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江北下了場大雪,氣溫一降再降。

年底的工作任務往往是最重的,宋靜原雖然才入職半年, 但因為她工作認真負責, 每次都能很快將該交的文件交上去,一眾領導對她都很滿意,李姐也開始帶著她到外地出差。

上周她跟著李姐去了京南, 京南是個典型的南方城市, 雖不像江北那麽冷, 但空氣中濕度很大,出差那幾天一直都在下雨,宋靜原最受不了這種濕冷的氣候, 吃不好睡不好的, 連帶著胃病也犯了。

回江北後, 李姐給她放了一天假, 她什麽也沒幹,窩在家裏躺了一天, 起床的時候渾身乏力,一點胃口都沒有, 隨便吃了幾口粥然後又回到了**。

次日中午,她將新聞報表提交好, 從椅背上拿起外套準備下樓買點東西填肚子, 桌子上的手機“叮”一聲,李姐給她發了條消息過來, 說是讓她吃過午飯後去辦公室一趟, 有工作要交給她。

宋靜原一邊下樓一邊回了個好, 嘉然附近的小吃店不多, 一到飯店就變得異常擁擠,宋靜原不想排隊等著,推開了旁邊便利店的大門。

站在貨架上挑挑選選半天,她拿了盒速食炸醬麵,讓店員小姐姐幫著她放到微波爐裏加熱一下。

她在旁邊的小木椅上坐下,深冬的街景算不上好看,樹枝光禿禿的,街道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匆匆向前。

“叮——”一聲,三分鍾到了,她把自己的麵取回來,拆開筷子把麵拌勻。

麵條還冒著熱氣,看起來挺有食欲的,宋靜原彎了下唇,低頭剛吃了一口,嘴邊那點笑容就斂了下去,眉心微皺,心裏蹦出一句話——

外貌與味道不符。

這麵實在算不上好吃,麵芯很硬,醬料有點糊嗓子,裏麵還有她不喜歡吃的洋蔥。

她並不是個嘴挑的人,很少遇見她吃不下去的東西,這炸醬麵能算作一個。

她默默將這個牌子的麵放到了黑名單裏,起身拿了瓶礦泉水,用水壓著,勉強吃了小半份,剩下的被送進了垃圾桶。

她回到公司直接去了李姐辦公室,桌麵上放了一遝厚厚的材料。

“這個文件要送到念原集團營銷部,我和桑磊說了,一會讓他開車送你過去。”

宋靜原說了句“好”,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念原?”

“對啊。”李姐端著一杯玫瑰花茶,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小口,“這不是上個月談好的合作嗎?我們部門要負責他們公司的宣傳活動,我記得你當時不還被拉著去應酬了嗎?”

宋靜原尷尬地笑了下:“最近事情多,我給忘了。”

“瞧你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宋靜原一直都不是嬌氣的性格,“都是老毛病了,不耽誤工作。”

“你們這群年輕人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身體,不要仗著年紀小就覺得沒事,隔壁組的小張前幾天就因為休息不好進了醫院,什麽都沒有身體重要,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及時去醫院看看。”

李姐待他們就像大家長一樣,宋靜原心一暖:“好,我知道啦。”

桑磊開車帶宋靜原去念原,前天江北剛下了場雪,路上結了層很厚的冰,導致交通事故發生的頻率急速增高,每天在電視上都能聽見相關新聞報道,桑磊被那些新聞嚇得夠嗆,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速度放得很慢,還宣稱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

過了四十分鍾後,車子在念原門口停下。

桑磊回頭:“用不用我陪你一起進去?”

宋靜原解開安全帶:“不用了,就簽個文件,很快就結束。”

“行,剛好我到周圍辦點事。”

宋靜原從車上下來,她今天穿了雙咖色短靴,鞋跟與石板地麵碰撞出有節奏的噠噠聲,她站在林立的大廈麵前,穿著正裝的男男女女進出寫字樓,仰起頭看見上麵四個閃閃發光的大字“念原集團”。

最近一段時間她已經在同事們口中很多次聽到,說念原隻用了不到半年時間便在江北市站穩腳跟,成為其他公司聞風喪膽的競爭對手,最令人驚訝的是總裁居然不是本地人,身份背景成謎。

雖然已經見識過他在生意場上雷厲風行的樣子,但宋靜原還是覺得很恍惚。

能做到今天這一步,陳硯肯定也付出了很多辛苦吧。

如果她不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當中,是不是就不會和陳硯分開,也就能陪著他一起經曆那些呢?

想著想著,眼眶就酸了。

集團前台的小姐姐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裙,黑發束在腦後,臉上帶著標準又不失親切的笑容,語氣禮貌:“小姐你好,請問有什麽能幫你的?”

宋靜原回了個笑:“我是嘉然集團新聞部的。”

前台在電腦上操作幾下,查到了對方的預約信息:“營銷部在二樓,上樓左轉即可。”

“謝謝。”

宋靜原抱著文件準備上樓,一道身影從旁邊經過,語氣有點驚訝:“是你啊?”

宋靜原回頭,看見是之前一起和陳硯來嘉然談生意的那個男人,再往前回憶一下,自己和陳硯在酒吧門口重逢的那天,好像也是他幫忙處理了那個醉酒的男人。

“一直都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呢,我叫鄭辰,是念原的副經理。”

宋靜原朝他笑了下:“我是嘉然新聞部的,宋靜原。”

“我知道。”

宋靜原:“?”

“來找硯哥啊?今天他不在。”還沒等宋靜原說話,鄭辰搶先道。

宋靜原:“……”

整個公司敢這麽叫陳硯的也就鄭辰一個人,前台小姐察覺出絲毫八卦的氣息,餘光偷偷瞟著宋靜原,眼神裏滿是好奇。

宋靜原有些尷尬,臉上的溫度不自覺燒了起來,柔聲解釋:“我不是來找他的。”

她指了指手中的材料:“我是來營銷部送材料的。”

鄭辰“啊”了一聲,絲毫不覺什麽:“那我帶你過去吧。”

兩個人上了二樓,宋靜原把材料交給負責對接的工作人員,前後不過五分鍾就出來了。

出來的時候鄭辰已經不見了,宋靜原本想找他問些事情,找了一圈也沒見到人,便離開了念原。

外麵又下起了雪,空氣又幹又冷,宋靜原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午那份實在難吃的炸醬麵,她的胃又脹著疼了起來,站都要站不住了。

胃病確實是挺折磨人的,宋靜原沒再拖著,和李姐說了一聲,讓桑磊把她送去了醫院。

醫院大廳裏麵人來人往,輪子滾過地麵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市中心剛剛出了場車禍,兩個車上的人都受了傷,護士推著病床,滿頭大汗地向急救室的方向跑過去。

宋靜原往旁邊躲了躲,給她們讓開路,然後到窗口給自己掛了內科的號。

年底工作忙碌,加班族們顧不上好好吃飯,加上氣溫忽高忽低,得腸胃感冒的人很多,她前麵排了不少人。

宋靜原拿著掛號單在診室門口坐下,等著輪到自己的號。

旁邊來了個抱著孫女看病的老奶奶,小女孩肚子疼的厲害,哭鬧不停,老人焦急地哄著,宋靜原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她們。

老奶奶連聲和她道謝,宋靜原輕輕摸了下小女孩的頭,笑著說沒事,又安慰了她幾句。

胃裏像是被人塞了個氣球一樣頂著疼,宋靜原靠在牆角裏,用手輕輕揉了下,半眯著眼,時不時往電子顯示屏上掃一眼,看看還有多久能輪到自己。

這胃病也是她在新城那年得上的,那時候高三學習緊張,她又要抽時間去做兼職,常常是從學校出來就立刻跑到兼職的地方,下班後又馬上跑回家學習,根本顧不上吃飯,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餓了。

短短幾個月她瘦了十多斤,整個人看起來病怏怏的,也因此落下了胃病,一旦吃了什麽不新鮮的東西,或者是生冷刺激的,都會很難受。

就在她第三次睜眼的時候,麵前閃過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黑色衝鋒衣,沒有了西裝革履的那種嚴肅感,碎發隨意垂在眼前,有點淩亂,眼下一圈烏青,睫毛拓出淡淡的陰影,臉色不是很好看,沒什麽血色,低頭拿著一堆報告單往前走。

宋靜原愣了愣。

他是生病了嗎?

她想起來上高中那會兒,陳硯吃飯非常隨意,經常一天隻吃一段飯,不餓的話一頓都不吃。

後來為了陪她吃飯,飲食才勉強規律了一點。

正這麽想著,下一秒,陳硯的目光也看了過來,在掃到她的那個瞬間,眉頭緊皺。

他想要說些什麽,但口袋裏的手機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這種平靜,陳硯淡淡對那頭說了句“知道了”,然後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

宋靜原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一直到消失在人群當中,看的她眼睛都酸了。

十多分鍾後,電子廣播喊她進診室。

接待她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醫生,聽了她的描述後開了張單子,讓她先去放射科那邊做個腹部B超看看。

宋靜原拿著單子去檢查,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腦子裏還在想陳硯的事情。

上次陳硯開車送她回家,在樓下和她說這麽多年他一直都沒有交女朋友。

那晚宋靜原躺在**很久都沒有睡著,耳邊翻來覆去就是他那幾句話,她其實有些摸不準陳硯的意思。

是還在等她嗎?

但是他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是公司的總裁,身邊什麽優秀的女孩子沒有,沒必要在一個傷害過他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啊。

她想不通也不敢多問。

況且她自個兒心裏也有道坎兒,一直都還沒過去。

裏麵的醫生喊她,宋靜原停了思緒進去做B超,然後帶著報告單重新回到診室那邊。

醫生推了推老花鏡,語重心長地說:“小姑娘,你這毛病應該挺久了吧?”

宋靜原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慢性胃炎。”她上下打量著宋靜原,“年紀輕輕的不要總為了追求瘦而節食減肥啊,以後可得好好吃飯。”

宋靜原:“我會的。”

醫生低頭在單子上簽名:“先拿著這個去開藥,吃一個療程後沒有效果你再來一趟。”

“謝謝醫生。”

宋靜原去了樓下藥房,拎著一塑料袋的藥出來,意識到剛才忘記問醫生注意事項了,又折回去往診室走。

再從診室出來的時候,宋靜原沒走出幾步,又在人群中捕捉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沈睿?”

她試探著開口,沈睿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停了腳,回頭看見是她,臉上露出了幾分驚訝:“學霸?”

兩個人也有七年多沒再見麵了,沈睿變化不大,還是當年那副樣子。

“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宋靜原走到他身邊,朝他彎了下唇,“你是生病了嗎?”

“不是。”沈睿擺手,“我陪別人來的。”

宋靜原忽然想到剛才遇見了陳硯,他看起來沒什麽精神,下意識以為沈睿是陪著他過來看病的。

說到底她還是喜歡他,對他的關心和感情早已成了習慣,就像洶湧的洪水一樣,無法控製。

她咬了咬嘴唇,猶豫著開口:“我剛才遇見陳硯了,他……是生病了嗎?”

“啊?”沈睿怔了幾秒,“不”字還沒說出口,一道低冷的聲線插了進來。

“我生不生病和你有關係麽?”陳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兩人身旁,眼皮半耷著,帶著幾分冷倦,看起來非常沒有精神,語氣裏也透著寒意。

沈睿和宋靜原都愣了。

“還是說——”陳硯輕哼一聲,低下脖頸,眸子緊緊盯在她身上,眸色黑沉,不見底,像是無盡的深淵,看一眼就覺得冷到極點,“你在關心我?”

宋靜原一時不知道這話該怎麽接。

說關心他,但她又該以什麽身份關心?

說不關心,可剛剛她確實在詢問陳硯的狀況。

空氣沉寂數秒,最後還是沈睿出來打圓場:“阿硯你別……”

陳硯掃了他一眼,眼神裏寫滿了四個大字。

少管閑事。

沈睿識趣地閉了嘴。

宋靜原被他盯得有些喘不上來氣,手掌不自覺掐出一道又一道紅印,長睫毛微微顫著。

不等她開口,陳硯眼中的眸光暗了下去,自嘲地哼笑一聲:“我就知道。”

“當年我還沒出院你都能狠心離開,怎麽可能在乎我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