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身已是陌路人——齊宛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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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什麽是滅頂之災。也終於明白,作為女人,不可抗拒的命運和掙紮。
那個人不斷逼的我節節敗退,邪魅的異色交織在他臉上,毫不掩飾。可我無處可逃也無法反抗。
我認命的閉緊雙眼,拚命壓抑住想要呼喊的衝動。我知道,在這裏,掙紮是徒勞的,隻能換來更多的羞辱。
太子殿下”壓在身上的人動作頓了頓,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三弟有事?”
隻聽那人開口回道:“陛下急召太子殿下。”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我試著睜開眼睛,依靠山石的力量控製自己顫抖到無力的身體。不經意間抬頭對上那雙探究的雙眸,沉默著對視許久,我躬身:“宛湘告退。”不知為什麽,他太過熱切的眼神和平靜無波的麵容讓我無所適從,他的存在讓我感到害怕,隻想逃避。我狼狽的逃離那裏,忍不住回頭,他仍舊站在那裏,靜靜的。
早在逃開他的瞬間,甚至早在對視的瞬間,我就有了預感,這一眼,足以換一生。
他在那裏再次望著我的時候,臉上是誌在必得的得意。拉起我的手,霸道的擄走我的一切。
還有,他喚我,鸞兒。
原以為我的人生就是這緊閉的府門,不變的生活,周圍或諂媚或不屑的目光和他永遠冰冷的麵容。
原以為我已經被磨得沒有了感情和心誌,可在遇到那個人之後才知道,這世上有種感覺叫心動,有種感情,叫愛。
二十八歲的我,年華如流水飛逝,他的青春卻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這光芒將我溫柔的包圍,靜靜嗬護,沒有那個人不容抗拒的霸氣,隻有溫和的讓人沉醉。沒有那個人生來的高傲,隻有平和的依靠。
有了貴妃的允諾,他可以帶著我自由出入宮廷,讓我感受風裏自由的氣息。他會帶著我在芙蓉園的曲江池中泛舟,撒下紅花點點,我沉醉在他眼裏灼熱的目光,如火的熱情,難以自拔。在那絢爛中迷醉,他趁我緊閉著雙眼時輕吻我的臉頰,晚霞映紅臉龐,遮住我的不安和羞怯。可惜,再美的夢也不會長久,我對於唾手可得的幸福卻忽然退卻,不知所措。
於是我打破這不真實的美好,積攢全身的力氣裝出憤怒的神情,讓他錯愕不已。
遠遠的坐開,沉默著望著滿園春色,他尷尬的把船撐回,船剛靠岸,我就匆忙的上岸離開。不敢再去看他失望的臉,不敢再去回想剛才的點點滴滴。
我在安慶緒家門外徘徊許久,幾次伸出手去卻最終還是放下。轉身離開之際卻被他府裏的仆人喚住領入那間屋子。那間本應銘記一生卻最終付之一炬的屋子。
原以為那仆人不過是玩笑,可推開房門,走進去才明白,原來我不僅辜負了他的心意,更褻瀆了他的真心。
那滿牆的丹青,雖筆法生疏,卻處處顯情。那滿屋的木雕,雖雕法不純,卻刀刀明心。那白布遮掩下的情誼,豈是我能承受的幸福?
那無意間瞥見的白帕上點點血跡,無聲的訴說主人在這些丹青木雕上所花費的心血。
而那丹青與木雕,描繪了他眼裏的我,心裏的我,真實的我。
等我回神時,安慶緒已經站在我麵前,尷尬而羞澀的望著我,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般的不安。
他望向我的眼裏有了期盼,因為他看穿了我的感動。他望向我的眼裏有了希冀,因為他在無聲的告訴我近在眼前的幸福。我隻需要再靠近一步,他就會擁我入懷,讓我品味幸福。可想起宮中那時時環繞的冰冷眼神,再望向眼前人躊躇滿誌的麵龐,我猶豫了,最終放棄了掙紮,逼迫自己離開。不顧他眼裏的落寞,不顧心裏無聲的哭泣。
日子平靜的過了許久,原以為這一切就會這樣結束。卻不料會機緣巧遇陛下,將我推入可怕的深淵。
不管是陛下那饒有興致的眼神還是貴妃眼裏那莫名的妒恨,折磨的我每夜噩夢連連。
那日清晨,當貴妃娘娘沒來由賞賜的水酒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我突然笑了。
這一天還是來了,我謝過恩後一飲而盡,閉上眼後腦海中卻隻有那日曲江池的紅花,他唇邊的溫暖。
朦朧中睜開雙眼,昔日的忠王,今日的太子站在床邊沉默的望著我。許久才打破沉默:“病好後就來東宮吧。”我沉默不語,費力的想要翻身避開他的視線,可惜渾身無力,想要搖頭,卻還是猶豫著放棄了掙紮。無奈隻能再次讓自己陷入黑暗,等到再次醒來,他已不在。
日間高燒不退,恍恍惚惚間竟看到安慶緒握著我的手,一臉憂慮。不記得自己對他說了什麽,卻記得他眼裏不可置信的狂喜。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落淚,卻記得他擁我入懷,一言不發的坐了許久。
身體還未痊愈安慶緒就匆忙與我完婚,將我帶離那個可怕的宮廷。每天夜裏醒來,躺在他懷裏,溫暖而安心,隻是緊緊的相擁,就能讓幸福滿溢。
他會霸道的看著我喝藥,懲罰我偶爾不乖的舉動。他會費心的安排飲食,杜絕我挑食的惡習。他會策馬狂奔回府,隻為與我同桌共飲。他會半夜下意識的為我蓋被,隻因為我偶爾的一次著涼。他會將街市上的新鮮物件一一帶回,隻為解我寂寞,逗我開心。
漸漸體內的毒素慢慢褪去,可身體內另一種陌生的不適卻折磨的我每夜不能安寢,時常嘔吐。安慶緒慌忙間竟將全城的名醫全都找來為我診脈。我哭笑不得的看著他的慌亂,本想調笑來緩解他莫名的緊張。可大夫簡單的一句話讓我頓時如墜地獄:“恭喜夫人有喜了。”望著安慶緒的錯愕突然很想笑出聲來,喜?喜從何來?這個孩子是個錯誤,不該來到這世上。
我的手下意識的伸向小腹,狠狠得收緊。手卻突然被抓住,我失神的望向安慶緒,他看著我笑了:“我很高興,真的。”這一刻,那樣堅強的男人,眼裏竟有了淚水。
我還可以躲在房裏不用強顏歡笑,可安慶緒卻不得不在外應付著接受源源不斷的道賀。我猜想那些所謂真誠的祝福與歡樂對我們來說是怎樣的諷刺,那事實真相的殘酷又是怎樣的難以開口。
安慶緒還是一如既往的細心嗬護,甚至比從前更甚。他會在午夜任我叫醒隻為寂寞,他會在日間四處找尋吃食隻為滿足我日益刁鑽的胃口。他會每夜任勞任怨的為我搓揉腫脹的雙腳,會忍耐完我無理取鬧後還博我一笑。他努力的讓我感覺他真的愛我,愛這個孩子,他努力的讓我相信他會做一個好父親。可午夜夢回,聽到他深沉的歎息間的疲憊和整夜的輾轉反複,我的心,在新生命的喜悅和痛苦的罪惡感中掙紮。
孩子降生的時候,聽身邊的仆人說他在屋外坐立不安,手足無措。
孩子滿月時他笑著抱著她,突然說道:“孩子叫寧吧。”
我一愣:“什麽時候起的,我怎麽不知道?”
安慶緒停住手,把孩子交給仆人,轉身望著我許久,突然向門邊走去,走到門邊才開口:“我入宮去求太子殿下賜名的。”
手中的絲帕滑落,竟沒有力氣撿起。靜靜的坐在那裏,從日落到滿天星鬥,他再沒回來過。
三日後,府裏突然一片忙亂,我仍舊坐在窗前發呆,一言不發。回頭安慶緒站在身後,望著我的眼神裏有我看不懂的憂傷。
我不知到該說什麽,隻能再次轉過身去,他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等我,五年就好。然後我們就再不分開。“我仍舊沒有回頭,卻還是輕輕點點頭算是答應。許久沒有聲音,再回身瞬間,他早已遠走。
前三年時,還能偶爾見到他的身影。雖然我們什麽都沒有說過,甚至有時他隻給我一個背影。
可從第四年始,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多少年後,那時的場景總在夢裏反複。他望著我背影時的落寞,絕望那麽清晰,他那時的麵容那麽蒼白,我伸出手去,卻是一場空。醒時,隻有這陌生又熟悉的殿閣,和枕邊的點點淚痕。一年又一年的從期盼到絕望,我終於相信,安慶緒,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人,永遠的從我生命裏消失了。
我又一次回到了這裏,雖有著讓人不可小覷的地位,卻處處被人監視著以符合人質的身份。
就算知道他追隨了他的父親圖謀大業,就算知道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當那場動亂殃及都城時,我仍固執的守在這裏不願離開。害怕安慶緒回來會找不到我,害怕安慶緒找不到我就放棄他的承諾將我遺忘,更害怕安慶緒會徹底將我從他生命裏抹去。可太子殿下的命令我無法違抗,作為人質,性命握在他人手裏,沒有反抗的資格。
寧兒突然哭鬧不止,我心裏極為不安,想起大夫說過這孩子先天不足,皆為我中毒所累。迫不得已,我去見太子殿下,求他去請太醫。他答應的很爽快,可太醫卻姍姍來遲。最後等來的,隻有搖頭和歎息。
我心中最後的支柱垮了,望著窗外什麽都不想說,什麽也不想做,什麽也不想想,現在的我,如同行屍走肉,失去了活著的勇氣。
送走和政公主還有那所謂的罪魁禍首庭兒後,他進來時仆人正苦勸我進食,我卻毫無反應。他一怒之下摔碎了碗,扳過我的身子瞪著我,眼裏的不甘和嫉恨毫不掩飾。我艱難的張了張嘴:”寧兒,”
他暴躁的打斷我的話。“我盡力了!”
我仍舊失神的望著他:“寧兒,是你的女兒。”
他抓著我的雙手一顫,濃重的愧疚在他的眼中如漣漪般的泛開。
我突然感到一陣快意,於是一字一句的對著他:“寧兒,真的是你的女兒。”
他頹然的鬆開我,喃喃著:“你大可不必如此提醒……”踉蹌的走到門口,我看著他努力的支撐著門握緊雙手才勉強控製住顫抖的身體,狼狽離開。
之後的日子紛亂迷茫,但為了能夠報複他毀了我一生的幸福,我也努力讓自己活的很好。望著他看向我越來越嚴藏不住的喜悅和日漸明朗的希望,心裏按捺不住的冷笑。
我知道,隻有我,才能讓他從心裏感到寒冷。
他似乎急於補償對我的虧欠,在回到長安後將賞賜源源不斷的送來,隻要有空,就來看我,哪怕我從不曾回答他的任何問話,哪怕我從不曾望著他,哪怕我從不曾笑過。他仍能坐在我身邊,陪我用膳,陪我沉默。
也曾想過,如果他不把他的愛藏的那麽深,或者我們的初遇不是那樣的情景,或許他不曾如此禁錮我的情感,一切會不會不同。可惜,沒有如果,他的絕情讓我們走到今日,越來越遠。我已經身心俱疲,就連同情,都沒有辦法施舍。
我依然如往日一般,卻發現身子已經漸漸的虛弱了起來。
在離開這世界前,我還有一件事一定要做。
和政公主替我爭取到了一個機會出宮,她一直都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一直都是。
走回那條傷心的幸福路,那條路的盡頭,就是我和安慶緒的家,我們曾經的家。
再一次走到那間屋子前,心裏卻沒有了當初的感動和震撼,隻剩寂寥和空**。滿屋的過去,曾經幸福的自己,嘲弄的望著眼前這個千瘡百孔的我,那目光逃也逃不掉。原來,到今日,我隻剩同情和憐憫可以獲取。原以為自己會不忍心的帶走這一切,卻在最後很冷靜的將一切付之一炬。心裏沒有一點心痛,甚至沒有感覺。相反,鬆了一口氣,束縛我的一切終於都不存在了,我可以安心的離開,抹去一切痕跡,如同我從沒來過。
再漫長的路也總有盡頭,我想,我的人生可以結束了。
那日,很長時間纏綿病榻的我突然精神極好,便是離開了紫蘭殿,隨意的在大明宮裏走動,竟是讓我發現了含元殿旁的一座名為翔鸞閣的地方。
我剛上去沒多久,他便是尋來了,我對他露出一抹笑容。
他很高興的握著我的手,好像真的看到我好轉的希望。我突然有些可憐眼前的人,我知道他愛我不比安慶緒少,隻是他把自己的愛埋的太深,在華麗的身份外表的遮掩下,模糊了麵容。
我突然想起韋氏教過的那首歌,輕輕的哼起,為他,更為自己。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的像一個愛我的男人,沒有了偽裝,沒有了包袱。隻是單純的戀著我,依賴我的人。我也終於明白他會愛上我的原因,如果沒有曾經的種種,那會是一個多麽美好的開始,可惜卻是在這曲終人散的時候,他才試著讓我明白他的愛,他的心。他讓我騙他說不恨他,我想起安慶緒離別的背影,想起寧兒走時的痛苦,突然很想讓他痛苦,就算我死了,仍舊可以折磨他讓他心痛。
我看著他希冀的望著我,焦急的等著我說完,我閉上雙眼,任意識流失,恍惚間還能聽見他抱著我喊著要我說完。
其實,我恨他,恨他為何要在那種情況下與我相遇。
於是,我那句話隻說出了一半。
李亨,你欠我這世的幸福,注定要用一生一世的折磨來償還。
池畔紅花連碧落,回身已是陌路人。
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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