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

就在風錦他們準備轉身之時,忽然聽到一陣嗷嗷大喊的哭聲。此起彼落,皆是男人的嗷哭。怎麽回事?風錦跟寧玉回頭,順著那哭聲望去,“那艘大船上?”

寧玉點頭,“是。”

“怎麽哭得如此傷心?”風錦停下了腳步。

強子在後麵蹦噠了起來,他就是有種預感,要是這麽走過去,那一會風錦姑娘肯定又會招惹回來麻煩事的。要是放在平時也就罷了,但今日可不成,會耽誤時間的,所以也顧不了別的,馬上衝口而出,“哎呀,公子,姑娘,還是快些回府吧,今日可是仲秋節。”

風錦心想,不就是因為是仲秋佳節,所以才覺得這哭聲悲涼麽?

此會,身邊路過的人,不時飄來一句兩句話語,“唉,都不知那船怎麽回事,他們說的話都聽不懂,有一人結巴著能夠說兩句京話吧,卻還是聽不懂他們說什麽。”

“對啊,什麽潮什麽府,什麽福什麽,哎呀,根本聽不懂啊。”

“感覺,怕是靠錯渡口了。”

“我想也對。算了,這事也不關我們啥事,還是快些回家吧,今日可是仲秋節,我家孩子早上已經讓我快些返家,好帶他看燈會呢。”

“對,對,快點走。”

風錦腦子裏‘鐺’的一下,覺得似乎被人彈到腦門兒似的定在那兒。腦子裏似乎一下子被什麽撞擊了一下,心瞬間‘撲通撲通’亂跳個不停。這種感覺……

“錦兒,咱也走吧。”

風錦一把捉住寧玉的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咱去看一看,若是小事,幫幫人也是好的。”

寧玉感覺得出,此時風錦的情緒有些許不對勁,想著她的話也對,若真是能夠幫人一把,也是好人。聽聽這哭聲,該是多大的傷心才讓這麽幾個漢子哭成這樣。所以讓強子繼續守著驢車,他陪著風錦朝著那艘船走了過去。

嗚,嗚,“阿兄啊,作尼物,嗚……”

“錦兒,怎麽了?”

風錦站在船下,覺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這說話……

“錦兒。”

啊?風錦看向寧玉,眼神有些恍惚,哦,“沒事,我們上去看看,我聽他們說話,覺得,覺得……”

“覺得什麽?”

嘭嘭,船上已經有人走了出來,也是在看他們,但他們自顧自的表情淒涼,想到這兩人定也是跟別人一樣,好奇來看的。

“本仔,介密人?”

“唔知。”

風錦有點激動,又有些無措,嘴巴張了幾下,還是擠不出一個字來。

“錦兒,到底怎麽啦?”

“他,他們的話我都聽懂了。”

什,什麽?寧玉覺得自己也是出現幻聽了,剛才那些人說的是話嗎?他根本就沒聽明白,而錦兒說什麽?她,她聽懂了?這‘懂’了是啥意思?“你說,說什麽?”

這會,那船艙裏又出來一個,卷著舌頭一個字一個字擠著京話兒,“你,門,係,升,麽,銀?”

風錦很感覺到對方的緊張,甚至是害怕,這會兒,她再也沒忍住,衝口而出,“恁介地塊人?”

一下子,所有人都傻了,完全不懂反應了,寧玉緩緩轉過臉,瞪大眼睛看著風錦,這錦兒怎麽回事,她說的是什麽啊?而船上的人,也完全石化了。

就在風錦也覺得自己有些傻時,那些人卻忽然一下子,沸騰了,“猛著,猛著出來。”

一下子,船上的人全都跑了出來,直愣愣地望著風錦跟寧玉,“依但俺個話。”

看著所有人還有在啜泣打噎的瘦漢,想來都不知在這海上遇到了什麽慘事,所以風錦也沒再遲疑,“我個係南蠻潮州府,恁哩?”

哇,這會那七八個漢子再次哇哇相擁而哭,看情形看得寧玉都差點落淚。雖然他不知道錦兒說了什麽,但他卻緊緊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無論她做什麽,他都會陪著她。就象她,一直相信自己,站在自己身邊一樣。

“我們上去吧。”

“好。”風錦對寧玉點點頭,兩人提氣,飛身站落船板。

……

原來,這艘很有標誌性的紅頭船,是一艘載貨商船,從潮州府樟港出發往福建刺桐港。未料,半道險遇怪風狂浪,桅杆折斷,好在水手們技術了得,才使得船身沒被怪風掀翻。但也因為這場怪風,再加上夜黑浪急,這船隻能隨波逐流,隨風飄**,日升日落。直至五日後,他們發現了海岸線,所以合力強撐將船舶近,遇上其他船隻,在做出求救信號後被拖進這處碼頭。

開始時,他們還很高興的,因為這碼頭好大好熱鬧,來往船隻也不少。能夠保住所有人的命,還能夠將船撿回來,且還不是荒蕪孤島,這應該就是他們祖先保佑,神明庇護了吧?所以這八個漢子瞬間淚水傾泄,縱聲大哭啊。那五日五夜的煎熬,他們經曆過了,但在那時當下,他們隻有一個念頭,撐住,把船定住,那怕飄到任何地方,隻要有命在,他們一定能夠回家的。但真的站在了土地上,才感受到之前的遭遇是多麽可怕,又是多麽的幸運。

但接下來,他們發現,這裏的情況他們完全不清楚,無論是穿著打搖搖欲扮或是說話行事,都跟他們認知裏的不同。更令他們崩潰的是,有衙吏過來驅逐他們。這打擊,讓他們覺得比在海上飄浮更加可怕。他們就象是異類,來到了不同的時空;他們又象是透明,沒人看到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需要什麽幫助。

所以,每每想到這些,八個人更是傷心欲絕。今日是仲秋節,看看那些人露出的笑,再想想自己的處境,想到家人此刻的悲痛,想到下來的何去何從,腦海裏隻有一片茫茫然。想到未來的一切,八個人再次悲從心來,嚎啕大哭。

聽了這一切,風錦隻對寧玉說一句話:“我想盡力幫助他們返鄉。”

寧玉覺得風

錦心裏懷著悲慟,有些哀愁,具體是因為什麽,他真的不懂。但憑著風錦對這些人相同的話語,那些漢子欲對風錦叩頭謝恩,卻被因為‘膠已人’而潸然淚下的情形給感動了。現在他不懂,但以後,他相信風錦一定會告訴她的。所以,他點頭了,“我一直站在你身邊。”

風錦抹掉了淚水,“好,我知道了。”

然後,風錦告訴船上的水手們,因為她是從家鄉潮州府那兒一路飄泊到這京都的,雖然很想家鄉但卻是回不去。想來也是因為上蒼想給她一個還願的夙求。她也對他們講,她做這善舉,是希望他們以後回到家鄉,如果有能力也請多回報‘膠已人’,讓更多的人得到幫助。

“娘仔大仁大義,瓦等擔應恁。”

風錦點頭,潮汕人曆來樂善好施,更注重家鄉情。那怕生活再艱苦,在外麵打拚的家鄉人,也絕對是擰成一根繩的相互幫助的。

風錦看了他們船艙中還在的貨物,決定全數買下來。因為這些東西雖然在海上飄泊了一月,但大多數還沒有爛掉。且可能當時風大浪急,他們就算怕船沉,但也怕太輕會翻掉,且更為了保住貨,所以都未曾拋棄。

買賣上來講,雖然這裏是京都,但他們也沒有任何常識或是物價的想法。所以聽到風錦說除了爛掉的,皆以他們運到福建那兒的價錢買下。而風錦也會掏錢幫他們修好船體,給他們一些回航的吃用之物。

然後,風錦跟寧玉帶著他們到附近的順風客棧,歇上兩日。今日是仲秋節,她還有許多事需要回家處理,且此時也找不到修船的船工,讓他們先住上兩日,養精蓄銳,平安返鄉。

帶頭的,稍懂得些官話的漢子,還是給風錦跟寧玉單膝下跪行了一禮。這時候,已經由不得他們想‘信或不信’的問題了。能在他們最絕望的時候站出來,買下他們已經不敢奢望能夠回本的貨物,雖然風錦說這些家鄉土特產她很喜歡,但她付的這兩百八十兩銀子卻是真實的。雖然說命比什麽都重要,但若是他們赤條條地回去,還不知如何補償這麽一大筆的貨款呢。所以,他們其實覺得很虧心,能夠他鄉遇故知,是多麽慶幸之事,但他們卻占了這麽多的便宜。還有下來修船的費用,估計也不會是個幾兩就能夠成事的。

但,風錦說了,她現在有能力,所以願意幫他們,那些貨她是真有用,否則她也不會花銀子買下,特別是橄欖,其他地方的人好難接受它的味道,但她卻愛極,就為了她能夠嚐到記憶中的味道,這價值也是值得的。就如他們答應她,以後有能力也一定回報其他人一樣。就算是她走在前麵,給鄉親們一份善報吧。

看著順風客棧老板對風錦跟寧玉的態度,這些漢子也認定兩人在京城肯定是非富即貴之人,雖然看樣子看穿著真的很一般。那帶頭漢子用那幾句蹩腳的話問了棧裏的夥計,隱約著似乎聽到是說什麽王府,但具體啥的夥計沒打算跟他們細說,就算說了他們也猜不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