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靜原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窗外的雪停了, 江北城又變成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有一種格外寧靜的美。

她這一覺睡得挺好的,就是渾身上下酸痛的厲害, 一點力氣都沒有。

外麵是還陰著, 天空霧蒙蒙一片,看著就是個在家睡覺的好天氣,宋靜原索性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陳硯不知道去哪了, **隻殘留著淡淡的餘溫, 她對著窗外發了會呆,不自覺地去碰手上那個戒指。

昨天晚上太困了,腦袋昏昏沉沉的不清楚, 現在倒是能好好看看。

小巧的戒指被捏在手裏, 宋靜原隱約注意到戒指內側有幾個小小的字母, 她揉了揉眼睛, 把戒指拿近,終於看清——

SJY&CY

他把他們倆的名字刻上去了, 這枚戒指這輩子也隻能屬於她了。

這麽多年他都沒有變過。

一直沒有。

幸運的是,她也不曾改變。

就在這時, 陳硯推門進來了。

他單穿著一條灰色家居褲,上身肌肉線條流暢緊實, 肩線開闊挺直, 腹肌和人魚線一直延伸向下,滿是荷爾蒙味道, 看得出來是有鍛煉過的。肩膀上除了那道紅色的疤痕外, 還有小小一圈牙印, 鎖骨和後背上還留下了不少月牙形的指甲印。

宋靜原看了不過三秒, 臉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燙,又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一切。陳硯在欺負她這件事上格外有本事,仗著她性子柔,說不出什麽拒絕的話,得寸進尺地逼著她說了好多讓人麵紅耳赤的話。

想到這兒,宋靜原把腦袋縮回被子裏麵,轉向另一邊,隻給他留了一個後腦勺。

陳硯悶聲笑了兩下,把人從被子裏麵撈出來,捏了捏她的臉:“躲什麽?”

宋靜原就是不看他,悶悶道:“沒躲。”

“你這怎麽一副受委屈的樣兒?”陳硯在她臉上戳了幾下,“昨天晚上不是挺開心的麽?”

宋靜原狠狠瞪他一眼:“陳硯!”

眼見小姑娘羞得耳朵都紅了,陳硯沒再說下去,隻不過笑得更開心了,聲音有點無奈:“怎麽辦啊,我媳婦兒臉皮這麽薄。”

“還不是你欺負人。”宋靜原小聲嘟囔著。

陳硯也上了床,將人攬到自己懷裏,手往下伸,宋靜原下意識往旁邊躲,像是在抱怨:“你又幹什麽?”

“檢查檢查。”陳硯麵不改色地說,“還疼?”

宋靜原臉紅的能滴血:“我沒事。”

“還困嗎?”

“不太困。”

“那我困。”陳硯將人拉進被子裏麵,“陪我再睡會兒。”

宋靜原趴在他懷裏,突然想起了什麽,起身要掀被子,被陳硯拽了回來:“怎麽了?”

宋靜原眨了眨眼睛,表情非常嚴肅:“陳硯。”

“嗯?”

“我今天好像得上班。”

她哭喪著一張臉:“我是不是遲到了?”

陳硯看見她這副樣子莫名覺得有趣,惡趣味生發出來:“好像是。”

宋靜原皺眉:“那你怎麽不叫我?”

“反正也已經遲到了。”陳硯無所謂道,“幹脆今天別去了。”

“那怎麽行?李姐對我挺好的,我態度不能這麽敷衍。”

“行了逗你的。”陳硯抬手在她額頭上揉了揉,胳膊勾著她脖子,“早就替你請過假了。”

“那你怎麽不早說?”

“真不考慮來我們公司?我想天天都能看見你。”

“你們公司研究的都是我不熟悉的領域。”宋靜原溫聲說,“而且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同事對我也都很好,跟著她們能學到很多東西。”

“說不定哪天我想法變了,對科技新聞感興趣了,也會去你們公司試試。”

“不過你可不要給我放水啊,我要憑自己的本領應聘。”

靠別人從來都不是她的作風。

“行,都聽你的。”陳硯答應得很痛快,“喜歡什麽就去做什麽,反正有我在後麵支持你。”

宋靜原心頭一暖。

能有人再身後支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這是她前二十幾年都沒體會過的感覺。

她仰頭在陳硯下巴上親了親,卻被陳硯反捉住了手。

晨起時分的年輕人火力總是更旺盛些,尤其是宋靜原身上還穿著他那件白襯衫,大塊白膩皮膚露出來,胸前的鎖骨凹陷下去,低頭的時候,領口會不經意露出兩抹弧度,像是兩顆水蜜桃,是一種無形的**。

光是躺在他懷裏就讓人難忍了,現在又主動來親他,誰能受得了。

他拉過被子將兩個人蓋住,偏頭在她鼻尖上親了口,手掌握上她纖細的腳踝,磨著她和自己一起放縱。

……

結束之後,宋靜原累得窩在被子裏又睡了過去。

中間陳硯把她弄醒了一次,端著水杯往嘴邊喂了點水,又將人塞回被子裏繼續睡。

宋靜原睡覺的時候很安靜,縮成一團趴在被子裏,臉頰上那少得可憐的肉被擠在一起,睫毛乖順地搭在下眼瞼上,又乖又可愛。

陳硯怎麽都看不夠,甚至還想低頭親親她。

但到底還是心疼她,沒把人吵醒。

回籠覺好不容易睡飽,宋靜原睜開眼睛,陳硯單手摟著她,靠在床頭玩手機。

感受到她的小動作,他垂眸:“醒了?”

他是饜足了,聲音裏都帶著懶洋洋的愜意。

宋靜原卻沒他這麽精神,渾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樣,鎖骨脖子上全是紅印,她不禁懷疑,這人體力為什麽能這麽好。

她有氣無力地“嗯”了聲,陳硯伸手把她衣服從床邊撈過來,扶著她的腰往她身上套,然後又抱著她去洗漱。

宋靜原剛好懶得動,像是個大型掛件一樣掛在陳硯身上,胳膊環在他脖子上,陳硯也樂得其中,將人放在洗手台上,擠好牙膏,撓了撓她下巴:“張嘴。”

宋靜原很聽話地張開嘴巴,兩個人的距離很近,睜眼就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還有深邃的眉眼,一分一寸都是她喜歡得模樣。

陳硯把水遞到她嘴邊,另一隻手掐著她的腰,注意到她的視線,嘴邊多了些懶散的笑:“就這麽喜歡看我?”

“那在這來一次?”

“……”

“陳硯。”宋靜原別開視線,眉頭皺起來,“你再這樣,以後我都不來你家了。”

“行啊。”陳硯笑得肩膀抖動,“那以後去你家試試。”

他拍拍她的臉,湊到她耳邊,熱氣拂的人心癢:“想在哪我都奉陪。”

宋靜原:“……”

這人就沒有一刻是正經的。

洗漱過後,陳硯把人放回**,去廚房做了些吃的,兩個人一起吃飯。

“一會要做什麽?”他們難得能閑下來呆在一起,宋靜原隱隱有些期待。

“公司那邊我幫你請了一周的假,我定了晚上的機票。”

宋靜原愣了幾秒:“要去哪?”

“崎源。”

“回崎源……是有什麽事嗎?”

“嗯,帶你回趟老宅。”

陳硯沒和她藏著掖著,宋靜原卻是錯愕許久,筷子差點從手裏滑出去。

“別緊張。”陳硯知道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和她耐心解釋,“我和陳家其實早就斷絕來往了,早就沒人能幹涉我的決定了,咱倆的事兒呢隻能由我們自己決定,我認定你了,誰來也拆不散。”

“之前沒打算帶你回去的,但是昨晚看你還是有顧慮——”

昨夜他們汗淚交融的那個瞬間,宋靜原問他如果陳老爺子還是不同意該怎麽辦。

所以陳硯意識到,他家姑娘在這件事情上還是有顧慮的,還是沒有安全感的。

怪他之前沒有考慮周全,畢竟當年她就是這麽被逼著走的,不可能一點陰影都沒留下。

“回去就是和他們擺明我的態度,你什麽都不用說,都交給我解決。”

他突然握住了宋靜原的手,掌心相貼,溫度沿著血管擴散。

他的聲音低沉,透露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心安:“你放心,這次沒人能為難你。”

宋靜原眼眶泛潮,她回握住陳硯:“我相信你。”

-

去機場前宋靜原提出要先回趟家,說是有東西要找。

陳硯開車帶著她出了小區,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偶爾有樹枝被壓斷,雪粒子撲簌簌地落下來。

出於安全起見,他開的速度很慢,過了二十多分鍾才到宋靜原家樓下。

陳硯跟在宋靜原身後上了樓,這姑娘進門換下鞋子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裏,踩在木椅上,從最上麵的櫃子裏搬出來一個很大的箱子,差點沒站穩,多虧陳硯在後麵扶了一把。

“小心點,別摔了。”

宋靜原把那個大箱子放到地上,上麵落了層薄薄的灰,她用紙巾擦去。

陳硯有點好奇她要找什麽,靠在一旁的牆上看她。

宋靜原打開箱子,裏麵是疊放的整整齊齊的獲獎證書,紅色硬殼四周鑲嵌著金邊兒,還有學生會和實習公司的聘書證明。

宋靜原一個一個拿出來,掰著手指頭清點起來,最後好像有點苦惱:“大一學年的三好學生證書怎麽找不到了?”

陳硯蹲下來拉住她的手,和她視線平齊:“寶貝兒,你在找什麽?”

“這些都是我從高三以來獲得的獎狀。”宋靜原額頭上滲了層汗,發絲胡亂貼在上麵,“還有大學競賽得到的證書,在外麵實習得到的證明,考研成績單和錄取通知書。”

“除了找不到的那一張之外,都在這裏了。”

陳硯看著這厚厚的一遝證書資料,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接過來輕輕翻動。

高三第一學期三好學生

高三年級學習標兵

新城英語聯賽高三組一等獎

新城高中優秀畢業生

江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優秀學生幹部

LD傳媒新聞部優秀實習生

全國大學生廣告藝術大賽一等獎

全國大學生英語競賽C組一等獎

江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優秀畢業生

江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

上麵的每個字都透露著他家姑娘的優秀。

宋靜原咬了下嘴唇,眸子裏好像藏著一汪清泉:“不知道這些夠不夠,但是我想用它們證明給你爺爺看,這些年我沒有因為他的話就停滯不前,即便我的出身不好,我的原生家庭給我帶來了許多影響,我也在努力變好。”

“總有一天,我能配得上你。”

這就是她的態度。

陳硯輕輕撫摸著這些證書,心中泛起細碎的痛意,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撿到了寶貝。

他家姑娘怎麽能這麽傻呢?

她已經夠完美了,明明是他配不上她。

之前他還擔心宋靜原會抗拒和自己一起回去,抗拒見到那些人,但是他錯了。

她沒有退縮。

而是想著和他一起麵對。

他耐心幫她撥開發絲,指腹輕輕蹭掉汗珠,喉嚨有些啞:“靜原,你從來都沒有配不上我。”

“感情裏沒有那麽多配得上配不上。”陳硯和她講道理,“隻有喜歡與不喜歡。”

“我喜歡你,你就是最適合我的那個人。”

……

因為要在崎源住上幾天,宋靜原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她的行李箱不大,還是讀大學那年買的,倒也用了很久。

白天折騰了許久,她走路的速度還是有點慢,陳硯看她不方便,索性攬著腰把人放在行李箱上推著她走。

機場人來人往,陳硯穿著一身黑色衝鋒衣,骨骼硬朗,眉目懶倦,渾身透著漫不經心的痞勁兒,被他圈在懷裏的宋靜原則溫軟乖巧,俊男靚女的搭配吸引了不少目光。

宋靜原被大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回過頭:“我自己能走的。”

“老實坐著。”陳硯在她頭頂揉了下,“省得摔了還要哭鼻子。”

宋靜原抿抿嘴,覺得這人真是喜歡亂給自己扣帽子。

她哪有那麽喜歡哭。

辦好手續後,晚上九點,飛機起飛。

江北離崎源並不遠,一個小時十五分鍾就能落地。

陳硯知道她累,向乘務員要了張薄毯,蓋在她身上,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休息。

宋靜原半闔著眼,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中途飛機有些顛簸,陳硯下意識偏頭,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羊絨外套,黑發隨意的披著,顯得小臉隻有巴掌大,幹淨又溫柔,不知道是因為顛簸還是因為做了噩夢,眉頭緊緊皺著,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陳硯伸手在她眉心上輕撫著,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掌,想要讓她安心一點,卻聽見她急切地囈語:“陳硯。”

她的聲線有些破碎,眼角一滴淚滑落。

“陳硯你別走。”

“我錯了,那都是我騙你的。”

“你回來好不好?”

“我誰都沒有了,我真的好想你。”

……

陳硯瞳孔一縮。

他手臂穿過她的肩膀,將人擁進懷裏,下巴貼在她額前,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安撫:“靜原我不走。”

“我回來了,也原諒你了。”

“你不是誰都沒有,你還有我。”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也哽咽起來,他可以想象,分開的那些歲月中,少女不知道多少次被這種噩夢所折磨。

但是醒來的她隻能麵對空**的床鋪,什麽安慰的話也聽不見,隻能在無盡的自責與傷心中黯然傷神。

他曾經怪她太過狠心,但殊不知,她是先離開的那個,也是最痛苦的那個。

宋靜原最終還是被夢驚醒,像是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中,渾身一抖,在看見陳硯的那個瞬間才安定下來。

“陳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好像要確認眼前這一切都不是夢。

“嗯。”陳硯堅忍地回應,俯身在她睫毛上親了下,“我在呢。”

安撫了許久,宋靜原的情緒才算徹底平靜下來,但是卻怎麽也不肯再睡了。

陳硯捏了捏她的臉,輕聲哄著:“寶貝,能給我講講剛才夢見什麽了嗎?”

宋靜原揉了揉鼻子:“我夢見在江北的街上遇見你了,你交了新的女朋友,路過我的時候看都沒看一眼,就好像是看見了一個陌生人,我怎麽叫你你都不回頭。”

陳硯在小姑娘的話裏聽出了委屈,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小沒良心的,瞎給我扣什麽帽子?我不是說了,和你分開後,我一個女朋友都沒交過,身邊連異性朋友都沒有。”

宋靜原笑了下,像是在撒嬌:“可我就是夢見了嘛。”

“好。”陳硯也不惱,“那我和你道歉好不好?讓我們靜原傷心了。”

“你知道嗎?讀大三那年,我經常會夢見你。”

那時候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但偏偏那些夢都真實的要命。

人們都說,如果你頻繁地夢見一個人,說明他正在遺忘你。

當時她就在想。

所以陳硯,你是不是要忘記我了呢?

陳硯沒再讓她繼續說下去:“這些說法都是假的,也就你這種小傻子會信。”

“而且——我沒忘。”

早就刻進了血肉裏的人,又怎麽能忘掉。

“那你呢?”陳硯反問,“明明還喜歡我,剛遇見的時候為什麽不敢麵對我,甚至還問我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不敢麵對你是因為當年傷害了你,怕你恨我。”宋靜原往他懷裏縮了縮,聽著他有節奏的心跳聲,終於有了些真實感,“而且那些話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所以也沒想過,你還會喜歡我。”

“至於為什麽問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思緒漸漸向前飄,她解釋:“是因為那次你來我們公司開會,會議結束後我和其他組的同事一起乘電梯下樓,聽她們說看見你手腕上戴了個類似於手鏈一樣的東西,那種東西,隻有交了女朋友的男生才會戴。”

“跟著副部長去應酬那天晚上,你開車送我回家,我確實瞥見你手腕上有那麽個東西,腦子一熱就問了。”

因為太不確定,所以才要小心翼翼地試探。

陳硯歎了口氣,除了心疼之外沒有別的想法。

“你當時怎麽不直接說出來。”陳硯語氣頓了下,眉眼低垂,從貼身的口袋裏麵拿出一個東西,“你好好看看,我戴的到底是什麽。”

宋靜原從他手中接過來,一瞬間有些說不出話。

是高二她去盛陽參加英語競賽的時候,陳硯去青雲寺求來的、花了一個上午才編好的那段姻緣繩。

宋靜原呼吸一窒。

好像有什麽東西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髒,又像是成千上百隻螞蟻在心髒上咬噬,四肢百骸都是痛意。

“我、我當時在醫院不是剪斷了嗎?”

為了讓陳硯死心,她做了人生中最傷人的事情,就是當著他的麵把這條紅繩剪斷,告訴他他們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

“被我撿回來重新接上了。”

那天宋靜原離開之後,他把所有人趕出了病房,將地上的紅線撿了起來,整個下午都窩在裏麵沒出來。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灰白的床單上,襯得他皮膚白到透明,卻沒有一絲生氣。他本就不會做這些細致的手工活,費了好大力氣才粗糙地將斷掉的地方接上,因為手笨,還請來換藥的護士姐姐幫了忙。

後來這截紅繩被他一直戴在手腕上,一戴就是七年,記得有幾個女生來搭訕的時候因為好奇不小心碰了下,原本冷漠的他突然發起火來,黑沉的眸子裏翻湧出怒火,把人嚇得夠嗆。

想到陳硯孤零零一個人坐在病**,偏執地拚接手繩,宋靜原眼中的酸澀再也忍不住了,眼淚一顆接著一顆滑落,砸在手背上:“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陳硯抬手溫柔地擦掉她的眼淚,有些哽咽:“我就是覺得……我和你的緣分不應該這麽結束。”

“當時想著,也許我接起來了,你就會回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