,但很生動,宋靜原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可愛呀。”

上課鈴聲突然響起,老王夾著課本走上講台,裝模作樣地在講桌上敲了幾下:“安靜點。”

“上課前先說個事,咱班原來的化學老師因為身體原因請假回家修養,接下來的幾個月,將由化學組的於老師給我們代課。”

“靠。”潘宇將身子向後靠了靠,和幾個人講著悄悄話,“這下咱班可要倒黴了,怎麽是於魔頭來給我們上課。”

丁詩瑤手掩在嘴唇上:“於魔頭是誰啊?”

“就化學組一枝獨秀的那個男老師啊,哦對了,他原來教四班和九班。”

“聽我四班的朋友說,於魔頭平時特別嚴厲,還特別喜歡在課堂上搞花樣。”

話音剛落,老王朝他這個方向看過來:“潘宇,要不你上來講?”

“老師我閉嘴了。”潘宇立刻認慫,“您繼續。”

“於老師教學經驗很豐富的,大家上課時候認真聽,別給我丟臉。”

一旁的宋靜原睫毛顫了下。

九班的老師。

也就是陳硯的老師。

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在化學辦公室裏和他見麵。

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宋靜原在心裏嘲笑自己不爭氣。

同一個老師上課都能給她開心成這樣。

-

數學課結束後就是化學課。

班裏同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討論著這位即將到來的新老師,後排幾個男生更是講起了這位老師的“輝煌曆史”。

就在這時,化學課代表走進來,在黑板上敲了幾下:“大家帶好一會上課要用的書和練習冊,下節課我們要去多功能廳上。”

二班突然陷入沉寂,整整十秒。

“去哪上?”體委第一個發出質疑,“我沒聽錯吧?要去那個又破又暗的大教室上課?”

“嗯。”課代表為難地點點頭,“老師確實是這麽告訴我的。”

多功能廳在實驗樓三樓,平時隻有開大會的時候才會到這邊,宋靜原剛下課的時候被英語老師臨時叫走,出來的時候,距離上課隻有三分鍾了。

她一路跑到多功能廳,隨便在後排挑了個座位坐下,卻發現這裏麵坐了些她不太熟悉的麵孔。

宋靜原戳了戳前排女生的肩膀:“什麽情況啊?怎麽這麽多人?”

“別提了。”女生皺了下眉頭,“這新老師還真挺有個性的,居然想出讓我們和九班一起上課的主意。”

和九班一起上課?

那豈不是說……

她要和陳硯一起上課?

宋靜原的心“砰”一下緊張起來,下意識抬手將垂在耳邊的一縷碎發別在耳後,目光在教室裏掃**一圈,並沒看見陳硯的身影。

“上課了。”老於站在多功能廳中央的講台上,他身上別了一個質量不太好的擴音器,電流的“滋滋”聲和講話的聲音一起在空曠的教室裏回**。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咱們年級化學老師本來就不夠用。”老於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隻不過長相和性格不太相符,他眉毛擰在一起,“這學期我要帶四個班級,有些吃力,所以我決定以後咱們九班和二班的化學課放在一起上。”

老於又講了一些要求,便開始正式上課。

老於讓大家先回顧一下昨天的作業,教室裏隻剩下頭頂老舊電風扇發出的轟鳴聲。

“砰”的一聲,多功能廳的後門被推開,陳舊的木門和牆壁碰撞出一聲悶響,隨即是一句懶散的“報告”。

教室突然陷入沉寂,宋靜原隨著同學們回頭看,陳硯斜靠在門邊上,眉眼鬆散。

“陳硯。”老於把書拍在講桌上,“才開學第二周,你上課就遲到?”

“對不起老師。”他雖道著歉,語氣卻有點敷衍,“下次我盡量早點過來。”

“趕緊找地方坐下。”對於陳硯這種學生,老於已經懶得和他置氣了,“別打擾大家上課。”

“謝謝老師。”

陳硯上課從來都是挑後排坐,教室裏空下的座位不多,還有一些椅子因為年頭過於久遠而無法坐人,他目光掃了一圈,挑了半天也隻剩下一個能坐的地方。

宋靜原正在低頭寫著筆記,一股熟悉的薄荷味將她包圍,下一秒,她聽見那個倦懶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