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田被戰奇架到飯館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沒帶錢。其實說沒帶錢真是冤枉,因為錢都被他換成車票了。他把這個噩耗跟戰奇一說,氣得戰奇馬上要對他采取強製措施。張雨田隻好打躬作揖地說:“你先把錢墊上,實在不行算我欠你們一回,下次補上。”戰奇他們幾個人隻好作罷,但是提出個條件,讓張雨田在吃飯時唱上兩口京韻大鼓,就算是用藝術買單了。

飯館的老板認識戰奇和範廣平、邢更年他們幾個,知道是熟客。先找了個單間沏上茶,說了聲“稍等,馬上走菜”就退了出去。偌大的單間裏就剩下他們四個人。戰奇瞧了眼若有所思的張雨田說:“大嘴,裝會兒得了,別沒完沒了的。不知道的還認為你改行當哲學家呢。”

範廣平和邢更年也隨聲附和地打著哈哈。一個說大嘴是在琢磨給他掛獎章時的感言呢,一個說他張嘴就能來不用想,他是琢磨給咱唱什麽呢。這幾個人都知道張雨田有個最大的業餘愛好,那就是喜歡曲藝。整本的《 隋唐演義 》、《 沽上風雲譜 》都能說得上來,大段的京韻大鼓不用伴奏唱得跟專業演員不相上下。公安處搞個聯歡每次都少不了他。再加上他平時說起話來刹不住車,才讓邱毅給他起了這麽個外號 ——大嘴。

飯店老板沒有食言,不一會兒就把桌子擺個滿滿當當。戰奇舉起酒瓶朝張雨田比畫,意思是說給你倒酒。張雨田連忙托住戰奇的手說:“大旗,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那你抽煙。”

“都戒好多年了……”

“廢話!”戰奇舉起酒瓶把眼一瞪說,“你在貴賓室裏抽的是嘛?白麵兒?”

“老大呀,那個時候我不抽行嗎?不抽那倆小子準得懷疑打火機裏有消息。我不就露餡了嗎?”張雨田解釋著順手從口袋裏掏出香煙,“你可收好了,挺貴的。我喝茶行嗎?”

戰奇抓過煙卷剛要張嘴,範廣平抄起酒瓶邊倒酒邊勸著:“老大,他不喝咱們哥兒仨喝。出差回來腳沒落地又趕上個劫持人質,說起來也夠背的。喝兩口衝衝煞氣,來……”

四個人同時舉杯,戰奇環顧下四周,拿出個大師兄的氣勢說:“平時都挺忙聚一塊兒不容易,咱們這杯酒先敬敬今天的功臣,張大嘴。沒費一槍一彈嘚啵嘚啵嫌疑人就繳械投降了,功勞大大地!”你聽聽這口氣,改日本了。

範廣平和邢更年也舉杯起哄一起說:“功勞大大地。”臊得張雨田一個勁兒地擺手說:“你們別罵我了,這回純屬是天上掉餡餅,還是肉餡的,砸我嘴上了。多少有點撿便宜柴火的意思。”

邢更年朝前舉杯說:“話不能這麽說,沒你這位孤膽英雄進去談判,也不會有這樣的結果。”張雨田還要說話被戰奇攔下了,戰奇舉著酒杯說:“你還讓不讓我們喝了,趕緊閉嘴,今天誰都不許談工作,誰談誰是小王八,大夥兒幹杯。”四個人嗬嗬笑著喝幹了杯裏的酒。

幾杯酒喝下肚氣氛自然熱烈不少,聊著聊著話題又轉到了工作上,還是戰奇自己起的頭。他先是感歎一路的追捕加上押解不容易,回到平海後又遇上劫持人質,整個一馬不停蹄。緊跟著就說張雨田危難之時關鍵時刻能衝得上去,而且麵對犯罪嫌疑人沉著冷靜不愧是英雄虎膽,“連市局的談判專家都誇你是個好呀嗎好青年。”範廣平插話說:“尤其是你拿到槍的時候,我在外麵都替你著急。換了我早就一槍一個打他們爆頭了。”

邢更年抿口酒說:“狗熊,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知道你槍打得好火力猛,可當時那個局麵誰能保證百分之百準確。再說了,兩個嫌疑人距離不同,威脅程度也不一樣,短時間內怎麽確定?”

範廣平嘿嘿一聲,站起來迅速做個出槍的姿勢說:“拿到槍的瞬間就得快速作出判斷。不一定先打近的,要先打手裏有武器或是能造成威脅的。要是我就先打小寶,讓他沒機會去挾持牧園……”

“紙上談兵瞎白話。”邢更年晃悠著腦袋,“說你呼哧你就喘上了,情況瞬息萬變沒有一定之規,你去了還不定什麽狗熊樣呢。”

“你更年期提前了是嗎?傻駱駝,總跟我抬杠。”

張雨田連忙攔住兩人舉杯說道:“別逗了,再逗傷和氣。要說起來還真應了那句古話,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論散打搏擊,在座的加一塊兒都不是戰奇的對手。論玩槍,狗熊是在咱們全局拿過第一名的高手。論搞追蹤,那就得屬駱駝是最棒的。這幾門業務你們哥兒幾個都比我強!”

“你也不錯呀,分析大師加上推理大王,搞偵查發現你是賊精。”範廣平笑嗬嗬地指著張雨田說。

邢更年聽完這話搖搖頭說:“你們都忘了一個人呀,老疙瘩邱毅。這小子可是得了師傅的真傳啊。說起來師傅也夠偏心眼兒的,當年我跟師傅在吉林爬冰臥雪地追捕‘刀客’的時候,師傅都沒說給我開開小灶。再看老疙瘩,沒幾年就把師傅那點玩意兒劃拉走了。”

“那是你嘴不甜心眼兒不活泛。”

“你心眼兒倒是活泛,就是嘴太黑!”

張雨田被邢更年噎得直翻白眼兒,趕緊轉個話茬說:“得了,我不跟你鬥嘴了。我給哥兒幾個來一段吧,怎麽樣?”

這個倡議立刻得到其他人的響應,戰奇說來段《 風雨歸舟 》,範廣平說來段《 醜末寅初 》,邢更年拍著桌子說唱《 重整河山待後生 》。張雨田想了想說:“還是來段你們沒聽過的吧,老話說生書熟戲聽不膩的曲藝,我給哥兒幾個來段《 正氣歌 》吧。”說完張雨田站起來清清嗓子唱開了。

“南宋遷都在臨安,錦繡山河半邊殘,宋度宗無道朝廷昏暗,賈似道誤國失去了江山,那元兵渡長江中原踏踐,燒殺搶掠慘絕人寰,英勇的軍民奮死力戰,更有那文天祥忠心耿耿為國為民誓死要抗元,可稱忠勇雙全……”

幾句唱下來立即贏得滿堂喝彩,戰奇把茶杯端到張雨田嘴邊說:“真有駱派的味,趕緊飲飲場繼續唱。”範廣平拍著手不停地喊好,邢更年挑起拇指說:“這也就是咱們哥兒幾個,換了別人得給大嘴錢。”這句無意的話像針刺似的紮了張雨田一下,他腦中又閃現出小寶被帶走時的樣子,他對著旅客的喊聲又回繞在耳邊,“是我釋放的你們,你們得記著,記著拿贖金……給錢……”

戰奇看到張雨田愣神的樣子,伸手拍拍桌子說:“別愣著呀,繼續,哥兒幾個還等著呢。”

張雨田忙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說馬上唱,可這個念頭一形成就揮之不去,他借喝水的機會凝神想想,繼續往下唱著:“那元軍破襄陽取樊城臨安攻陷,南宋王朝屈膝降元,文天祥在南疆挺身赴難,率義軍抗擊強敵掃狼煙,雖然是幾處州縣得收複,奈兵微將寡孤立無援,遭圍困,敗走崖山無退路,中埋伏……中埋伏……”

“怎麽了,他中埋伏你忘詞了?”戰奇疑惑地說。

張雨田搖搖頭說:“剛才腦子走神了,沒轉過彎來。還是上午的那事鬧的,感覺著是有點中埋伏了。”

戰奇使勁咳了幾聲說:“你這人呀,不是都跟你說了嗎,這個案子市局接手主辦。咱們就是協助辦案,要不然我們哥兒幾個哪有時間出來吃飯呀。你就別瞎操心了。”

“可是好多的線頭我歸攏不上呀。再說當時我在現場,許多環節我是最清楚的。我總覺得他們主動投降這事太蹊蹺。你跟我說說當時外麵的情況?”

戰奇把嘴一撇:“剛才我怎麽說的?誰提工作誰是小王八。”

張雨田嘿嘿一笑說:“老大,剛才可是你先起的頭。”

戰奇瞪起眼睛看著張雨田,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兩邊的範廣平和邢更年,兩人同時朝他點點頭。看到震懾不起作用戰奇爽快地把手一揮說:“得,我認,我是小王八。既然我這個大隊長都是了,那你們也別閑著了,咱們索性串串案情吧。”

幾個人把桌子上的碟碗扒拉開騰出塊地方,戰奇先拿起個湯碗嘴裏念叨著這是車站,又抄起個酒杯放在裏麵說這是貴賓室。不一會兒筷子、湯勺都被當成了標誌物擺得滿滿當當。他們拿這個飯桌當沙盤推演起來。

張雨田先說道:“前麵的事大家都知道,咱從炸彈響了開始說。哪是炸點呀?”

範廣平答道:“站台,一站台上的垃圾箱。當時是我和市局同誌勘察的現場。”

戰奇接上這個話茬問道:“有結果嗎?”

“是個精巧的爆炸裝置,嫌疑人使用的是手機引爆方式,但炸藥威力不大。沒造成損失。”

張雨田拿出一顆花生米放在邊上:“這是第一個問題。我看見大虎拿著的是遙控器,先別說功率能否達到這麽遠的距離,單是引爆方式上就不一樣。”

戰奇嗯了一聲:“說明外麵還有同夥接應。這個人負責按裏麵的指示引爆炸藥。我們出來時排爆工作還沒結束呢。網絡上的照片有著落嗎?”

張雨田又拿出顆花生米:“老大說的是第二個問題,網絡上的照片說明大虎與外界有及時的聯係渠道。這個事我暗示過你們。”

邢更年說:“網絡輿情這塊是牧園負責,不過我看見她和市局的人正調查呢。網上照片的事暫時沒結果,但查到有兩台手機跟裏麵頻繁聯係,每次接觸點都很短,可能是在發短信。同時貴賓室裏也有短信互發的情況。”

“這就是關鍵點。”張雨田指著被當做貴賓室的酒杯說,“外麵有人接應這點可以肯定。裏麵的人為嘛還互發信息呢?有話當麵說不就得了。我進去的時候觀察過,旅客手抱頭哆嗦得跟篩糠一樣,三個外國人說中國話都費勁。他們根本沒有和大虎交流過。”

“你是說……”戰奇疑惑地看著張雨田,“他們還有一個同夥兒暗藏在旅客當中?這個設想夠大膽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咱們放出旅客的同時不就把這個孫子也放出去了嗎。”

張雨田點點頭:“極有可能。你們在外麵查找有結果嗎?”

戰奇指著邢更年說:“駱駝,當時是你和市局同誌一塊兒檢查的車站裏和周邊高樓。回來也沒見你匯報呢。”

“警戒圈裏麵都是咱們的人,這個可以基本排除。”邢更年邊用酒杯比畫著邊說,“平海站周圍最高的建築物有三個,國星大廈、民宇大廈和望海樓。從俯視觀察的角度上說,視野最好、能看到平海車站候車室的是國星大廈。國星大廈裏麵是家外資企業,雖然費了點口舌但我們還是做了檢查。”

“有發現嗎?”

邢更年搖搖頭:“我拿不準,怕說錯了幹擾大夥兒的思路……”

戰奇揚手給了邢更年肩膀一下:“不怪狗熊說你,你真是更年期提前了。磨磨唧唧的,咱們這是捋線頭又不是決定偵查方向。快說!”

邢更年點頭指著酒杯說:“國星大廈二十層是這家外企的休閑健身中心,我在那裏發現了一個架設好的高倍望遠鏡。據管理人員說, 這是他們為職員安排的, 好讓大家在工作之餘能放鬆一下。可我發現如果調整這個望遠鏡的方向,能看到平海車站候車室……”

“你是說,這個望遠鏡被人動過?”戰奇說。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經過詢問管理人員,他們說經常有人調整角度看風景,但一般都會在中午休息時間,上午不會有人來。”

“你就沒細致地檢查一下門窗什麽的?”

邢更年唉了一聲說:“老大,你別著急嘛。我們和管界派出所一起去的。進入大樓前也封閉了整個區域,當時沒有人進出。而且門鎖也沒有撬動過的痕跡。”

“說了半天跟沒說一樣。”範廣平調侃道,“還真起到幹擾思路的作用了。”

“你受窮等不到天亮是嗎?我話還沒說完呢。”邢更年白了範廣平一眼,“我在挪動那個望遠鏡時,在上麵聞到股淡淡的煙味。我當時就警覺起來,這說明看望遠鏡的人會抽煙,而且離開時間不長。於是我就仔細查看周圍,竟然連一點煙灰也沒有。所以我就想,假如有這麽一個人會抽煙,有開門的鑰匙,懂得消滅痕跡,能和嫌疑人聯係,還能在我們到來前離開。他會是什麽人?”

“他媽的犯罪嫌疑人的同夥兒!”範廣平接口說道。

“真不愧是追蹤高手,師傅沒白教你。”戰奇興奮地說,“這個發現你怎麽處理的?應該跟市局的同誌們交流一下呀。”

邢更年說:“我跟市局負責的同誌說了,他們得先采集望遠鏡上的指紋然後進行比對。可我想效果不大。嫌疑人要是戴手套呢,這個線索不就扯遠了嗎。而且現場腳印很亂短時間內無法定位。”

“能聞出是什麽牌子的煙嗎?”戰奇緊跟著問了一句。

“時間久了聞不出來,再說了屋子一直是通風的狀態。我隻能說這個煙味很熟悉,但不能確定。”

範廣平嗬嗬一聲接過話頭道:“你不是號稱狗鼻子嗎,怎麽失靈了呢。”

邢更年抬腿踢了範廣平一腳:“邊待著去,瞎起哄。”

張雨田拿起顆花生米放在一邊:“這是第三個問題。第四個是大虎和小寶為什麽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