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元旦前夕。四川雲城。爆炸發生前三小時。

已經是晚上八點，管佳瑟瑟縮縮地下了公交車，快步向家的方向趕去。1999年的最後一天還加班，算不算功德圓滿？她自嘲地想著這個問題，竟把自己逗笑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是在安監部門，節日期間的安全問題是重中之重。

四川的冬天非常陰冷，晚上風還很大，把管佳的臉頰吹得紅撲撲的，眼睫毛上蒙了一層冷霜。她搓搓手，把圍巾往上捂些，抬頭看到自己家裏的溫暖燈火，加快了腳步。想到家裏的老公和女兒，她心裏的溫暖能立即讓這寒冬臘月變成春天。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蘆鬆在廚房做好了拿手菜糖醋排骨，忍不住在廚房揚著鏟子吟詩一首，以至於管佳進門他都沒有聽到聲音，還兀自搖頭晃腦，學著詩人的癡狂。

女兒管瞳已經迎到門口：“媽媽，你終於回來了！”兩母女立即來了一個誇張的擁抱。管瞳今年九歲，是個有點古靈精怪，九點特別可愛的孩子。

“我們家領導回來了？”蘆鬆聽到動靜，把糖醋排骨放到餐桌上，趕緊過去接過管佳的包。“明天就是千禧年的元旦，怎麽今天還讓你加班？”

管佳換了鞋，把手伸到蘆鬆羽絨服兩邊兜裏，將蘆鬆半抱著。“就因為是千禧年，所以要多一輪安全檢查。”

蘆鬆給她拿棉拖鞋：“我們廠絕對沒問題，你放一萬個心！上個月我才更新了安全手冊，生產部門對照自查了兩次。”

管佳笑：“你們廠我是最放心的，不過例行檢查，要的就是客觀。嘻嘻，最後抽查的兩家，就有你們廠。”

“感謝老婆，為我有安全工作的環境勞心勞力！”蘆鬆一邊說笑著，一邊用手掌蓋住管瞳的手：“你這手太冰了，又忘戴手套了吧？快快快，坐到‘小太陽’邊上烤一烤，熱和點我們就開飯。”

“知道了，鬆哥。”管佳的手還是插蘆鬆兜裏，嬉笑著和蘆鬆玩“連體人”的遊戲，慢慢地挪到沙發邊的“小太陽”旁。

管瞳做了個鬼臉：“肉麻！”

蘆鬆被女兒逗笑了，揉揉管瞳的頭發：“快奉上你的新年禮物。”

“當當當當——”一大張元素周期表閃亮登場。管瞳眨巴著大眼睛，笑得跟朵太陽花似的，“爸爸媽媽，快看我填的元素周期表。”

這是管瞳自製的元素周期表，裏麵填著稚嫩但工整的字體。

管瞳補充：“我不是照著填的，我是背下來的。”

管佳自然是知道女兒鼓搗這個東西好些日子了，還是配合著做出驚訝的表情，張大嘴，將管瞳抱進懷裏：“寶貝，你真是太強了！”

“你們喜歡我的新年禮物嗎？”管瞳的嘴角揚起，右邊眉梢的一顆小黑痣和大眼睛一呼應，顯得越發靈氣過人。

“太喜歡了！”蘆鬆笑著將元素周期表收起來，“不過，這些是初中才用學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啊，沒事看看電視、聽聽歌。我可不想我的寶貝女兒太辛苦。”

管瞳少年老成：“我這是遺傳，是天賦，誰讓我爸爸媽媽都是學化工的！”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成功逗笑了蘆鬆和管佳。一家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喜氣洋洋地吃完了1999年最後一頓飯。

燉臘豬蹄、糖醋排骨、甜皮鴨、川味香腸······以及一家三口的相親相愛，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新年禮物了。小管瞳心裏這麽想。

距離爆炸發生還有兩小時。

吃完飯，一家人圍著“小太陽”，管瞳念起了她的作文。

“我的理想。我的爸爸是一名研發工程師，他特別喜歡帶我一起做實驗。有一次，我們做木炭燃燒的實驗，燃燒後的氣體將澄清的石灰水變渾濁了。爸爸說，這是因為炭和氧氣發生反應產生了二氧化碳，二氧化碳讓石灰水有了反應。我不禁生出一個疑問，我們人類每天活動，會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碳，那我們的世界還好嗎？由此，我產生了一個大大的理想，就是要像爸爸媽媽一樣，用化學改變世界，讓人們都生活在青山綠水之中。化學，真美！”

蘆鬆高興地鼓掌：“不錯不錯，美中不足是，講了化學的神奇所在，但是化學的美還沒有表達出來。”

管瞳不服：“這隻是我的草稿——”

窗外忽然響起了煙花炮竹的聲音。一個煙花衝到夜空中，“嘭”地爆開，綻放成一朵花。當你以為這朵花要消失的時候，它卻又在黑暗中漸次綻放，成就新的花形，照亮了半個夜空。

管瞳不由地讚道：“真美！”

“為什麽美呢？”蘆鬆循循善誘。

“因為短暫，所以美麗更加奪目。”管佳忍不住加入。

“因為，因為，”管瞳組織著語言，“因為很浪漫。”

蘆鬆和管佳眼前一亮，突然找到的共鳴讓夫妻倆非常開心。

管佳：“對，就是浪漫。化學並不隻是實驗室、酒精燈和瓶瓶罐罐，更不能因為嚴謹的過程和要求就以為化學是一項枯燥的學科。在我看來，每一次實驗操作和音樂家操作樂器一樣，都是藝術的表達。”

蘆鬆：“化學有很多種可能，在等待實驗結果的時候，在研究一個新配方的時候，不知道會迎來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可這個等待的過程就很浪漫，美不勝收。我的職業感受是，化學之美，浪漫之旅！”

管瞳故意調皮地說：“爸爸，你真酸！”

管佳附和：“就是，明明是個搞化工的，成天跟個詩人一樣！來，詩人，幹杯！”

一家人將杯中的熱牛奶幹掉。蘆鬆笑著看管佳：“你不是就喜歡我詩人的浪漫嗎？”

管瞳故意做了一個“嘔吐”的掩嘴假動作，惹得管佳和蘆鬆大笑。

蘆鬆的電話尖利地響起，管佳的心髒莫名其妙地抽痛了一下。

蘆鬆隨意地接起電話，臉色卻倏然間緊張起來。

管佳一眼洞穿：“怎麽，廠裏有事？你們廠真是事兒多——”

“不是，是老王他媽心梗送醫院了，他讓我跟他換換班，我······”

“你什麽啊，趕緊去啊！”管佳雖然想和蘆鬆一起迎接千禧年，但是關鍵事情上不含糊，“曈曈，快把你爸的手套、圍巾、手電筒伺候上。鬆哥，出門就打車，這麽冷的天可別省。到了給我們打電話。”

管瞳利落地答應著，立即幫忙準備上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蘆鬆微笑著抱了抱老婆，“明早我給你們倆帶小籠包。”

晚十一點十分。

管佳碰了碰管瞳：“要不睡了吧？”

“不不不，我再看會兒煙花！”此時的夜空更加絢爛無比，這邊是天女散花型的，那邊是萬壽**狀的，煙花們好似懂得眾生的想法，彼此爭奇鬥豔，就為了得到喝彩連連。

管瞳興奮得連連拍手：“媽媽，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他肯定喜歡這樣的浪漫！”

突然，正北方向竄起好高的火光，一個大塊頭煙花轟然展開，隨即是一聲搖天撼地的悶響通過大地傳導而來。

管瞳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煙花，興奮地驚呼、拍掌。

管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管瞳：“媽媽，快看那個煙花，好像火箭筒！真浪漫！”

管佳的笑容突然凝固：“不對，那裏是你爸爸他們的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