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遭逢懷甲,卻是更愁
房門啪的一聲被打開,月色頓時如流水般傾瀉入屋,房中那淡淡的燭光輕晃著,映出那案幾前的身影。
和政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閔香終究是沒有替她保守秘密,把一切都告訴柳潭了吧。不過這樣也好,這麽一來她就不需要在他麵前隱藏什麽了。
他大步地走向她,一手抽掉她手中的畫冊。“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看了他一眼,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從一側拿過另外一本畫冊,一邊翻閱一邊說:“你需要。”
他傾身,不顧這麽大的動作會使自己背上的傷口會因此裂開,一手大力的握著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一字一頓地道:“我不需要。”
和政不悅的看著他,用力地揮開他的手。“你不需要,柳家需要。”
柳潭渾身一震,隨即握住了她的肩膀,微微使力邊是把她從席上帶了起來,寒如涼夜的眸炯炯的注視著她的雙眼。
那雙如杏子的眼眸眨了眨,卻是不敢如昔日一般正視他的眼睛,於是微側過了頭。
心,就在方才雙眼不經意對上的那一瞬間瘋狂的跳動,幾乎讓她覺得那聲音會讓他聽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意不看他的眼睛不看他的臉,而是看向他的衣襟處。
可她又怎知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看在柳潭的眼中竟是成了她不情願看見他?
柳潭努力的忍耐著自己胸腔中那一道強烈的怒火,聲音更是冷淡。“這些不需要公主煩心。”
她驀的一震,卻是冷笑了一聲。“怎麽不需要呢,畢竟我仍舊是你的妻子,這些小事駙馬不上心不打緊,自有我替駙馬記著。”
公主……
她記得當年在蜀地的時候她曾經跟他說過,她不叫公主,她隻是她,在他的麵前她不想要當公主。隻是如今聽見這個熟悉的字眼再次從他的口中說出,竟是如此的刺痛。
那時候,一切都來不及發生,她以為那一回的牽手,能讓他們一起走到生命燃盡,沒想到到了如今,事情都變了。
柳潭無奈地看了看她,手上的力道漸漸的放鬆,終究,放開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抱有那麽一絲的希望,或許是因為在火場那日她執著的眼神?還是因為,他還愛著她?
薄唇緊抿,一語不發便是轉身離開。隻是,一步尚未踏出,袖子卻是被輕輕的握住……
和政看著他的背,咬了咬唇,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拉住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麽。“我……”
就在這僵持的一刻,房門外傳來了閔香的聲音。
“公主,請問要在哪裏用膳呢?”
和政抬起頭,隨後放了手,以那極低的聲音問道:“要一起……用膳麽……”
柳潭怔了怔,卻是點頭低聲答應。
廳堂上的長紗輕輕的垂下,蜿蜒於地,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其中的圓桌上已經布上了菜肴,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而和政與柳潭兩人坐在桌前,不動筷,也不說話。
一旁伺候著的閔香緊緊的咬著下唇,恨不得自己能替他們把話題給帶出來,卻又無奈身為下人,隻得站在那兒幹著急。
正是閔香著急的時候,一名綠衣的小侍端著一個小盅上來,閔香連忙接過,把小盅打開,放到了桌上。
那是一盅散發著濃鬱香味的雞湯,一聞便知那是熬了好些時候的了,湯的顏色近乎於白,泛著淡淡的亮光。
和政動作一怔,秀眉不經意的蹙起,身子稍微的往後坐了些。
不知所以的閔香拿過放在一旁的小碗舀了一些,遞到和政的麵前,說著。“公主,這雞湯可是熬了很久的呢,您試試看。”
和政捂住胸口,神色不適。
“拿走……”
沒有聽清楚的閔香看著和政怪異的神色,問:“什麽?”
和政猛地推開了閔香,一手捂住嘴巴垂下頭,難受地幹嘔。
柳潭站了起身,大步地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的拍著她的背。這一切的動作是如此的自然,在站起的那一刻完全的沒有想到他們此刻的情況。
好不容易止住了胸口那幾欲作嘔的衝動,和政迷朦著雙眼慢慢的抬起頭,看著身邊的柳潭。
被她那雙眼睛看得渾身不對勁的柳潭連忙別開了眼,冷淡的眸中染上了幾分澀意。隨即又吩咐閔香道:“去請醫師來。”
不待閔香回答,和政連忙抓住了柳潭的手,側過頭看向閔香。“不用了。”
頓時陷入為難的閔香看了看一臉陰寒的柳潭,又看了看神色怪異的和政。“可是……可是公主您的身體……”
柳潭不看和政,長眉緊緊的蹙起。“去吧。”
閔香領命,連忙跑了出去,也離開了這個充斥著詭異氛圍的廳堂。
和政見事情已經瞞不住了,於是也隻好放棄自己原本的掙紮,無奈的由著柳潭把她抱回了房。
再次被他如此抱在懷中,她不禁慢慢的閉上了雙眼,此刻竟才發覺,自己的雙眼竟是隱約的有些澀意,帶著點輕微的痛,怕是方才為了看那幾本畫冊而用眼過度了吧。
感覺著他那暖暖的體溫,心中那一股淡淡的暖意隨之冉起,輕輕的縈繞在她的心間。
突的笑了出來,染上了幾分苦澀。“柳潭,不要……原諒我。”
柳潭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腳步。
眼眶裏頭打轉的淚水再也無法控製,從眼角處緩緩地滑下,在她的臉上爬出了一道痕跡。她慢慢的伸出了手,環在了他的頸項上,也令自己無法看見他此刻的表情,也隻有如此,她才能夠說出她想要說的話。
“不要問為什麽……就是……請你,不要原諒我……”
“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此脈乃滑脈,加上夫人之前的反應,確定是喜脈。”老醫師笑著站了起身,向柳潭拱了拱手。
一旁伺候著的閔香不禁張大了嘴巴,卻又驚覺自己的行為不適,連忙雙手捂住自己的嘴,一雙圓眼睜得大大的,驚訝的看著和政。
而和政,則是無力地靠坐在軟鋪之側,雙眼中完全沒有喜悅的情緒。
“可是夫人身體的底子不是很好,這日後可要小心的養著,不然很有可能滑胎。”沒有感覺到室內那股怪異氣氛的老醫師微笑著對和政說著。
“謝謝醫師……”她深深的歎息著,又吩咐。“閔香派人把醫師送回去吧,這裏暫時不需要伺候了。”
閔香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卻又是沒有多說些什麽,馬上又換上了那一貫的笑容,把那老醫師請了出屋子。
屋中驀的安靜了下來,兩人誰也沒有先開口。
和政再次歎息,掙紮著要坐起身,這一動作,柳潭便連忙走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她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杏眸半眯。“為什麽不說話……這個時候我不喜歡安靜。”
柳潭抿唇不語。
她不想他問,那麽他又能說些什麽?
她半低下頭,柔順的發絲隨著她的動作而滑落,勾落在他的指間。“孩子,會平安出生的。”
“我知道。”他隻是由著她倚在他的肩膀上,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斂起秀起的眉,雙手輕輕的環上了他的肩膀,那安穩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才發現,她對他竟是依賴到了如此的地步。
“柳潭,不要原諒我……千萬不要……”隻要他不原諒她,她才有能夠去為他做一些事,也隻有這樣,她才能夠不再深陷。
他看著她,雖然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隻是心中卻像是被挖空了一般,一種麻木的疼痛逐漸的侵蝕著他,讓他開始覺得,他所做的這一切,是不是錯了?
手覆上了她顫抖著的肩膀,修長的指尖觸碰著她的長發。
“是為了他麽。”那聲音竟是如此的疲憊,出自內心的疲憊。他或許真的累了吧,縱容如斯,心早已被傷得千瘡百孔。
她緩緩地抬起頭,平日裏白淨的臉此刻更是染上了幾分憂愁,更顯蒼白。
張了張嘴,卻又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本是想著否認他的想法,隻是又想到了什麽,於是緊咬著下唇,再次低下了頭,手卻是緊緊的抱著他的腰。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本就不帶任何情感的臉此刻更是陰寒,覆在她肩上的手驀的使力,把她從自己的懷裏推了開來。
“時候不早了,你休息吧。”說聲剛落,便是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猶豫。
和政呆愣的看著那緊閉著的房門,淚水再也忍不住了,頓時緩落臉頰。
她果然是做到了,無論過程如何,她終究是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隻是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她真的想要的,但,她無從選擇,她已經不敢再去愛上些什麽人了,一旦失去的感覺讓她痛苦得無法再次承受,若是當她真正愛上柳潭的時候卻又馬上失去,她肯定會瘋的。
伏在軟鋪上,不住的掉淚。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哭,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掉著。
哭著哭著,隻覺眼前逐漸的變黑,最終沉沉的睡去。
翌日,她完全打消了替柳潭尋妾的想法,若是她尚未有身孕那麽或許還會有那麽一線的機會,隻是現在是絕對不可能了。
閔香扶著她上了船,柳潭正是站在甲板上,似乎是感覺到有人上船,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別開了頭。
心猛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擊中一般,她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眉心微蹙。
閔香一見她這樣的動作,連忙著急地叫了起來。“公主,您還好吧!”
她搖了搖頭,並不答話,杏眸微微的挑起,看向前方——他沒有回頭。
無聲的歎息著,一陣暈眩猛的傳來,既急又猛,讓她幾乎看不清麵前的一切,若不是有閔香在一旁攙扶,怕是早就跌坐在地。
閔香嚇得魂飛魄散,一張圓圓的臉又紅又白的,急切的看著和政,空出一隻手去搖晃她。“公主!!”
和政此刻早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得無奈的對閔香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示意她扶自己回船艙去。
好不容易回到了船艙,卻也是半盞茶的時間了,這短短的一段路她卻是走得非常的難受,也不知道是身體上的難受抑或是心理上的,無論如何,事情一旦掀開了,那麽就是相見不得語。
這一點,她非常清楚的明白。
“公主要不要讓醫師來看看?”閔香見和政那蒼白得跟宣紙一樣的臉色,心裏急,卻又完全沒有辦法,隻得動動嘴皮子。
“不……”
“把醫師請來。”
和政驀的一震,抬起頭看著柳潭,平日裏聰惠的她竟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是怔怔的看著他,待閔香離開許久後她似乎才逐漸的回過神來。
是呀,那是他的孩子,他終究是上心的。
於是抿了抿唇,側過身子背對他半倚在軟鋪邊上。
幾乎是同時的,那柔軟的錦被便是覆上了她的身,蓋得嚴實。
“我……不會讓自己生病的。”
她苦澀的閉了閉眼睛,把那一切都收到了自己的心裏,不讓他人得以瞧見。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別人。
“我知道。”
聽見他那極沉的歎息,她的心猶如是被什麽東西擰緊了一般,痛得可以。
眉心勾出那無奈的弧度,低聲說著。“我不會再替你找側室了,若你想要,我也不會有意見。”
“好。”
聽聞他的回答,她突然很想大笑出聲。
原來待她這麽好的男子如今終究是無法再忍受她了,不過她也不是好妻子,夫為妻綱,她根本沒有做到。
想著想著,竟是吃吃的笑了出聲,雙肩微微的抖動著。
“柳潭,以後……叫我公主。”
“是的,公主。”
不經意的把手伸出,輕覆上自己的臉,觸手,一片濕潤……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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