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葛氏父子在皇家獵場的住處雖然還在,但除了一個與屋頂同高的煉丹爐和幾把長短腳的木椅,什麽都沒留下——應該是葛振兩年前離開時將能帶走的都帶走,帶不走也“毀屍滅跡”了。

這條線索似乎到此中斷了。

一行人從這舊住處出來,一無所獲準備先回城重新捋一捋手頭的信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月九齡與顧墨玧來到馬車旁,卻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立在一側,看到他們之後渾濁的眼睛有了亮光,像是要上前一步,卻不知為何抬了腳又落在了原地。

年輕的夫妻見狀默契地對視,隨即一同將目光放在老者身上。

花劍見狀上前替主子說明:

“侯爺、夫人,這位老丈獵場另外一處的守場人,因這片守場人被帶走,他暫時負責這一塊兒的巡視,方才看到侯府的馬車,說他以前也是顧家軍的,就想遠遠地見上小……侯爺一麵。”

老人家聞言連連“哎哎”附和,慈愛的目光一直放在高大俊朗的顧墨玧身上,一副欣慰的模樣。

月九齡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謊,便隨口問了句:

“老丈是什麽時候開始守獵場的?”

老人家這才將視線轉移到月九齡這兒,見她模樣好還沒有架子,眼裏的欣慰更甚了,“得有二十多年了,自西北大捷後就隨老侯爺的顧家軍班師回朝啦。”

他看著年近花甲,講話思路卻很清晰,身子也還很硬朗。

月九齡聞言在心底算了算,有心想要了解更多的情況,便又問:

“那您認識葛炳麽?”

“認識啊。”

老人家見她麵帶微笑禮數周到,也少了拘謹,與兩人說了起來:

“哎喲,他可真是個怪人,整天就隻知道躲在屋裏搗鼓那些什麽毒草毒蟲,不愛跟人打交道,得虧有個能幹的媳婦兒才沒餓死,可惜媳婦兒沒幾年也累死了,就留下他們爺倆兒。這女人死了,家裏沒有個做飯添衣的,孩子他爹也心大,自己魔怔了也不管孩子死活,饑一頓飽一頓的把孩子餓得隻剩一把骨頭了,有時實在餓得不行就抓了他爹煉丹的蛇鼠吃,也不講究,好幾次都吃出病來了,真是造孽。”

月九齡聞言挑了挑眉,與顧墨玧交換了個眼神——看來這老丈還真知道些事情,便自然地讓他往下說:

“後來呢?”

老丈歎了一聲,“那孩子也是命大,後來長大了些就自己打獵吃,那葛炳就更不愛出門了,整天躲在屋裏,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臉色白得跟鬼似的病怏怏,不少人就在私底下叫他‘葛病’。也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那些勞什子丹藥,最終也沒活到壽終正寢,不到四十就沒了。”

這與江聰之前調查的情況差不離,不過詳細了許多,月九齡也發現了一些細節,於是順著老丈的話頭繼續問:

“哦,那從您認識他以來他就沒有離開過這兒麽?”

老人家聞言猶豫了起來,“這……”

月九齡察覺到這一點,偏頭與一旁一言不發的顧侯爺挑了挑眉。

顧侯爺接收到夫人的暗示,便清了清嗓子對老丈說了第一句話:

“想必老丈對我父母的屍骨出現在獵場一事已經有所耳聞,他們當初是被殺之後便被人埋在此處的,一埋就是十四年。而期間這一片換過守場人,現在的守場人對此一無所知,所以我們才需要了解一下上一任守場人的情況,您不用顧忌。”

月九齡從老丈對花劍所言以及看顧墨玧的眼神判斷,此人就像所有顧家軍的將士一樣,對老侯爺有著非一般的敬畏之情,因此愛屋及烏,也會對老侯爺之子、如今顧家軍的統帥多幾分信任。

就是顧大帥大概怎麽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也會靠博取同情來換取信息——大帥夫人不由得心中暗自笑了笑。

果然,老丈一聽便露出凝重的神情,顯然也是對老侯爺夫婦之死有所感慨,他沉思片刻後回答:

“也不是有什麽不能說的,隻是他整天不出門,誰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啊,隻能從他家屋頂的煙囪有沒有冒煙來判斷。若說十四年前……”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他確實有段時間有些奇怪。”

月九齡與顧墨玧再次默契相對——還真有新線索!

她表麵神情自若,“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老丈記性真好。”不動聲色地引著老人家繼續往下說。

老人家被誇了一下,更加知無不言了。

“十四年前恰好是我孫兒出世,所以記得。我那孫兒天生有些不足,生出來頭幾個月時不時就發熱,有天夜裏燒得急,城外沒有大夫,天兒又下著大雨,我就想著先去葛炳那裏拿些藥先給他用一用,這葛炳雖然常與毒草打交道,但也識藥草醫理,他那兒也有尋常病症用到的草藥。”

守場的人都有腿腳的老毛病,葛炳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走邪路子,但倒不至於讓左鄰右舍退避三舍,偶爾也會上他那買些草藥,因而他家裏也備著尋常用到的藥材。

“但我那晚去叫門時開門的是他家那小子,說他爹不在,是他給我拿的藥。我那時也急,沒想那麽多,拿了就走。幾日後孫兒燒退了,老婆子說要拿些吃食去感謝他,回來後說他家裏沒人在,我才留意了一下,那十天半個月他家的煙囪都沒有煙升起。”

說到這老丈笑了聲:

“當時還有人猜他是不是攀上什麽達官貴人了,平日裏他就愛賣弄他那些丹啊毒的,說一定會有人賞識他,他一定會飛黃騰達的。不過半個月後他又出現了,還帶了一身傷,人都說他一定是進山裏采什麽草藥摔了,遭了罪。”

聽這老丈絮叨裏這麽多,終於聽到點有用的了——葛炳煉製的那些丹藥,就是為了有天能派上用場,而且在十四年前的某段時間,擅離職守,不在獵場。

月九齡順著老丈的思路,用他熟悉的記憶方式問:

“您還記得您孫兒發急熱是什麽時候麽?”

老人家捋把山羊胡子,眯起了渾濁的雙眼,不大確定,“嘶——我記得是天兒不冷也不熱……不是初夏便是初秋!”

音落,顧墨玧沉聲道:

“是五月。”

老丈聞言瞪大雙眼,向他投去欽佩的目光,篤定道:

“對,五月初,端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