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
“盼娘,四小姐起了,讓你去梳頭呢。”
“哦,知道了。”打開床頭破舊的桃木櫃子,從裏頭取出一紅漆錦盒,裏頭盛的是我多年的心血,千般珍惜的,萬般寶貝的,吃飯的家夥。嗬嗬,對了,我叫楚盼娘……啊呸!這瓊瑤式的苦逼名字。
緊跟在四小姐的貼身丫鬟穆萱後頭,一路走在劉府莫大的庭院裏。冬日蕭瑟,陽光都是冷的,刺骨的寒風透過似乎厚實的棉袍,險些將我堂堂員外府梳頭丫鬟的一把硬骨頭吹散。嘖嘖,這天寒地凍的,簡直讓人活不下去。
“今兒四小姐起得倒是早,從前可不見她這麽早派人喊我去梳頭的。”
“可不麽,我這兒也好奇呢。大冬天的,四小姐能早起,真是了不得了。真想知道哪日四小姐有了婆家,還能這樣日曬三竿才起來?”
“嗬嗬,這話若讓她聽見了,也不怕她彈你十個八個的腦瓜鏰兒?說起來,昨日裏我剛調了些新的頭油,難得四小姐起得早,倒可以趕緊著拿給她挑挑選選,今日便用起來。”
四小姐名喚劉暮雪,想是雪天出生才有了這溫婉的名字。隻不過溫婉的名字未必給了溫婉的人,她便是個好例子。劉員外家子女眾多,六女四子,究其因果,還是因了有那許多女人願為他生孩子。一正室一側室,再有五位妾侍以及誰也算不清數目的通房大丫頭,這劉老爺是得讓多少男子成了光棍才好。再說回四小姐,她是側室所出,雖是側室,但在眾多女人裏頭,也算是上等人物。聽說這二夫人娘家便是個不好惹的,與劉員外有生意上的往來不說,追究起來,現今的縣太爺還要叫二夫人一聲表姐。也因了這由頭,庶出的四小姐地位著實不低,就算在這大院裏橫著走,怕也沒人會阻攔她,更何況她隻是頑皮惰懶些罷了。
說話間,已到了四小姐的望梅閣。守門丫鬟見我們來,不緊不慢地掀起門簾,將我們迎進裏屋。屋中點了四個火爐,暖得不似人間。我不禁要暗暗感歎,路有凍死骨啊魂淡!
“盼娘,快來替我梳頭。”四小姐笑著朝我招手,一雙俏皮的大眼瞪得古靈精怪,身上隻著了中衣,倒是一點兒不哆嗦。
“來了來了。”我將錦盒放在她的梳妝台上,層層展開,又道:“四小姐,今兒要梳個什麽髻?”
“蝴蝶髻好了。”
“嗯,蝴蝶髻最是適合您。”我取了牛角梳將她的發絲理順,又軟又直,手感極好。她才十三歲,儼然還是個小姑娘,可再細想一番,這孩子再過個兩三年就能嫁人了,這一點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她端坐鏡前,透過鏡子望著我,笑道:“盼娘,你手藝真好。整個園子就屬你做的發髻最結實好看,還一點兒不會疼。”
我手上忙著,也從鏡子裏看著她嬌俏的小臉,道:“自然,誰叫盼娘我上輩子也是給人做頭的,這輩子又有個最擅梳頭的娘親,兩輩子的手藝,如何能糟糕?”
“哈哈,你又胡說。”
我彎了眼眉,但笑不語。本姑娘可沒胡說。
“咦?有新的頭油了?”她從錦盒裏取出幾枚罐子,一一湊在鼻子前嗅了嗅,又欣喜道:“好香的木犀花味兒,這個我留下了。回頭你問穆萱去領銀子。”
“呀,最好的都被您選去了,四小姐啊四小姐,我本還想拿這木犀油討好二夫人呢。”我故作痛心疾首,其實大早上就讓二夫人選過了,人家要走了防脫發的茉莉油。
四小姐嘴巴一嘟,頗有些六親不認:“反正是我先得了,親娘也不能讓。這木犀香的頭油你可不能給別個,隻許我一人有。”她又虎了我一眼,繼續道:“回頭叫穆萱多給你幾兩銀還不成?”
“成成成,您哪,說什麽都成。”其實本姑娘心裏可得意著呢,白賺了一個月的月錢。
“這還差不多。對了,昨夜裏一家子吃飯,我聽大娘說了個事兒,與你有些關係,所以特意找你來告訴你。”
“與我有關?不會吧!”實在沒法想象我一個小小的梳頭丫鬟,與這一院子高檔的小姐夫人們,除了梳頭與被梳頭的關係,還能有什麽話題可扯在一塊兒。
“明年年初二姐不是要嫁予那王員外的三公子了麽,大娘似是打算讓你作陪嫁丫鬟去。”
“啊?”我腦子一抽有些反應不過來,楞了半晌,才問:“為什麽?二小姐屋裏沒人了不成?再如何也輪不到我啊……”
四小姐皺著眉毛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可不想去。四小姐,我走了便不能再伺候您梳頭了呀。”所以去說說情吧!留下本姑娘!陪嫁丫鬟什麽的,一不小心便成了通房大丫頭了喂!!!
可想來這半大的四小姐也不明白陪嫁丫鬟的苦處,隻道:“哎,我也挺舍不得你,但又能有什麽法子呢?聽說王員外家的庭院比咱家還大,總不會虧待你吧,對不?盼娘啊盼娘,改明兒你跟了過去,可別忘了給我捎頭油,其他人做的我用不慣。”
其他牌子您用不慣……我咬著牙關,險些磨出聲響來。我了個去的小混蛋,你去你爹娘麵前撒嬌賣萌打滾一番,還愁留不住一個梳頭的?世態炎涼人心冷暖……這兒的人始終當下人不是自己人。
給四小姐梳完了頭,我提著梳頭的錦盒,懷著悲愴的心情,邁出了這可惡的望梅閣。劉府啊,看來是呆不得了,奈何身為家仆的後人,賣身文書還在人家當家主母手上,想走也沒那麽容易。
傍晚,我同其他丫鬟吃了晚飯,便去找了我爹。
“爹啊,今兒早上四小姐告訴我,大夫人要叫我當二小姐的陪嫁丫鬟去。這事兒,你可知道?”
我這爹是個花匠,年幼時便被賣給劉府做工,又娶了賣身在劉府的梳頭娘,生了我這苦逼的閨女自然還是他劉府的財產。幸而隻是與我娘一樣,梳頭的,隻管梳好了夫人小姐們的發髻便好,旁的雜活兒也不多幹。
“這……這個……”結巴了!其中的心虛不言而喻。“我不知道啊。”
“誰信啊!”我跺腳叉腰,橫眉豎眼:“到底是怎麽回事兒!爹!你可瞞不過我!”
“哎,我說了吧。”我爹一歎氣,拍了拍大腿表示不能瞞天過海的遺憾,坐到條凳上,兩撇小胡子顫顫的,總算肯坦白了:“二小姐那貼身丫鬟呀,你該認得。”
我冷眼瞧著他,上下不通氣兒:“認得又怎麽的,叫悅荷是吧。幹她什麽事?”
我爹抬頭看看我,眼神兒賊心虛:“你……你哥與她有情。”
“所以呢?”
“你哥怎能由她去王員外府沒個照應,所以前天,便去找大夫人說親事了。”
“大夫人答應了?”
“可不麽。”
我皺皺眉頭:“平日可不見她那麽和善。”
“有你嘛。”
我嘞個去的果然啊!“拿我頂替了?!”我指著我這坑爹的爹,渾身都氣得顫抖起來:“你們就為了個半隻腳都沒踏進楚家門的女子,甘願拋棄親女兒親妹妹麽?!好是狠心啊。”
“盼娘,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王員外家又不是火坑,怎麽把咱們說得十惡不赦似的。那悅荷啊,有三個月身孕啦。爹這也是為了咱楚家的大孫子啊。”
“他們未婚先苟且!你倒是一口一個大孫子!你又知道是個男丁?!”我一拍桌板,氣得臉紅脖子粗。
“啪!”我爹桌子拍得比我還響,跳起來就罵:“臭丫頭說什麽喪氣話!這麽出息不早嫁出去?若我孫兒被你說成了孫女,就算你得了王員外家哪位哥兒的寵,我也要殺過去打斷你丫的腿!”
我靠!!!這還是我的親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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