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韓印被手機鈴聲吵醒,迷迷糊糊從枕邊摸索出手機放到耳邊,含糊地“喂”了一聲。
手機裏傳出重重的喘息,聲音緩慢而凝重,忽而完全靜默了,但隨即傳出一陣低沉的嗚咽聲,那是一個女孩在輕聲啜泣……
韓印瞬間清醒過來,從**坐起,屏著呼吸,急促地問道:“喂,喂,你是誰?說話啊,你是誰?”
低吟的啜泣聲依然從話筒中流出,韓印腦海裏突然閃現一幅畫麵:昏暗的路燈下,街角孤零零的電話亭,女孩手持電話,淚流滿麵,瘦弱的身影在冷風中瑟瑟發抖……
韓印正待追問,話筒裏終於傳出女孩沙啞的聲音:“……幫我……幫幫我……幫幫我……”
“你到底是誰?要我幫你什麽?”韓印大聲喊道,電話那邊已是“嘟嘟”的收線聲。
夜,重歸肅靜。黑暗的房間,韓印呆坐床頭。詭譎的電話,女孩的哭泣,仿佛隻是一場夢。
但,通信記錄中分明顯示出一個已接電話,是一個手機號碼。韓印猛然醒悟,按下回撥鍵,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女聲傳出:“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早會。
通報排查進展,目前還未發現重點嫌疑對象。葉曦吩咐,各組繼續依側寫報告深入細致進行排查,並再次囑咐要拿捏好兩案的分寸,避免浪費警力。
散會後,韓印找到葉曦說了昨夜的恐怖電話,葉曦大為吃驚。待韓印繼續道出有關“那雙眼睛”的直覺後,葉曦便震驚到無以言表。
韓印把來電號碼抄給葉曦,讓她找技術科查一下,回頭晚上碰個麵,再一起研究研究。
從古樓分局出來,韓印和康小北開車出發,今天的計劃是走訪尹愛君的同學——骨科醫院的醫生馮文浩,以及財經學院的老師王偉、薛敏夫婦。無奈這兩個單位,一個位於城西,一個位於城東,恐怕大把時間都要浪費在路上了。
大概10點多,兩人抵達骨科醫院。不巧,馮文浩正有一台手術在做,一直到中午才和他見上麵。
馮文浩是那種標準的“小男人”形象。個子不高,相貌白淨,說話溫柔謙卑,修養極好。剛做完一台大手術,他看起來神情稍顯疲憊,但仍禮貌地將兩人請到自己辦公室。對於兩人的訊問,基本上都有問必答,一副君子坦****的模樣。
他至今未婚,目前連女朋友也沒有。提起元旦假期的活動,他說白天都在醫院值班,晚上在家待著。他早年喪父,一直和母親同住,母親可以給他證明。未等韓印開口,馮文浩主動撥通電話,把母親請到自己辦公室來。
馮文浩母親保養得極好,相貌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母子倆長得很像,感情看起來也特別融洽。
可能是擔心兒子,母親給兒子做過證明後,便找把椅子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接下來回答問題,馮文浩顯得有些拘束,給出的應答也是浮皮潦草。據他說:他畢業之後,除了和王偉、劉湘明偶爾有些聯絡外,其餘同學都沒接觸過,女同學的近況就更加不清楚,也實在想不出誰會在日後成為殺人犯。
韓印和康小北見此便隻能告辭。
快要出醫院大門時,路過洗手間,兩人進去解手。見有保潔工人在清理洗手台,韓印便順口問了聲馮文浩平日在醫院的表現。
保潔工連誇馮是好人,但猶疑了一下,又操著東北口音道:“他母親那人不怎麽地,特別挑剔,特別強勢,馮醫生在她手下幹,老壓抑了!”
“你怎麽知道他壓抑?”韓印微笑著問。
保潔工瞅了瞅門口,低聲說:“我經常會看到馮醫生在洗手間裏發呆,感覺他寧願待在這裏,也不願意回辦公室,有一次我還聽到他在洗手間裏抽泣。”
聽完保潔工的訴說,兩人對視一眼,韓印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康小北也微微附和。
桃林大學城位於城東近郊,是J市從20世紀末開始重點打造的新城區之一,城區內以高檔社區和科研文化機構為主,集中了本市數所高校,財經學院也在幾年前遷址於此。
韓印和康小北在財經學院教師辦,首先見到的是下午沒課的薛敏。
薛敏長得很漂亮,體態略顯豐腴。麵對訊問,她也想當然地認為,警方是想從她這裏了解尹愛君當年在校的情況,同時對於詢問她本人和丈夫的情況表示理解。
“能說說元旦假期這幾天,你和你丈夫王偉的具體活動嗎?”康小北問。
“當然可以!”薛敏幾乎未加思索地說道,“本來和王偉商量1號去我爸媽家探望老人,後來給我媽打電話,我媽說很快就過年了別麻煩了,到時候和我哥我姐一起去吧。我一想可能是因為我父親身體不太好,我媽喜歡清靜,懶得招呼我們,便幹脆和王偉出去逛了一天街。至於2號和3號,沒什麽特別的,我在家收拾收拾衛生,洗洗衣服,王偉是班主任,學校過完元旦很快就要進入期末考試階段,他那兩天一直在寫期末總結和複習計劃。我們倆基本上沒怎麽出門。”
“王偉這段時期行為有什麽變化嗎?”韓印問。
“正常啊,沒什麽變化。”薛敏爽朗地大笑一聲說,“你們不會覺得愛君的案子和年初那個什麽碎屍案都是王偉做的吧?怎麽可能?他連殺雞都不敢,更別說殺人了,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怎麽可能殺人?哈哈哈!”
等薛敏笑夠了,韓印又問:“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夫妻感情最近出了什麽問題嗎?”
“挺好啊!”薛敏揚著聲音脫口說道,但猶豫了一下,又放低聲音看似很實在地說,“其實也不能說有多好,和普通家庭一樣,有時也會鬧別扭,不過王偉脾氣好,他總是遷就我。一般都是我發發脾氣,他生會兒悶氣,很快就沒事了。”
薛敏的應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韓印把話題從他們夫妻身上轉到別處:“據說,你當年和尹愛君住在同一間宿舍?”
“是啊!”
“在她失蹤以及確認被殺害後,你們宿舍的女生有沒有行為比較異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觸過的原來的同學中,有沒有精神狀況比較糟糕的?”
薛敏想了想,神色憂傷地說出一個名字:“餘美芬。”
“餘美芬”,這名字好熟悉。韓印快速在記憶中搜索,噢,對……
“餘美芬,她怎麽了?”康小北插話問道。
“當年正是美芬偷用電熱爐煮麵,牽連愛君受處罰的。愛君失蹤那幾天,她很擔心,後來她看到報紙上尋找屍源的啟事,覺得上麵說的很像愛君,便報告了老師。”
“是餘美芬最先提起要認屍的?”韓印問。
“對。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會買份日報,她以前可從來不看的。”薛敏表情納悶地說。
“當日尹愛君負氣出去散步,稍後餘美芬是不是也跟著出去了?”韓印好像捕捉到什麽,口氣有些急促。
“對啊。愛君走後不久,她也說憋屈,要出去走走。”
韓印點點頭,沉默片刻,示意薛敏接著說。
“認屍後那段時間,美芬心情很不好,她覺得內疚,總是念叨要不是因為她,愛君就不會出去、就不會死之類的話。美芬剛來的時候是個話癆,很愛笑,但從那之後,她的笑容就少了,人也變得沉默了許多。”
“大學畢業之後,你們還有聯係嗎?”
“有。美芬老家在偏遠農村,畢業後她不想回去,而且她當時正和馮文浩熱戀,所以便留下來應聘到一家出版公司做編輯。”
“什麽?她和馮文浩是戀人關係?”康小北提高了聲音問。
“對啊!他們是一見鍾情,剛到學校沒幾天,那時我們還什麽都不懂,他倆就好上了。一直到畢業感情都很好。我們同學都看好他們。”薛敏突然話鋒一轉,臉上哀色更濃了,“但現實遠不像我們想得那麽簡單。剛畢業那會兒,大家都忙著找工作,彼此聯係不多。大概是一年後,突然有一天,美芬打電話,說想約我出去坐坐。我們找了一家咖啡廳,她臉色很不好,人也非常憔悴,那次我才知道她和馮文浩的戀情很不順利。倒不是因為文浩,主要是他媽。文浩家庭條件雖好,但他媽對他的嗬護和控製,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文浩第一次把美芬領回家時,他媽直截了當地對美芬說,她不會同意他們的婚姻,說美芬配不上文浩,還說美芬不是她心目中的媳婦之類的話。當時文浩的態度還是比較堅決,他天真地以為也許美芬有了他的骨肉,他媽看在孫子麵上會同意他們倆結婚。結果當他媽得知美芬懷孕的消息,簡直是瘋了,到美芬單位大罵美芬是壞女人,不正經,勾引她兒子,用各種手段逼美芬把孩子打掉。美芬在本地沒有親人,又不敢和文浩說,隻好找我傾訴,我也做不了什麽,隻能盡力安慰她。那次見麵一周後,我又接到美芬的電話,跟我說文浩媽突然同意接納她了,她在電話裏很興奮,但我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果然沒幾天,美芬哭著打電話來,說文浩媽突然示好是為了騙她打掉孩子,孩子一打掉就變臉了,給她一筆錢,讓她不要再糾纏文浩。後來,文浩媽通過國外的親戚,為文浩在一家醫學院辦理了留學手續,並以死相逼讓文浩遵從她的安排。再後來,文浩無奈出國,美芬得了場大病,還患上憂鬱症,工作也沒法幹了。她心灰意冷,決定回老家,臨走前給我打了個電話道別,自此便再也沒有了消息。”
隨著薛敏的講述,氣氛有些凝重,對於餘美芬的遭遇,韓印和康小北也甚為同情。彼此沉默一陣,韓印正待發問,走廊裏響起一陣下課鈴聲,緊接著,一個成熟帥氣的男子走進教師辦公室。
男人身材瘦高,麵色溫和,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他腋下夾著書本,徑直走到薛敏身旁,攬著她的肩膀,聲音柔和地問:“這二位是?”
不用問,這肯定就是王偉了。
“我們是市刑警隊的,我叫韓印,這位是我的同事康小北……”韓印主動介紹自己和康小北。
“這是我愛人王偉。”薛敏介紹道,說完頗為識體地站起身對王偉說,“你和警察同誌聊吧,我出去一下。”
王偉點點頭,目送愛人走出辦公室。
隨後,王偉也表現出相當配合的態度,對於自己元旦假日中的活動,以及他們夫妻之間的一些問題,都毫無避諱地給予應答。內容與薛敏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夫妻倆口供出奇地一致,像是先前排練過,韓印懷疑是劉湘明給他們打過電話了,所以他們有所準備。
他們在遮掩什麽嗎?還是說的就是事實?假設他們夫妻二人有一個是凶手,那麽另外一個會配合地給出假的證據嗎?按道理應該不會,因為雖然兩人表現得很恩愛,但薛敏在剛剛回答詢問中,總是直呼丈夫的名字,而不是說“我老公、我愛人”等話,顯然他們之間並沒有看上去那麽親密。
“這夫妻二人的關係也許沒有我們看上去那麽好。”當汽車駛離財經學院時,韓印透過後視鏡,望著身後揮手道別的王偉和薛敏凝神說道。
“每個人都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會殺人。”康小北學著韓印的口氣,一臉深沉。
“臭小子,學得夠快的。”韓印笑笑,隨即正色道,“派幾個人從外圍好好了解一下這對夫妻。”
“明白。”康小北咬著牙說,“沒想到,馮文浩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咱們現在是再回去摸摸他的底,還是先從外圍調查一下再說?”
韓印想了想,決定還是再去骨科醫院,找馮文浩當麵對質,看看他的表現。
重返骨科醫院,再次與馮文浩會麵,韓印和康小北麵色異常嚴肅。馮文浩亦感受到氣氛有變,臉上勉強掛著笑容,一隻手一直摩挲著襯衫袖口的扣子,看似有些局促不安。
相視沉默片刻,康小北開門見山道:“為什麽要隱瞞你和餘美芬的關係?”
“餘美芬?”馮文浩身子驀然一震,笑容僵硬下來,隨即哀傷布滿雙眼。他張張嘴,但沒發出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抖著雙唇說:“我和她之間的事,應該和你們的案子扯不上絲毫關係,所以我覺得沒必要說。”
“有沒有關係,由我們來判斷,你的責任是要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康小北語氣稍顯生硬。
馮文浩長舒一口氣,盯著康小北,視線空洞地說:“好吧,就算我沒說實話,那又能說明什麽?說明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殺人犯嗎?”
“說明你曾經說過的話不可信!”康小北針鋒相對,“請再詳細敘述一次,你從1月1日淩晨至1月4日早間的活動情況。”
馮文浩眼神迷離,顯然已經被“餘美芬”這三個字攪亂心神,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緩緩說道:“該說的,先前都跟你們說了,至於證明,你們可以問我的母親,如果你們覺得她的話不可信,那就請你們拿出證據。”
話到最後,馮文浩好像緩過神了,語氣突然強硬起來。
“你……”康小北瞪著眼睛,一時語塞,隻好轉頭望向韓印。
韓印看似不急於說話,冷眼注視著馮文浩,少頃,他輕揚了一下嘴角,說:“曾經夾在你母親和餘美芬之間是不是讓你很痛苦?”
馮文浩點點頭,喃喃地說:“是,好在都已經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你這兒不痛嗎?”韓印指指自己的胸口。
“痛與不痛與你無關,更與你們的案子無關。”馮文浩冷冷地說。
“告訴我,在你和餘美芬的愛情結晶被打掉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傷心欲絕、痛不欲生?告訴我,在每一個寂寞的夜晚,當餘美芬那淚流滿麵、心如死灰的麵容浮現在你腦海裏,出現在你夢中,你是否會感到悔恨,感到羞愧?”
淚水,奪眶而出!
麵對韓印的追問,馮文浩終於崩潰,泣不成聲!但韓印並不想就此放過他。
“你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嗎?失去愛人、失去孩子讓你感到絕望嗎?你母親的強勢讓你感到憤怒嗎?你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親的錯,對嗎?”
“不,我從來沒有恨過我的母親,我知道她一個人把我撫養成人經曆過怎樣的艱辛,她把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都給了我,我又有什麽不能為她舍棄的呢?而且我和美芬之間,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努力過,但是她拒絕了!”馮文浩顫抖著身子,激動地怒吼著。
“什麽?你是說,後來你和餘美芬又見過麵?”韓印一臉詫異。
“對!回國之後,我們曾經見過一麵。”馮文浩吸著鼻子,努力平複心緒,片刻之後,終於冷靜下來,“我曆盡艱辛,千裏跋涉,到那個偏僻的小山村找到美芬,祈求她原諒我和我母親,希望能與她重歸於好。可她對我很冷淡,眼神平靜得可怕,我看不見恨,更沒有愛。她對我說,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無瓜葛了。我勸她回到J市,承諾幫她開拓一份事業,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於那個窮山村。但是她也拒絕了,她說她已經有了事業,她是村子裏唯一的老師,她愛那些孩子……”
辭別馮文浩,回程。
車裏一時無語,直到汽車駛回招待所門口,康小北才打開話匣子:“我覺得馮文浩剛才的情感很真摯,不像是表演。”
韓印點頭,又搖頭:“我相信他對母親和餘美芬的感情是真摯的,但我總有種感覺,他好像在掩蓋什麽。”
“會是什麽呢?”康小北問。
“不知道,總之對這個人要做重點調查。”韓印換了一副輕鬆的口氣,“累了一天,沒正經吃過東西,晚上吃點兒好的吧,想吃什麽,我請?”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還有點兒事。”康小北盯著落地窗戶,神情有些癡癡的。
“哎,這是怎麽了,不是你的一貫風格啊!”韓印戲謔一句,循著康小北的視線望去,發現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的那兩個女接待員,“噢,對美食不感興趣,恐怕是對美女感興趣了吧?”
被韓印一語中的,康小北尷尬地收回視線,“嗬嗬”兩聲說:“一會兒,夏晶晶下班,我和她約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這麽快就好上了?”韓印衝著前台邊打量邊問,“那兩個女孩裏,哪一個是夏晶晶?”
康小北指向台子左邊,一個身材瘦小、長相乖巧的女孩,說:“就是那個。”
“不錯,是可愛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錯。”韓印使勁看了兩眼,打開車門下車笑著說,“既然你小子重色輕友,那我就自己吃點兒好的去。”
“什麽重色輕友啊,我這是給你機會,你可以約葉隊一起共進晚餐,說不定你倆還能發生點兒故事。”康小北把頭伸出車窗追著說。
韓印走進旋轉門,背衝康小北揮揮手,好像未聽見他的提議。
其實韓印聽得非常真切,而且還真有些動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與葉曦討論案子,不如叫上她邊吃邊聊?
韓印舉著手機,瞅著葉曦的號碼,躊躇不定。仿佛心有靈犀,手中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定睛一看,來電的竟是葉曦,韓印趕緊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兒,吃飯了嗎?”電話裏傳出葉曦略帶疲憊的聲音。
“剛進招待所,還沒顧上吃東西,你呢,要不一塊兒……”
“我在你房間門口,買了幾份小菜。”葉曦接著韓印的話說道。
“等著,我這就上來。”韓印忙不迭地掛掉電話,奔向電梯。
下了電梯,遠遠看見葉曦倚在房間門上衝自己微笑,韓印衝她揚揚手。
等到韓印走近,葉曦笑了笑,柔聲道:“開了一天的會,胃裏空空的,想著你可能也沒吃東西,買了幾份我們當地的小吃給你嚐嚐。”
“好啊,我正餓著。”
韓印用房卡打開門,接過葉曦手上的餐盒,將她讓進屋內。
葉曦先洗漱一番,待韓印洗漱過後,葉曦已經打開餐盒,擺在小茶幾上。果然都是當地特色小吃:鹽水鴨、鴨血粉絲、獅子頭、紅燒排骨、牛肉鍋貼、小籠包……
吃飯時兩人說話不多,但氣氛也不沉默,兩人時而會對視微笑,時而又會為彼此夾菜,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默契十足。
飯畢,盡管韓印十分留戀剛才的氛圍,但終歸人家是來討論案子的。他將白天調查的情況為葉曦做了詳細的敘述,強調要對馮文浩做重點盯查。
“馮文浩的成長經曆和生活背景均在側寫報告範圍內,職業也符合凶手的分屍特征。他有過挫敗的感情經曆,而且長年生活在母親的強勢控製下,生活極度壓抑,雖然表麵上表現出對感情的豁達以及對母親的寬容,但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變態殺手。”
韓印頓了頓,表情異常鄭重:“接下來我要說的這個人,對‘1·18’碎屍案非常重要,與‘1·4’碎屍案可能也有牽扯。這個人就是尹愛君的舍友,也是馮文浩的前女友——餘美芬。”
聽韓印如此說,葉曦也緊張起來,皺緊了雙眉,屏住呼吸,等著下文。
韓印接著說:“當年正是餘美芬的過失,惹得尹愛君負氣外出,而稍後不久她也離開宿舍,也就是說,這兩個人是前後腳外出的。另外,案發後提出認屍的也是這個餘美芬,當日她破天荒買了份本市日報,在夾縫中看到屍源啟事,然後匯報到學校,提出到警局認屍。還有一點,薛敏提到餘美芬時,我覺得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裏看過,仔細回憶,原來在卷宗裏看過。卷宗記錄顯示,當年有學生目擊尹愛君曾出現在青鳥路,而那個學生仍然是餘美芬。據薛敏說,在尹愛君出事後,餘美芬表現極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變化,所以拋開‘1·4’碎屍案不說,這個女人在‘1·18’碎屍案中應該是個關鍵人物。”
“你的意思是說,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後接觸尹愛君的人,也就是‘1·18’碎屍案的凶手?”葉曦一臉愕然。
“有這種可能。”韓印重重地點頭。
“那她當時為什麽不對警方說呢?”葉曦問。
“不知道,也許她認識那個凶手,擔心冤枉了他;或者是對凶手有某種好感;又或者膽小不想惹麻煩……”
“那她和‘1·4’碎屍案又會有什麽牽扯呢?”葉曦又問。
“你曾經問過我‘1·4’碎屍案凶手有沒有可能是女人,我當時說如果是女人的話,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種精神疾病。一直以來,餘美芬對尹愛君是滿懷愧疚的,可能這份愧疚感壓抑在她心底,讓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與馮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來自馮文浩母親的壓力,致使最終以分手結尾,並打掉身懷多月的孩子。失去愛人,失去孩子,對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毀滅性打擊,她甚至因此患上憂鬱症。所以從目前接觸過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現精神裂變的女性隻有餘美芬。”韓印又補充一句,“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
雖然葉曦一直強調,整個調查的主旨是誌在解決“1·4”碎屍案,但對於突然出現的“1·18”碎屍案的重大線索,她也必須重視起來,何況還有可能關乎“1·4”碎屍案。葉曦考慮了一下說:“看來我們有必要找出這個人,可她現在在哪兒啊?距馮文浩與她最後見麵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們要怎麽找出這個人?”
韓印轉身從背包裏拿出一張照片交給葉曦,說:“這是我向馮文浩借到的餘美芬的照片,同時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們分頭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況,你把照片複印分發到各分局、派出所,讓他們幫助協查一下。如果她真與‘1·4’碎屍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現在本市。”
葉曦接過照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這裏交給老付就行,我陪你去一趟餘美芬老家,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點兒什麽差錯,我可沒法向你們學校和省廳交代。”
葉曦的話讓韓印心裏暖暖的,但也不知該如何表達,隻能笑笑。笑罷,韓印正色道:“如果餘美芬真的有精神疾病,那麽一直莫名縈繞在我眼前的那雙眼睛和騷擾電話或許是來自她。”
“對了,技術科查過了,騷擾電話來自一個臨時號碼,唯一的通話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話。距離電話撥出最近的發射塔,位於第一個拋屍現場華北路附近。”葉曦說。
韓印推了推眼鏡,盯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許她就是在那兒撥的。”
葉曦也轉過頭盯著窗外,皺著眉頭說:“咱們先不管騷擾電話是不是來自餘美芬,假定打電話的人是‘1·4’碎屍案的凶手,那麽她騷擾你的目的是什麽?她又要尋求什麽幫助?是故意裝神弄鬼,想擾亂咱們辦案的思路嗎?畢竟現在變聲器隨處都能買到,電話裏雖然是女聲,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韓印點點頭:“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不過從以往一些變態犯罪的案例看,也存在另外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凶手確實想尋求幫助。他厭倦殺人,也懷著深深的罪惡感,但是他控製不住自己,又沒有勇氣投案自首。例如‘連環殺手黃勇’,他放過最後一個受害人,並不是憐憫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厭倦了殺戮,希望有人能報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種可能性,則可能是一種托詞。是變態犯罪人在為自己的連續殺人或者即將采取的殺人行為,尋找合理的解釋。就好像說,好吧,我努力過了,但我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所以我殺人,不是我的錯。”
“既然她有你的電話號碼,那麽會不會是你曾經走訪過的人?”葉曦問。
“也……也不一定,她從別的渠道也能找到。”韓印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說,“還有,我曾在尹愛君宿舍門口拿名片給保衛科長,不想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走了。”
葉曦眨眨眼睛,說:“這還真夠邪門的。”
“是啊!這案子太亂了。”韓印深深地舒了口氣。
“還有更亂的。”葉曦目光突然收緊,神色凝重道,“虎王山的輪胎印記比對結果出來了。”
“什麽車?”
“省汽車集團出品的一款汽車。”
韓印好像知道葉曦為何如此凝重了:“和小北開的是同款車?”
葉曦點點頭:“這款車在本市特別暢銷,而且‘省汽’特供給局裏600輛作為警用車,所以不能排除當晚在你們之前出現在虎王山的是一輛‘警車’!”
“如果是警車,大半夜的去虎王山做什麽?會不會是組裏的其他同事?”韓印問。
“不會。如果組裏其他人去肯定會向我匯報,而且組裏隻有我一個女的,虎王山的腳印卻是有男有女。”葉曦斬釘截鐵地答道,頓了一下,她抓抓頭發一臉煩躁地說:“至於警車去做什麽,與‘1·4’碎屍案有沒有關聯,我還真是一頭霧水。”
“你別急,也許根本就不是警車。”
其實韓印說這話是怕葉曦上火,實際上是有些違心的。尋常百姓大半夜的怎麽可能找到虎王山的拋屍地點,能夠準確找到方位的應該有四種人——對當年“1·18”碎屍案持續關注的狂熱分子、“1·18”碎屍案凶手、“1·4”碎屍案凶手以及警察。
首先剔除“1·18”碎屍案凶手,因為在韓印看來,此案為單人作案。“1·4”碎屍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屍案的狂熱分子,不排除個別警察也癡迷於該案,再結合輪胎印記符合警車車型,那麽當晚去虎王山拋屍現場的一幹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關鍵是那幾個警察去虎王山是出於好奇,還是去重溫快感的?也就是說,“1·4”碎屍案會不會就是他們所為?當然,在韓印的分析裏“1·4”碎屍案也屬單獨作案,但,不是還有萬一嗎?萬一韓印的分析全盤皆錯,萬一真的是幾個警察作的案呢?而且從親身經曆“1·18”碎屍案的角度來說,警察也的確在這個範圍內,所以“車胎線索”一定要查。關鍵是怎麽查?尤其牽涉內部警員的調查該怎麽展開?
雖然由於辦案需要,局裏和有關部門打過招呼,本市幾家主流報紙對“1·4”碎屍案未做過任何報道,但各種小道消息早在社會和網絡上傳開了。包括市裏領導和尋常百姓對此案都十分關注,而且由於調查一直未有任何進展,局裏一些人對葉曦領導的專案組是頗多微詞,此時再提出內部調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謠言四起,外界對警界的質疑聲可夠市局領導喝一壺的,同樣也會將葉曦逼入絕境。所以說,大範圍高調地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對沉默半晌,韓印狠狠心說道:“如果是警車,你準備怎麽查?”
葉曦失神地搖搖頭,咬咬嘴唇說:“還沒想好。”
韓印思索了一下說:“你看這樣行不行?如果是內部警員,他們應該早就知道,技術科先前在用輪胎印記比對車型,那麽緊接著就要展開實際車輛的比對。出於心虛,他們可能會偷偷更換輪胎,而且為了不惹人注目,他們會到一些小的修配廠換舊的輪胎。這樣一來,我們隻要抽出一些人手,對一些小汽車修配廠進行排查即可。雖然範圍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車要小得多,而且局裏不會產生異議。”
韓印又強調說:“最好找專案組以外你信得過的警員,切記要低調行事。”
葉曦猛地抬頭,臉上一陣驚喜,激動得一時無以言表。她心裏很清楚,韓印在案子上為她提供了一個最恰當的排查策略,而且尤為貼心的是,這是他設身處地為她著想的結果。
葉曦凝眸不語,眼眸中帶著欽佩,又含著盈盈的柔情……
韓印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但又覺不舍,鼓起勇氣還是迎了上去。
一陣音樂傳來,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韓印從褲袋裏掏出接聽,臉色突然大變,隨即按下免提鍵,手機裏傳出一陣女孩的啜泣:“……幫我……求求你……幫幫我……”
“嘟嘟”的掛線聲過去好一會兒,韓印和葉曦才緩過神來,對視著,葉曦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就是這個電話,裝神弄鬼的電話?”
韓印無聲地點頭,既而抬腕看看表,咬著牙說:“走,去華北路,揪出這隻鬼!”
夜晚行車十分順暢,一刻鍾後,兩人來到碎屍殘骸第一發現地——華北路。
已是晚上9點多,霓虹燈燦爛,整條街熙熙攘攘,仍舊非常熱鬧。韓印與葉曦分立垃圾箱兩旁,神情機敏地審視著來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輕鬆悠閑,有的專注於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侶撒嬌。韓印的視線從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龐上掠過,驀然定格在對麵的肯德基。
那麵茶色玻璃櫥窗後麵隱藏著什麽?是那雙眼睛嗎?對,就是那雙眼睛,韓印已經感覺到視線的相碰。他衝葉曦招招手,快步穿過人群向肯德基走去。
葉曦緊隨著韓印走進店內,裏麵客人不多,窗邊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遺落的一瓶礦泉水顯示這裏剛剛有人坐過。環顧四周,發現一個側門,韓印快速衝向側門追了出去。
葉曦叫住一位保潔員,指著窗邊,問:“這兒剛剛有人坐過嗎?”
“對,有。”保潔員答道。
“什麽樣的人?”葉曦又問。
“好像是女的。”保潔員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好像?”葉曦有些不解。
“她戴了頂帽子,帽簷兒挺寬,看不清楚臉,身材瘦瘦的。”保潔員解釋過後,又大大咧咧地說,“不過我也沒太在意看,這店裏每天人來人往,像她這種不消費,隻坐著看書發呆的小年輕特別多。”
葉曦點點頭,示意她可以去忙了,從兜裏掏出隨身攜帶的證物袋,將礦泉水瓶裝了進去。
此時韓印已經由側門返回,氣喘籲籲地走到葉曦身前,搖搖頭說:“沒追上,讓她跑了。”
葉曦揚揚手中的證物袋:“帶回去驗驗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韓印點點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