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此時也在猶豫。

他殺過的人不在少數,以前的話,也不是沒有殺過平民百姓。

可是,麵對這樣一群麵黃肌瘦,連武器都拿不穩的平民百姓,他真的下不去手。

倒不是他有多麽的高尚,他隻是覺得,這樣的烏合之眾,就算殺得了再多,也不能讓他絲毫的成就感。殺這樣的弱兵,會讓三弟笑話他的。

他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隻要對方不自己撲過來送死,他就放過他們了。可這群傻兵們若是傻傻的撞到自己的槍口上來,那時候自己出於自衛殺了他們,三弟總不好說他什麽了吧。

雖然被三弟說服了,可仔細想還是不對,三弟本來有機會可以當皇帝的,隻要他們兄弟三人一心,怎麽能輪得上那個弱不禁風的李致去。

不過,三弟可能想的也是對的,若是三弟真當了皇帝的話,兄弟之間就不會有現在這般親密了。到時候,兄弟之間隻會越來越疏遠。

而且,就算他們兄弟三人感情如一,但總會有一些有各種訴求的人在他們耳邊吹風,李克用不保證自己會不會聽了別人的,想必三弟也不敢保證,到那時候,兄弟三人可就不好自處了。

也許三弟是對的,不當這勞什子的皇帝,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也罷,打完這一仗,就算是讓李家欠下他一個人情,那時候,這天高海闊的,哪裏不是他李克用縱橫的天地?

他在猶豫的時候,對麵的唐兵也在慢慢的逼近。

燕王的大旗越來越近了,甚至還能看到燕王的兵士們的臉龐了。果然人家的士氣比自己的足多了,唐兵的士氣不由又弱了一分。

李克用其實無所謂懸誰的旗的,可那幾個謀士說了,說不定掛三弟的旗幟更有用一些。畢竟,三弟的仁義的名聲,現在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

說不定就有人看到這麵旗幟,就會有人仰慕燕王的仁義就投降了呢。

對於這些說法,李克用自然是不以為然的。

他仍然以為,在這個世道裏,誰的拳頭大,誰說話才是有力量的。至於說望風而逃,慕名而投的故事,他還是不敢相信的。

“我們為什麽要攻打燕王的兵?”這種疑惑的聲音,在唐兵的陣營裏越傳越廣。

“我們不是要投奔燕王的麽,為什麽要和燕王作對?”也有人在暗自的沉思。

“反了,我們不和燕王打仗,我們要燕王當我們的皇帝,”人群中,突然有人疾聲呼道。

“反了啊,反了這狗皇帝,吃不飽穿不暖的,我們不給他們賣命了。”更多的聲音開始聲援。

此時,眼看唐兵即將接近燕兵的陣營了,督戰隊也偷偷的遠離了戰場。

雖然他們站在隊伍的最後麵,可若是對方一個衝鋒過來,自己躲閃不及,把小命葬送在這裏,可就虧大了。

所以,對於發生在兵士們當中的這些聲音,他們根本沒有聽到。

五萬的勞工兵,是不能擠在一塊的,他們派出來迎戰燕兵的,也隻有兩萬兵士而己。

都說人上一萬,人山人海。現在可是兩萬的兵士,密密麻麻的擠在北城門外。自然是遮天蔽日,無邊無際的。

勞工兵們此時心中的怨氣,全部迸發了出來。

想起自己活著這幾十年的種種委屈,想起自己被押著來修皇陵所遭受的各種虐待,還有那些無辜慘死的同伴,他們心中的怨氣越來越重。

此時,再有人在人群中這麽一呼,他們突然發現,他們不能這樣活了,他們就算死,也不能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殺啊,殺了這狗皇帝,我們不再為他們賣命了。”開始隻是此起彼伏的幾個微小的聲音,轉即就變成了上萬人齊聲的高呼了。

幾百步開外的督戰隊,當他們聽到高呼聲,還以為雙方已經交戰了呢,不由暗暗的為自己早些脫離戰場而感到驚喜。

直到這群剛剛拿起武器的勞工們衝到他們麵前來,他們才發覺有些不妙。

可是已經晚了!

哪怕禁兵們再武勇,再訓練有素,可他們也隻有千餘人而己。勞工們可是有上萬人之多。

更何況,禁兵們有多久沒有訓練了,他們自己心裏也沒有個數。可是勞工們每天都會扛著個鋤頭農具什麽的,一身的力氣從來就沒有鬆懈。而且今日為了上戰場,將軍們還特意開恩,讓他們吃了個飽飯的。

轉眼間,也隻是一眨眼的工夫,禁兵們就被勞工們所淹沒了。

基本上每個人都輪不上一槍或一刀的,千餘名督戰隊的禁兵,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衝過了督戰隊的陣形,滾滾的人流繼續向城裏湧去。

“這是怎麽回事,這麽快就敗了麽,”城頭上觀戰的,乃是楊複恭親自在坐鎮。

別人不知道,他楊複恭可是知道,身為一介宦官,他所有的都是皇帝給他的。若是皇帝不在了,他就什麽都沒有了:他的高官厚祿,他的豪宅美婢,統統都沒有了。

甚至,要是皇帝沒有的話,他的小命都隻怕難保。

為了關鍵的時候能有自己人可堪一用,楊複恭可謂用盡了心機,收養了諸多的義子,還對他們予以重用。

就比如,一名不文的楊守立,他任命為了天威軍的軍使,隻是一介小混混的楊守信,也當了玉山的軍使,他還任命楊守忠為武定節度使,楊守厚為綿州刺史等。

楊複恭自己是太監不能生育,可他收養的義子,最多的時候多達六百人,被他派往各處監軍,這讓他牢牢的將大唐的軍政要權都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當朝國舅王瑰卻和他不對付,處處與他作對,為了根除禍患,他派出了自己任用的山南西道節度使的義子楊守亮,將王瑰在上任途中淹死,他以為自此以後就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了。

可他沒想到,楊守亮做了此事之事,居然想以此要挾他,要挾不成之後,竟將他告密到了皇帝那裏。

雖然他知道,這個時候大敵當前,皇帝不會拿他怎麽樣,所以,他急需要把這個機會,替朝廷替皇帝退除外患,以增加自己在皇帝中的地位,那時候,不怕皇帝不聽自己的。

他沒有想到,皇帝也和他玩起了手段。居然將他的義子楊守立拉攏了過去,將其改名為李順節,還將天威軍的軍權相送。所以,雖然說長安城裏有近十萬的禁軍,可楊守立這家夥不聽自己的指揮,他能指揮的兵馬不到一半。

要不然,他怎麽會想出這樣的昏招,想到派修建皇陵的勞工們去應戰?

楊複恭雖然隻是一介太監,可也馬上看出了不對來了。這不象是戰敗了的跡象,因為他都看不到自己派出去的督戰隊。

心中立即就浮現一個可怕的念頭。急急的吆喝道:“快,快,快關上城門。

此時的李克用,又豈是傻瓜,他一看本來就快要衝到自己本陣前的敵軍不僅退了,反而衝擊了他們自己的陣營,不由樂了。

瞧了瞧那麵仍在迎風招展的燕王大旗,這會,他不得不相信,這次那些狗頭軍師們又猜對了。

作為沙陀人當中的英雄,他十分不喜歡這樣用陰損的辦法。在他看來,男兒漢就該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幹,玩這種套路一點都不夠爽快。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雖然這樣有些陰損了些,卻更加有效。

若不是這幾麵毫不起眼的燕王大旗,他怎麽可能會輕易的把握戰場的主動呢?

“大家不要著急,聽我的命令,保持距離,銜尾追擊。”

唐兵自己送上來的戰果,要是他還不會把握的話,他就白打了這麽多年的仗了。

等到楊複恭明白過來,想要關上城門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晚了。

他剛剛武裝起來的唐兵們,此時已經擁入城門,將城門擠得密密麻麻的一幕。

楊複恭也是讀過書的,看到這一幕,他似乎想到了曆史上的某個場景。

“天要亡我不成,”楊複恭仰天長嘯。

他怎麽也不明白,他楊複恭也算是用命了,李曄小皇帝也算年輕有為的,不是紂王那種昏君可比,怎麽他就遭受了紂王的待遇,被自己人反戈了?

這時候已經由不得他糾結了,當即有幾個親隨搶過了幾匹馬,急急道:“王爺,快跑吧,遲了我們就來不及了,守住宮城,我們還有機會。”

奪過馬匹,此時也顧不上形象了,拔腿就跑,堪堪在勞工兵們擁過來之前,他總算逃入了宮城之內。

顧不上喘上一口氣,急急地說:“快,皇上在哪裏,快帶我去。”

“王爺,跟我來,”小太監立即在前麵領路。

“卿家,外麵怎麽樣了,”見到楊複恭,李曄立即緊張的迎上前來。

從楊複恭帶兵出城開始,李曄就一直坐立不安。

成敗就在此一舉了,無數次他甚至仰望蒼穹,默念李家的列祖列宗的保佑:他怎麽不想到,如果祖宗真的在天有靈的話,怎麽會保佑他,卻不去保佑李康了?相比之下,李康何其的無辜?

“皇上,老奴無能啊,”楊複恭踉蹌地哭倒在地,“這些狗賊子,皇上平常對他們不錯,他們居然臨陣倒戈,外城門,已經被匪軍搶戰了。”

“果真天要亡我不成?”李曄失神的長嘯。

突然盯著楊複恭,露出意味深長的形色:“楊卿,我李家對你也算不錯,如今是你盡忠的時候了。”

“皇上?”楊複恭大為不解。

“楊卿,你還不明白麽,李致和彭劍鋒那廝,可是打著誅殺你的旗號來的,若是朕獻上你的頭顱,他們還有什麽理由攻打朕了?因此,楊卿,隻好委屈了,你放心,朕會給你風光大葬了。”

“皇上,奴才為您忠心耿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不要啊。”楊複恭突覺眼一黑,竟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