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穀

一路再無多言,我一邊跟著她走一邊記下沿路的景物,生怕下回又迷失在這兒隻得一心找南牆還找不到路。

我倆行不多時,已經到了方才相遇的地方。這會兒日頭正旺,我一身薄棉衣竟生生悶出了一背脊細汗,而她本就穿得單薄現下更是一點兒異常也沒有。

“楚盼娘,要進去了。”說話間,她抬起右手向一塊青石磚上微一觸碰,便有白光從內投射出來,與我頭一回見時的景象無二。隻不過這回,正當靈光大作之時,是牆這邊的人一腳踏了進去。眼見她已經完全沒入光內,我趕緊快步跟上。但覺一陣清風拂過麵頰,原來已是入得山穀。

隻見穀內群芳競豔,百卉爭妍,四周山嵐蒙蒙,若有龍象,天邊霞光籠罩,流雲舒卷,難怪傳言裏那人隻匆匆一瞥便說這是仙人住的地方,當真美不勝收。我再轉身看向入口,哪裏還有什麽青石牆,徒留一棵枝葉繁茂果實累累的青芒樹罷了。

常問夏見我打量這樹,想是以為我饞了,伸手隔空一抓,便有一青芒落入她掌中。

“喏,你是十年來進入這裏的第一人,所以請你吃。”她將青芒拋過來,我險險地伸手接住,才驚訝地發現這果子大得不可思議。幾千年一開花?幾千年一結果?幾千年一成熟?吃了可能長生?可能不死?可能成仙?我腦袋裏奔出了一連串不切實際的妄想。但若真是這麽寶貝的東西,估計常問夏也不會這麽輕易地送我。

可能隻是比較好吃吧。

我老實不客氣,撥開青芒,一邊啃一邊跟著她前行。這裏連條路都沒有,隻要有泥土的地方,都已被奇花異草覆蓋得嚴嚴實實,我每踩一腳都覺得心疼,也不知道她要把我帶哪兒去。不過這個芒果真的很好吃,果肉甘甜汁水豐富,咬了四五口都不見核。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這般直白地問她,因為她已經友善到了請我吃芒果的地步。

“土匪啊。”她斜眼瞄瞄我,看傻子似的。

“哼!那這地方怎麽解釋?”

“到了。你可以在附近到處看看,我要修煉,別打擾我。”她根本不回答我的問題,指指前方,是一汪青湖,波平如鏡,仙氣繚繞。湖中有一白色蓮台,隱隱有七彩霞霧四散再回攏,讓人看不真切,隻道定是個寶貝。

“你要到那個蓮台上去修煉?看上去好稀罕。”我眯眼企圖看得清晰。

“那隻不過是一節蓮莖幻化所成罷了。當年十二品淨世白蓮化作紅花、白藕、青荷葉三件靈寶,為三清所得,剩下這一節殘餘的蓮莖,鑽入深沼藏了千萬年。有日我從那兒飛過,感受到了微弱的靈氣,就將它撿回來養著。”她說話,又突然反應過來,瞬間萌了:“見鬼,我跟你一外行說這麽多幹嘛。你就在邊上自個兒玩泥巴,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自會帶你出去。”說完,便一躍飛到那蓮台上,閉起眼睛盤膝打坐,超脫世外的神仙一般祥和安靜。

其實她也挺善良的。我坐在湖邊,邊吃芒果邊看她,嘴巴嘖嘖響,她愣是不為所動不罵我,怕是已經迅速地入定了。

吃完芒果我便將剩下的皮和核挖了個坑埋起來,希望它一夜之間再生成一棵青芒樹,結滿更大更甜的果實,然後我就可以慷慨地對常問夏說:“喏,看在你請我吃過芒果的份上,我也請你吃,可以給你兩個。”

就著湖水洗了手,我決定到處溜達溜達,摘些做頭油的花兒走,總不能空手而歸白來一回,相信某人也不會介意。脫下棉衣,一者這兒過於溫暖,二者用來兜花正好,反正隻有一個入定的常問夏,沒什麽可羞澀的。

著了件慘白的中衣,我將黑棉裙結成一個包袱狀,先在湖邊摘了兩朵水芙蓉,再找了棵盛放的丹桂樹,扒拉了五手捧,又找了片墨**叢,采了六七多朵,然後找了……算了,我已經搞不清楚到底糟蹋了那個人多少花,難道她沒覺得耳朵燙燙的麽?

到後來棉衣實在是裹不住了,天色卻還早,我便又走到了湖邊。常問夏依舊是入定狀,紋絲不動,就像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可見的靈氣在她周身規律地浮動,一圈又一圈,繞著她永不消散。看得久了,似是被催眠了似的,困得厲害,我索性就著身後巨大的桃花樹,睡在它外露的樹根上。這地方似乎不存在其他動物,除了我與她,我便不必擔心毫不遮掩地睡在露天會被蛇蟲鼠蟻幹擾。

躺平身子,閉上眼,甘甜馨香的空氣進入我的鼻翼,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看見一個和尚在柳下開壇弘法,整整三日,村中百姓深受教誨,無不感恩戴德懇求和尚再留一日教授佛法,和尚婉言拒絕:“施主如今佛心已種,又何須這多一日的教誨。”說罷,便準備起身離去。正當村民歎息之時,柳樹枝上掉下一黑色蝶蛹,好巧不巧地落在那和尚的頭上。村民見狀大驚,紛紛向和尚賠不是,覺得村裏的惡蟲辱沒了眼前的高僧,怕他怪罪。更有坐在最前排的青年語氣含怒:“高僧勿怪,您且拂下蝶蛹,待弟子將這不長眼的孽畜一腳踩死。”和尚聽後,便問:“眾生皆有佛性,這蝶蛹不顧生死自柳枝高處落下,隻為與你們一道挽留貧僧,施主又為何要怪罪於它?”說完,又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將留在此處繼續開壇,直至蝶蛹化蝶。”於是,和尚白天向村民弘法,夜裏於柳下打坐,七七四十九日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終於待得頂上蝶蛹綻開,飛出一泛著靈光的七色彩蝶,圍著和尚久久不願離去。和尚離開了村落,見七色彩蝶始終跟隨,便對它道:“如今你靈智已開,自己修行去吧。”言罷,竟化作佛陀騰雲駕霧往西天去了。

好古怪的夢。我從夢裏醒來,夢境依然清晰,想來是這仙境的功效,睡在裏頭發的夢也比平日裏高尚。揉揉眼睛,我放眼再向蓮台上的常問夏望去,但見它收攏靈氣,似是完工了。

我拾起腳邊裹花的棉裙包袱,站起來迎接她。她飛身而至,見我便道:“楚盼娘,讓你玩泥巴,你怎麽連衣服都脫了。”爾後,又皺著眉頭看了眼我的包袱……口露出的那朵**,怒道:“你丫竟打劫到本寨主頭上來了,膽兒忒大!”

我將白眼翻到天邊去:“堂堂白水寨當家怎麽還小家子氣了?這麽幾朵小花,才夠我做兩三罐頭油,抹幾回就沒有了。”

她深呼了一口氣,依舊皺著眉頭,隻是話語裏沒了怒意,道:“聽卿顏說,你做的頭油,很好很好?”她用了兩個很好,到底是這貨嘴皮子哆嗦了還是劉卿顏的過度誇讚,本姑娘表示摸不著頭腦。

“嗬嗬嗬,家傳的手藝加上一點點小知識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全城第一吧。”我從來覺得自己是全國第一,隻是在她麵前也不好意思表現得過分自大。

“倒是不謙虛。”她輕蔑地瞥了我一眼,又道:“我告訴你,偷我花的事,我暫且可以不追究,但做出來的東西,不能給外人用。”

“外人?”我突然覺得她真心很小氣,便問:“你口中除了外人以外的人是誰?”

“自然是你這做油人和我這養花人。”她抽出那朵露出頭的墨菊,指著它道:“這是秋天生的東西,你以為當真這麽容易就能在這暖意過盛的地方開花?它們汲取地底的靈氣,再轉化為純度更高也更易被我吸收的靈氣,我隻需找個空閑吃了它們,便可助修行。現在被你摘了,你說我該不該要回一份?”

“哦,這樣的好東西,你還肯給我用啊?”我瞪圓了眼睛,總覺得今天似乎占了她很多好處,忍不住得了便宜再給她賣個乖。

她嘴角一撇,一臉嫌棄:“就你這偷偷摸摸的功夫,要用,我還攔得了你?好了,回去吃飯。”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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