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一行人才剛到達揚州，便知曉此夜裏要舉行一個燈會，響午時分就已經有店家開始著手準備，架起了竹架子。
閔香扶著和政下了船，卻有點心不在焉。
此時心情極好的和政自然是看見了閔香的異樣，取笑道：“怎麽，想他了？”
閔香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公主，我……我沒有！”
和政抿唇笑了。那日晚宴後蕭沉就離開了廬州驛，沒有留下半句話，自然是不知去了什麽地方，而閔香也從那日起就變得怪怪的。小女兒的心思她又怎麽會不知道？畢竟她也是如此走過來的。
她拍了拍她的手。“閔香，若你是真的喜歡蕭公子，我不會留你的，畢竟你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
“我……閔香隻想一輩子伺候公主……”
聽閔香這麽說，和政也不好勉強，隻有無奈的歎息，畢竟在她看來，蕭沉待閔香是真心的，而閔香似乎也不討厭他，隻求他日閔香莫要後悔吧。
驀的抬頭，一樹垂柳下站著那名身著紫檀色衣裳的男子，她不禁掀起了嘴角，輕輕地推開了閔香的手，大步上前。
把手放到了他微涼的手上，感覺到她指尖的涼意，他馬上就握住了她的手。
“冷嗎。”
“還好。”她抿唇笑著，挽住了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語氣中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閔香說今晚揚州城裏會舉行燈會……”
“你需要休息。”他沒有絲毫猶豫的拒絕了她的要求。
“可是……”雖然早就想到了他會拒絕，但是和政仍舊努力的給自己爭取著。“可是在驛站裏呆著也會很悶呀，再說這燈會可不是常能看見的呢。”看見他的眼神似乎有點動搖，於是她又連忙道：“而且你也一定會跟我在一起的，所以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突然拉著她往前走，嚇了她一跳。
“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抿著唇，看了她一眼。“城南尹府。”
“到哪裏做什麽？”對他的舉動大為不解，不明白為什麽話題能從燈會跳到去城南……
“看燈會。”
和政微怔，卻不禁笑了起來。
城南尹府——
“哎呀！竟然是公主與駙馬造訪，接待不周，請公主於駙馬莫要怪罪。”
和政半眯著眼看著那名灰衣男子，那男子即使說著如此恭敬的話，那雙眼卻是充滿著挑釁，充斥著沒有掩飾的笑意。
“哦對了，在下尹君曉，公主往後喚我君曉就好了，不過公主若是喜歡，喚我曉哥也成。”
柳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薄唇抿得更緊。
“尹君曉，她是公主。”
“我當然知道！”尹君曉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仿佛看著一個傻瓜似的看著柳潭。“你的妻子是個公主這事情誰不知道。”
和政噗呲地笑了出聲，以長袖掩嘴，笑了起來。
想必這尹君曉跟柳潭也是極好的朋友吧，不然以柳潭的性子又怎會一到揚州便帶著她到這裏呢。可是，他不是說帶她去看燈會麽？
“委屈公主了。”
和政不明所以，隻得看著尹君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尹君曉眨了眨眼，笑道：“公主您跟這大冰塊沒有溝通上的問題麽？恕在下多嘴，這個家夥可是真的難相處，經常就是冷著一張臉，連麵對我這至交好友也是擺著這臭臉……”一邊說還一邊看了看柳潭，一臉委屈。
柳潭瞥了他一眼。“胡說八道。”話畢，便是扶著和政坐到了一旁的椅上，讓她能夠有東西靠著，不至於太累。
一旁的尹君曉早就嚇得目瞪口呆，一臉的難以置信，卻有馬上勾回了自己原本的笑容，右手扣在自己的下頷上，道：“沒想到呀沒想到，柳兄你娶了公主之後竟然變了，變溫柔多了。”
“哦？”這一句話完全挑起了和政的興致，便是連忙問：“他從前如何不溫柔了？”
柳潭眉心突的蹙起，手按在了和政的手背上。
和政此刻興致完全被挑起，又怎麽會理會他的阻止，輕笑著的看了看他，這才又看向尹君曉。
尹君曉搖了搖腦袋，作一副準備說書的模樣。“這小子不溫柔的時候多著呢，當年我跟他一起到軍中，有幾回休假回家，眾人說什麽也要把他帶上平康坊，好不容易把他弄去了，小姐一湊上他就把人家推開了，絲毫不懂惜玉之情，可惜了那小姐……”
當興致一旦被挑起，那麽就想繼續聽下去了，和政唇邊笑意逐漸加深，問：“還有呢？”
“別問了。”柳潭眉心蹙得更緊，隱著些許尷尬。
和政握了握他的手。“讓我多了解你，不好麽。”於是又說：“還有什麽關於他從前的事，都告訴我吧，我想聽，他卻從來不說。”
尹君曉在心中放聲大笑，柳潭怎麽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娶這樣的一個公主吧，聽見他上了平康坊，不但沒有生氣，而是一臉有趣的表情。
他咳了兩聲，又道：“當年我妹子春心萌動，繡了一個荷包，托我送去給他，可是他接到了之後想都沒想，直接就退了回去，並且還跟我妹子當麵說了個清楚，人家小娘子的又怎麽能夠接受？傷心了大半年，直到去年出嫁前都沒有再提過他的名字呢。”
和政嗬嗬的笑了，一雙杏眼彎成了半月型，看著柳潭，嗔道：“你可知小娘子的心是傷不得的，往後她可是會恨你的。”
柳潭瞪了尹君曉一眼，見他眨了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帶著幾分挑釁，薄唇抿了抿。
“也總比她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好。”
和政笑道：“若當年你沒有拒絕，說不定會是一樁良緣呢……”
話聲剛落，突聞啪的一聲，一抹翠綠的影子從她的袖中滑落，應聲掉落在地……
尹君曉臉上的笑意驀的僵住，怔怔的看著那掉落在地麵的玉佩。
和政也沒想過這玉竟會從袖中掉出，也嚇了一跳，連忙彎下身子欲把玉拾起，尹君曉卻大步上前。
“公主，敢問這玉……是什麽人給您的。”
看著尹君曉一臉慎重的樣子，和政猛的想到了當時水碧把這玉交給她的時候……
揚州尹府！對呀，她竟沒有想到！
“你跟水碧姐姐……”
一聽見“水碧”二字，尹君曉的情緒猛的激動了起來，竟是忘記了禮儀，一手握住了和政的手腕。“她現在在哪裏！”
話聲剛落，他的手腕便被緊緊抓住，其力道之猛，讓他的骨頭隱隱生痛，看見柳潭渾身散發著往常對著外人才有的那種冷淡，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放開了和政的手。
他摸了摸鼻子，又變回了剛開始的模樣，對和政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在下方才冒犯公主了。”
和政搖了搖頭，並沒有把他方才的動作放在心上，動作優雅的撿起那塊軟玉，問：“你跟水碧姐姐……認識嗎？”
尹君曉斂了斂眉。“不過點頭之交。”
和政自然不會相信他的話，若真的隻是點頭之交，方才他又怎會如此失態？若真的是點頭之交，水碧姐姐又怎麽會有這一塊玉？但也沒有點破，緩緩地站了起身。
“時候也不早了，燈會要開始了吧。”
柳潭也站了起身，對尹君曉道：“去拿一件厚重的披風來。”
“好好好。”尹君曉喚來了下人，吩咐了幾句，很便有人捧來了一件華貴的素麵披風，雙手送到了柳潭的麵前。
柳潭接過披風走到和政的身後，溫柔地披上，又替她係好了繩結。
如此的動作看得一旁的尹君曉幾乎笑了出來，卻又不得發作，隻得憋在心裏。用力的咳了幾聲，才道：“你們可是找對人了，看燈會這種事情又怎麽少得了我呢。”
柳潭瞥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
夜幕降臨，溫潤的天際猶如被蒙上了一層細薄的黑紗，此時玄色尚未至濃重，和政與柳潭還有尹君曉三人一道，上了臨湖的月觀。
月觀上掛了好些蓮狀的燈，微黃的燭光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紗罩，發出溫和的光芒。久居宮裏的和政雖說見過了不少各式各樣的燈，可是如此別致而小巧的燈又怎麽會在宮裏能看見，頓時心情就好了起來，一手拉著柳潭就往前走。
尹君曉自覺無趣，卻又不好在這個時候離開，也隻有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柳潭你看哪裏！”和政笑著指向湖邊那些漸漸漂向湖心的蓮狀花燈，柔美的臉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的漂亮。“那就是河燈？”
“嗯。”
她突然有感而發，半斂著眸看著那一盞盞漂浮在水麵上的蓮燈。“這些東西在宮裏也有，但是不一樣，宮裏頭的漂亮多了，奢華多了，卻不見得能讓人開心。”
他攬住她的腰，把她帶近自己。“你若喜歡，我每年帶你來一回。”
她笑了笑，卻是搖頭。“從長安來一趟路途遙遠，如今國事未定，隻怕……不過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會再來的，帶著我們的孩子還有煜兒、燁兒和會兒一起來……”
柳潭一時甚有感觸，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
尹君曉尷尬的別過臉，咳了兩聲才道：“嗯——公主，這湖名為保障湖，呃……我想我還是先離開好了，你們慢慢欣賞……”說罷火燒屁股一般逃似的逃開了。
他如今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柳潭與他的公主妻子你儂我儂，他又怎好意思久留，尤其是感覺到柳潭那如刀如劍的眼神，想到就覺得可怕……
看著尹君曉匆匆離去的背影，和政不禁笑了出聲，隻是他那嬉皮笑臉後，又藏著對水碧如何的一種情感，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想什麽。”沒有了外人，柳潭便輕輕地從身後擁住了和政，俯在她的耳邊低聲問。
“你說，尹公子跟水碧姐姐究竟是什麽關係。”
“他是客，她是伎。”
“什麽？！”和政大吃了一驚，側過頭看著柳潭。“你的意思是，當年水碧姐姐仍在平康坊的時候就認識了尹公子？”
“嗯。”
“尹公子很喜歡水碧姐姐吧，可是……”她蹙了眉。“為什麽上回你看見水碧姐姐的時候沒能認出她來呀？”
“勿需記得。”
和政吃吃的笑了，指劃了劃他剛毅的臉。“她可是你好友喜歡的人呢。”
柳潭突然沉默，隻是緊緊的擁著懷中的人，小心的避開她的腹部。
她俏皮的蹭了蹭他的臉，拉著他的手輕覆在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上。“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好。”
“你喜歡就好。”
“那怎麽行！”她突然推開了他，右手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可是孩子的父親，名字怎麽能隨我喜歡，我可不依。”
他難得的笑了笑，摟著她的腰把她帶向欄杆處。“容我想想。”
“好。”
她緩緩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在如此安靜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不再想說什麽，隻想靠著他，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經曆了那麽多，怕是真的累了吧，此刻隻要有一個能夠讓她停泊的碼頭，她就會駛舟而至，也不知，這是不是她尋找多年的碼頭。
希望是吧。
她在心中默念。
她知道她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夠如此包容自己的人，也知道她今生再也無法離開他，也知道，自己這一生，不得再對什麽人產生深愛。
那個沉重的宿命的枷鎖，她沒有信心，沒有把握去打破，畢竟經過了那麽多年，她從未看見過有哪一個鳳族的人能夠打破這個宿命的詛咒，連堅韌如斯的母親也不能，更何況在情感上一向軟弱的她？
抬頭看了他一眼，卻不經意的撞上了他的眸，於是抿唇笑了笑，掩飾去自己的想法。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讓他看見自己那種表情，於是側過身，抱住了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
“柳潭，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感覺到了他環著自己的手緊了些，卻一句話都不說，她的心不禁顫抖了起來……
片刻後，隻聞他歎息了一聲，低聲道：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承君此諾，必守一生……
她勾唇笑了，握住了他的手，與他那微涼的手，十指相扣……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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