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幾天新聞部接了個大項目, 宋靜原連續加了好幾天班,也沒什麽精力去想宋泓明的事情,陳硯也確實沒讓那些事情再擾了她的心情。

這件事過去後, 陳硯怎麽都不肯讓她一個人回南苑那邊住了, 說是擔心再有這種情況發生,又說反正早晚都要搬過來,不差這幾個月了。

宋靜原想來想去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了。

周五晚上, 陳硯開車帶她回去。

在這住了快一年, 宋靜原家裏的東西不少,她提前幾天零零散散收拾了一行李箱出來,但還是有一小半沒收拾好。

中途陳硯回公司處理了點事, 再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 宋靜原還坐在地板上收拾, 陳硯讓她先去洗澡, 剩下的東西他幫忙弄。

宋靜原確實累了,打了個哈欠, 拿著東西去了浴室,熱水從頭頂澆下來, 帶走滿身的疲憊。

陳硯站在窗邊抽了根煙,瞅著外麵的深沌夜色, 等煙味完全散了才把窗戶關上。

客廳的東西都搬空了, 最後剩下宋靜原的臥室。

陳硯推門進去,她這間臥室麵積不大, 東西也少, 單人床旁邊放了張書桌, 西北角有個衣櫃, 再就沒什麽東西。

書桌上放著好幾本新聞雜誌,有的翻開了一半還沒來得及合上,應該是宋靜原閑暇時間看得。

陳硯在床邊坐下,突然發現床頭貼了張照片。

之前過來幾次都比較匆忙,和好後的大部分時間又都是住在他那邊,所以這是陳硯第一次注意到這張照片。

臥室裏的燈光柔和而明亮,剛好落在照片上。

他們的麵孔都比現在青澀不少,身上穿著崎源高中的校服,陳硯靠在暗紅色座椅上,眉骨英挺,闔著眼睛沉睡在夢鄉當中,宋靜原貼在他旁邊,眉眼柔和如水,朝鏡頭艱難擠出一個笑容。

是他們去電影院那次。

照片的邊緣早已褪色,陳硯指腹覆上去,甚至能想象到她捏著這張照片發呆的樣子。

那是晚自習下課,宋靜原突然提出去看電影,陳硯陪著她過去,中途卻睡著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電影已經結束,自然也不知道她拍照的事情。

原來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做好分開的準備了。

所以才會偷偷拍下這張照片,就當給自己一個紀念。

陳硯把這張照片揭下來,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裏麵,又彎腰去收拾衣櫃。

她衣服數量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麽幾件,衣櫃還有一大半空間是閑著的,陳硯把衣服一件件疊好,剛要起身,卻瞥見櫃子最裏麵放了個鐵皮盒子。

暗銀色的,在角落裏極不起眼。

陳硯沒多想,伸手夠了出來,盒子邊角有好幾道劃痕,應該是在櫃子裏剮蹭出來的。指節在蓋子邊緣一敲,盒子啪嗒一聲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八音盒,一部舊手機,還有個日記本。

那八音盒是陳硯送她的十七歲禮物,陳硯按了下底座的開關,還沒壞,旋轉木馬周圍的LED燈球發出橙黃色的光,鋼琴曲緩緩流淌出來。

這曲子是陳硯特意給她作的,因為時間匆忙,作的不是很細致,可惜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兩個人就分開了。

播放到沈睿他們錄進去的生日祝福語,陳硯莫名有點嫌棄,把八音盒關了,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又去撈那個手機。

這是宋靜原高中用的手機,陳硯一眼就看出來了,不過應該是太久沒用過,沒電關機了,按了半天沒反應。

最後是那個日記本。

陳硯沒打算看,就在一旁放著了,轉身去收拾她書桌裏麵的東西,回身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刮了下那個盒子,哐一聲,盒子倒在地上,那個日記本從裏麵掉了出來。

陳硯把手裏的東西放下,轉身去撿,剛把本子拿起來,幾張紙條從裏麵掉了出來。

紙條邊緣都泛了黃,微微卷起,看起來有些年頭。

分明的指節拿起那幾張紙條,陳硯垂下眼皮,看清楚上麵的內容後,眸光一頓。

第一張是從語文課本上撕下來的。

《送東陽馬生序》

餘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硯冰的硯字,被用紅筆圈了起來,上麵還有兩個很小的字母——

“cy”

另一張紙條上是一串方程式:

SiO2+4HF=SiF4↑+2H2O

陳硯很快就認出來了,這串張揚的字母是自己的筆跡。

再往前想,這是那次化學課,兩人同看一張卷子,為了應付老於,他隨手抄了黑板上的方程式,卻忘了眼前是宋靜原的試卷。

她把這些東西收集起來看什麽?

陳硯本不想窺視她的秘密,但這些東西的存在讓他心中拚湊出一個不完整的想法,像是泡沫一樣在心裏越來越大,最終還是沒能抵抗過內心的好奇,將那本日記翻開。

少女藏了多年的心事像一副陳年的卷軸,在他麵前徐徐鋪開。

【2010年9月13日】

他幫我把書包從籃球架上拿了下來。

是明黃色球衣。

7號。

【2010年9月16日】

又遇見他了。

他叫陳硯,初二五班。

【2011年8月29日】

好幸運,我們成了同班同學。

【2011年10月18日】

他好像永遠也注意不到我。

……

每天的日記都隻有寥寥幾行,但每個字都書寫著少女心酸又艱難的喜歡。

陳硯的心頭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噬咬著,密密麻麻地滿是酸澀,揮不去也散不開。

他曾經很多次地思考,高二和宋靜原熟悉起來後,為什麽她總是一次次地關心自己,會在意他的情緒,詢問他是不是開心,甚至給他送藥,在家門前的雪地裏等了半個小時都不肯離開。

為什麽要從天台上救他下來,為什麽要試圖將他從過去的陰影中拉出來。

他把這一切都簡單歸結於少女的善良與純真,可到這一刻,他才明白——

她在他不知道的漫長歲月裏喜歡了他許久。

以至於他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背影,都像是上帝賞賜的禮物,能讓她欣喜很久。

這是她的秘密。

胸口開始不受控製地起伏,陳硯皺著眉頭,自虐般地繼續向後翻。

【2013年8月21日】

他幫我把書搬回了教室。

不過他好像記不住我了。

【2013年10月3日】

參加藝術節,他好像也會去。

其實我隻是想離他近一點。

【2013年11月20日】

一起上台演節目,他穿了黑西裝,很好看。

落幕鞠躬的那個瞬間,大家都在台下為我們鼓掌。

恍惚間,有一種我們在一起了的錯覺。

陳硯繼續往後翻,其實他對這些片段一點都不陌生,甚至隔了這麽多年,還能想起許多細節,但當時的他卻沒能察覺出少女的情緒與悸動。

就好比那年冬天,他和陳政吵架過後把自己關在家裏,拒絕一切人的關心,朝著宋靜原說出“喜歡就在一起唄”這種渾話。

女孩離開後,他毫不在意地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墮落中,她卻一個人在雪地中哭了很久,急火攻心連續生了一周的病。

在絕望與傷心中寫下了“暗戀真的太苦了”。

再比如那次沈枝意醉酒,他陪著宋靜原在酒館,喝醉的她問自己在不喜歡你的人身上浪費感情是不是很傻,陳硯不解地說是,還在想她為什麽要問這種無意義的問題。

宋靜原卻回想起自己跑了半個崎源隻為了偷偷追逐陳硯身影的那些狼狽,想起那些得不到回應的情愫,抱著酒瓶哭了很久,抽泣著說“陳硯,你不能這麽欺負我”。

現在想想,他到底做了多少混蛋事?

他在無意中闖入她的世界,像是六月的天,陰晴不定,卻總能掀起驚濤駭浪。

那些他以為的巧合與偶遇,其實是她費盡心思製造出來的。

一切都有跡可循,他曾無數次站在真相的邊緣,隻可惜他從沒深入她的內心探尋過。

指尖撚開後麵的紙張,日記的主人公永遠是陳硯,她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記錄著兩個人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直到那一頁——

【2014年1月19日】

成了我的男朋友。

2010.9.13-2014.1.19 1224天的暗戀

陳硯,我好喜歡你。

陳硯喉間酸澀,無法想象少女聽見那句“要不要做我女朋友”的時候,心中翻起多少驚訝與歡愉。

再往後翻,一張照片從裏麵掉了出來。

是他們初三時候的畢業照。

他和宋靜原站在對角上,一個散漫一個安靜,一個善良乖巧一個壞到了骨子裏,是完完全全兩個世界的人。

彼時的他深陷淤泥與混沌,整天沉迷於紙醉金迷的場所,和狐朋狗友泡在酒吧裏,不少女孩子往他身邊靠,他很少拒絕,為的就是讓身邊熱鬧點兒,不過沒什麽感情,厭倦了就散場。

而在陳硯的記憶裏,宋靜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學生,對人真誠,從來沒有壞脾氣,每天都悶頭在教室裏學習,偶爾會捧著書到操場走走,純潔的像一張白紙。

陳硯自知這樣的人不該被自己玷汙,所以處處避讓。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偷偷喜歡著他,遠遠看著他身邊的風花雪月。

他的退縮,成了少女整個青春裏的遺憾。

……

浴室的水聲停了。

熱氣將鏡子熏得一片模糊,宋靜原用毛巾擦了擦,正打開風筒準備吹頭發,身後的門砰一聲被打開。

她嚇了一跳,看見陳硯站在門口,眼尾有些不易察覺的紅,情緒看起來很複雜。

宋靜原剛想問問他怎麽了,陳硯過來奪走她手中的東西,擱到一邊,將人往自己的懷裏摁,扣著她的手腕舉過頭頂,貼在冰冷的牆麵上。

發絲還滴著水,涼意橫生,宋靜原不受控製地打了個寒顫,抬眼隻看見陳硯緊繃的下頜,下一秒,熾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滾燙的吻將她吞噬。

淋浴頭還濕噠噠地滴著熱水,霧氣在他們之間氤氳,宋靜原被烘得難受,像是一條脫了水的魚,想要呼吸卻沒有辦法,整個世界被陳硯占據著,他一點點的廝磨她的唇舌,強烈的荷爾蒙氣息混雜情.欲,灼得每一寸皮膚都熨燙。

宋靜原的眼眸裏蓄滿霧氣,發絲貼在陳硯的皮膚上,潮熱的空氣中滿是旖旎,讓人神智全失。

他們彼此的喘氣聲交纏在一起,胸膛相貼,感受著彼此的心跳聲,陳硯吻得很凶,單手扣著她的後腦勺,反複咬著她的嘴唇,仿佛要讓她融入到自己的身體裏,像是一束火。

宋靜原被他弄得渾身燥熱,細細密密的痛意從嘴唇裏傳來,她伸手推了推陳硯,嗚咽著喊他的名字。

陳硯終於停下。

“宋靜原。”他的嗓音異常低啞,像是摻了顆粒一樣,壓抑著內心的情緒,“為什麽從來沒和我說過暗戀我這事兒?”

宋靜原心髒重重墜了下,酸意蔓延,眼淚奪眶而出。

她偏過頭,下意識想否認,後來又想起來櫃子裏被她遺忘的那些東西,頓時明白過來。

瞞不住。

陳硯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在她耳垂上咬了下。目光沉黑,仿佛野獸:“為什麽?”

“因為——”宋靜原吸了口氣,聲音很弱,像是許多回憶湧上心頭,“已經習慣了把那些事情埋在心裏,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

少女的暗戀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思。

“而且一開始的時候,我不確定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一時興起和我在一起,所以不敢把這些展露給你看。”

“那後來呢?”

後來他做的種種已足以證明他是認真的。

“再後來是因為,我不想用暗戀這件事換取你的同情,從而將你束縛在我的身邊。”

因為愛他,所以希望他是自由的,能永遠熱烈地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愛的東西,不要因為憐憫她多年的暗戀,就委曲求全地留在她身邊。

“傻瓜。”陳硯眼眶紅了,聲音多了幾分無奈,捧著她的臉胡亂抹掉她的眼淚,兩個人額頭相抵,輕笑道,“我心甘情願陪在你身邊。”

他揉了揉她的臉,漆黑的瞳仁裏待著堅定:“寶貝兒,我不會覺得這是一種束縛,我隻是心疼你。”

心疼她十幾年如一日的愛戀。

從今往後,無論生死,他都要陪著她。

-

陳硯幫她吹幹頭發,抱著人回到臥室。

日記還剩下一半沒看完,陳硯把人抱到腿上,握著她的指節繼續向後翻,宋靜原許是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不敢直視上麵的內容,陳硯卻看得很認真。

從他們在一起之後,日記上的內容都變成了戀愛日常,一直到2014年五月。

他們分開的那段日子。

記錄在這裏戛然而止。

再往後翻,空白紙張上密密麻麻地隻寫了兩個字——

陳硯。

每一頁都標注了日期,從2015年開始,一直到本子被用完,宋靜原反反複複在本子上寫他的名字。

大部分的字跡都很工整,一筆一劃地寫上去,有一些卻寫的很用力,紙張甚至被劃破,像是歇斯底裏地發泄著。

陳硯眉心微皺,指著名字問她:“為什麽寫了這麽多我的名字?”

宋靜原咬了咬嘴唇,想起在新城那段時間,她整夜失眠焦慮的日子,那些想陳硯想到發瘋的日子。

“那個時候我病了。”

陳硯臉上僵了下。

“什麽?”他聲線都在顫抖。

一字一句的,宋靜原把自己那幾年出的心理問題完完整整地告訴了陳硯,陳硯一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唇線緊繃著,漆黑的眼睫裏翻湧著心疼與難受。

“分開後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宋靜原鼻音濃重,“最開始我還能用學習來麻痹自己,但後來卻發現,這都是徒勞。”

她沒有一個瞬間能逃得過陳硯。

從十幾歲就喜歡上的人了,早已經刻進她的每一個細胞當中了。

“那時候實在是太想你了,沒有其他方式發泄,我就隻能在本子上寫你的名字。”

“陳硯。”宋靜原不知怎麽就哭了,睫毛濕成一片,瞳仁氳著一汪水,“你是我的藥。”

這麽多年,能治好她所有不堪的,隻有他一個人。

“大三的時候,我的情況變得更加嚴重,祁安姐帶我去見了蔣彬,在他的引導下,我和他講了過去的事情。”

“他說因為我從小的生活環境,所以習慣把所有事都憋在心裏,說我極度沒有安全感,不相信誰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會毫無保留地愛我。”

“他鼓勵我去找你,和你敞開心扉,但當時的我還是做不到。”

陳硯終於明白,當年發生的那一切,為什麽宋靜原要一直瞞著自己。

她的女孩因為從沒接受過偏愛,所以自卑到骨子裏,不敢讓他看見不好的一麵,怕他知道了就不再喜歡她。

卑微得讓他心疼。

可是後來,她還是溫柔地、堅定地選擇了自己,鼓起勇氣和他重新來過,努力和他敞開心扉,和過去告別。

陳硯很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

尤其是在宋靜原麵前,大部分時間他都不會把自己脆弱的那麵表現出來。

但是聽完她的話,陳硯心難受得厲害,眼角也溢出淚水,他遺憾沒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陪在身邊,而是讓她一個人去承擔那些。

“對不起。”他抬起手擦掉她的淚,聲線低沉,“對不起寶貝。”

“從前是我太渾了,做了那麽多讓你傷心的事情,還讓你在那漫長無光的歲月裏等了那麽久,又難過了那麽久。”

“沒關係。”宋靜原將情緒壓下去,握著他的手,“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

陳硯對她這些好,早已經彌補了從前那些傷痕。

“不。”陳硯親了下她的手指,語氣鄭重,“感到幸運的應該是我。”

“遇見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