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時雖然注意著路徑,但因時在深夜,所看到的到處都是黑壓壓的山林,除了心中還有個大概印象,差堪辨別,根本就記不得路程。

他因病老人遊老乞還在前麵樹林中等候,自己總不能棄他而去,是以略為辨認方向,就催馬疾行,一路急趕。

所幸坐下馬匹,懂得人意,果然朝方才來路奔去。

不知轉過幾重山頭,前麵已經有了一條山徑,地勢也較為平坦,正在策馬疾行之際!

忽聽不遠之處的樹林外,有一個低啞的聲音,叫著:“姓趙的小子,你當真撇下我老頭子跑啦?你這沒良心的小子,你跑到哪裏去了?”

深山人靜,聽來分外清晰,那不是遊老乞的聲音是誰?他似乎喊得上氣不接下氣,叫喊聲中,還夾雜著喘息呻吟!

趙南珩沒想到他會一路尋來,心中甚是過意不去,連忙依聲尋去,果見遊老乞一手摩著胸口,一手倚在路邊一棵樹幹上,身子不住顫動,連喘帶叫的道:“姓趙的,我老頭和你無怨無仇,你這是存心坑我,你害得我好苦……”

趙南行趕忙躍下馬背,叫道:“老人家,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遊老乞瞧到趙南話,隻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手顫抖的指著他,切齒說道:“好小子,你……你存心要我老命?你……是瞧著我身上金子眼紅,想謀財害命?把我一個人撇在那裏喂……喂野獸?我真看錯了人!”

趙南珩皺著眉頭,陪笑道:“老人家,你別誤會,小可一時走……走岔了路,剛才才找回來。”

他平時不善說謊,是以未免有點結結巴巴。

遊老乞瞪著眼睛,叱道:“你是被妖精迷住了?還是鬼打牆?害得我老頭等了一個更次,你……你說,深更半夜,一個人待在黑黝黝的樹林裏,多怕人?我簡直連眼都沒闔一下,再不找來,這條老命就要送到那裏了。”

說到這裏,忽然招招手道:“來,你把馬牽過來,扶我上去,咱們還是走吧!”

趙南珩心頭有數,這裏還在對方巢穴之內,自己雖點了馮管事睡穴,但萬一被對方發覺,自己固然不怕。但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帶了這個不會武功的病老人,實在難以應付,他即使不說,自己也要勸他上馬。心中想著,連忙答應一聲,牽過馬匹,正待把他扶上馬去!

遊老乞忽然搖手道:“且慢,你扶我坐在前麵,這條路我已經認出來了,咱們要出了中界嶺,才是平地,你認不得路,還是讓我指引指引的好,免得又走冤枉路。”

趙南珩聽說他認得路徑,心下大喜,就讓他坐在前麵,自己相繼上馬。

遊老乞把整個身子靠在趙南珩身上,一邊喘息,一邊指點著路徑,山風吹來,遊老乞頭上身上,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怪味,幾乎中人欲嘔!

但他果然認得路徑,閉著眼睛,轉彎抹角,叫得絲毫不爽。天色黎明,已經趕到白廟河,那是一個小小鎮集。

遊老乞回過頭來,滋牙笑道:“好了,咱們一晚沒睡,歇歇腳吧!這個地方雖是小鎮小集,卻清靜得很,包你安安穩穩睡上一個大覺,沒人驚擾,真比大城市裏舒服得多。”

趙南珩知道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說話嘮叨,也就並不在意,任由他招呼著在一家小客店落腳。

兩人合住了一間,遊老乞倒在鋪上,就呼呼睡去,趙南珩隻運了回功,便已恢複精神,心中一直京繞著昨晚之事。

他瞧瞧熟睡中的遊老乞,鼻息沉重,喉頭還咐咐有痰,決不是一個身會武功的人,那麽昨晚在自己耳邊說話的,會是誰呢?

自己此行,總算不虛,因為已經從馮管事口中,探出西妖羅髻夫人的老巢是在四川寧遠。

自己雖然生長峨嵋山,但從沒出過門,上次到少林寺去,是照著老師傅路途單走的,寧遠究竟在四川哪裏?自己一無所知。

哦!遊者乞不是說過,他老家還在川西,想來他定然知道路程,自己有他同行,一路上倒真可省了許多麻煩。

中午時分,遊老乞一覺睡醒,忙著叫店夥送來飯食,匆匆吃畢,就繼續上路,他依然坐在前麵,趙南珩隻好耐著性子,聞他的汗臭。

馬匹奔馳之間,遊老乞緩緩從他包裹上解下那張朱漆小弓,一手搭上小箭,一顆頭不住的向四外搜索,一麵低笑道:“小哥,你馬跑得慢一點好不?咱們獵些野味,晚上可以下酒。”

說著,抹抹嘴巴,大有垂涎欲滴的模樣!

趙南珩瞧得暗暗好笑,心想:“憑你這張小孩玩的弓箭,哪想射得飛禽?”

遊老乞見他沒有答話,不由氣道:“小哥,你敢情是小覷我遊老乞?嘿!我自小就拿這張弓射烏,可說百發百中,不信、待會兒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吹的?”

正說之間,忽然一陣鴿羽劃空之聲,從馬後響起,兩隻白色健鴿,正好由頭頂掠過。

遊老乞低啊一聲道:“快瞧!這鴿子多肥?”

弓弦“繃”“繃”兩聲輕響,兩支小箭,脫弦射出,直向白鴿身後射去。

遊老藝一把搶過韁繩,用力一帶,口中急叫道:“快呀!”

馬匹經他帶動,迅速朝前衝去,他抬起頭,張開雙手,朝天空接著。

說也真巧,那兩隻白鴿果然翻了一個身,朝馬前直落下來,被遊老乞一手一隻,接個正著。

敢請他一時得意忘形,“哈”的笑出聲來,但笑聲未落,身子一歪,幾乎從馬上摔了下去。

趙南珩眼明手快,連忙把他扶住,心頭不禁一怔。

試想在馬匹急馳之中,他彎弓射鳥,居然準頭不偏不倚,射個正著,而且一下帶動馬頭,趁著衝前之時,伸手接住兩隻鴿子,如非眼明手快,身手敏捷之人,決難辦到,不由失聲道:“你老原來真會武功!”

遊老乞手上緊緊握著兩隻鴿子,驚魂甫定,喘息著搖搖頭道:“我老頭哪會什麽武功?

不過,射幾隻飛鴿,倒是我遊老乞最拿手也沒有了。小哥,這會相信了吧?咳,其實說穿了沒啥稀奇,我從小就拿弓射著樹枝上的小鳥玩,強弓大弩,我拉不動,手法可沒得話說!”

他說話之間,從鴿身上取下小箭,仔細拭拂幹淨,連弓一齊收起,一麵又道:“這兩隻鴿子,真是又肥又嫩,今晚落店之後,叫夥計送到廚下替咱們烤了下酒,真是美味!”

趙南珩心頭,對這位病老人,直是疑惑不定。

從他方才的手法看來,不像不會武功,但從地方才一下坐不穩身子,差點墜下馬去的情形看來,又不像有假,確實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一邊想著,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你可知道四川寧遠在什麽地方?”

遊老乞笑道:“早著呢,寧遠府地當川滇交界,遠在四川西南,我老家在打箭爐,咱們到雅州府分手,再朝南去,就是寧遠府了。”

趙南珩根本不知道雅州在哪兒?但聽說他和自己到雅州府分手之言,那麽自己隻要再朝南走,就是寧遠府了。這就接著問道:“你老可知寧遠府有座羅髻山嗎?”

遊老乞縮縮頭道:“這個咱自然知道,你小哥一口川音,難道沒聽人說過?咱們四川有兩句俗話,叫做‘羅髻開,峨嵋閉’,你聽人說過沒有?”

趙南珩身軀陡然一震,急急問道:“你老也知道這兩句話?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遊老乞哈了一聲,道:“這是曆來的傳說,羅髻山還要高出峨嵋千丈以上,長年縹渺在雲霧之中,據說羅髻山如果雲霧開了,峨嵋山就會被雲掩住。”

趙南珩見他說的,和兩派之事絲毫沒有關連,不由失望的道:“那麽如果峨嵋山雲霧開了,羅髻山是不是也就會被雲封呢?”

遊老乞連連點頭道:“小哥說得一點不錯,就是這樣,所以也有人說:“峨嵋開,羅髻閉’了!”

趙南珩心中暗付道:“要是我能夠勝了羅髻夫人,江湖上就會改成‘峨嵋開,羅髻閉’了!”

這一陣工夫,遊老乞已把兩隻鴿子,用草繩縛了,提到手裏,一麵又道:“小哥,你怎會無緣無故問起羅髻山來的?哈,那個地方,你們年輕娃兒,可真去不得!”

趙南珩問道:“那是為什麽?”

遊老藝嘻嘻一笑,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羅髻開,峨嵋閉’,還有一種傳說呢?”

趙南珩心中又是一動,忙道:“你老爽爽快快說出來吧!”

遊老藝回頭朝他擠擠眼睛,笑道:“羅髻山去不得,因為那邊多是夷人,經常出來打冤家,咳,打冤家就是出山來攜掠漢人,去做他們的‘娃子’,娃子,也就是奴隸。但年輕人小夥子要是被夷女看中了意,也有結成夫婦的,你小哥去了,嘻嘻,準會被夷女當作天上掉下來的寶貝……”

他說到這裏,咽了一下口水,低低的道:“大涼山裏麵的夷女,可說沒有一個不是像天仙美人,咳,你吃過水密桃嗎?如果把她們比做水密桃,那真是最恰當也沒有了,噫?你小子怎麽楞啦?是不是也想去嚐嚐水密桃?”

趙南珩被他說得臉上一紅,訕訕的道:“你老真會說笑。”

遊老藝認真的道:“怎麽?你不相信我老頭的話,嘿!到了那裏,你就會知道。”

上燈時分,趕到羅田落店,遊老乞果然興匆匆的親自提著兩隻鴿子,到廚下去烤了,還要店夥另外配了幾色下酒菜,陽趙南珩小酌。

趙南珩這幾天下來,知道遊老乞年輕的時候是個酷愛杯中物的人,他那老毛病哮喘,也是從酒中得來的。

但他寧死也不肯戒酒,說什麽來日無多,還能喝得多少?因此每天晚上總得喝上幾杯。

這晚,趙南珩因連日趕路,睡得甚甜。

第二天清晨,起身之後,店夥送來洗臉水,忽然緊望著趙南珩,目光好像顯得有點詫異。

趙南珩也並不在意,盥洗完畢,忽然發覺自己臉上,好像粗糙了許多,臉皮繃繃的,有些不大自然,心中感到奇怪。

客店房裏,桌上都放有銅鏡,以供旅客梳洗之用,但趙南市從沒照過鏡子,這時攬鏡一照,幾乎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原來他一張冠玉似的俊臉,竟然變了樣子!

不!一個人的五官眉目,原是天生的,哪會有什麽改變?隻是一張白皙的膚色,忽然黑了許多,變得黑中透紅,色呈紫醬!

趙南珩先是一怔,繼而暗自失笑,自己這幾個月來,長路跋涉,終日曬太陽,臉孔當然會被曬黑,隻是自己不注意罷了。

不多一會,遊老藝也起身了,開門出來,看到自己,也隻是和平時一樣,並沒有瞧自己一眼,也絲毫沒有訝異之狀。趙南珩覺得自己臉上可能早就如此,也就不在意下。

兩人吃過早餐,付了店帳,跨出客店,夥計伺候著牽過馬匹!

趙南珩見他牽過來的馬匹,高大精壯,不僅不是自己騎來的馬匹,而且連鞍蹬都是新的,一時隻當店夥弄錯,正待開口。

遊老藝早已一手提著包袱,搶先說道:“沒錯,這牲口是我叫夥計向馬販子換來的,還貼了他二十兩銀子,咱們那匹馬,嫌小了些,隻夠娘兒們騎,咱們長路跋涉,又是兩個人共乘一騎,換一匹高大點的,坐了也舒服得多,咱們還要趕路,你快扶我上去吧!”

趙南珩聽得好生奇怪,不知他什麽時候交代夥計,換了匹馬?自己居然會一無所知?

當下也就不再多說,把遊老乞扶上馬鞍,自己跟著上馬,果然這匹馬比原來的高大得多,連馬鞍也寬敞了不少。

兩人一騎由羅田西行,遊老乞熟悉地理,有他同行,曉行夜宿,除了扶他上馬下馬之外,當其省事不少。

由鄂入川,一路無事,半月之後,他們已趕到川西的雅州府了。

趙南珩和遊老乞分手在即,這半個月來,這位老人家有時也老毛病複發,哮喘得很厲害,隻發過就好,一路上時好時壞,看去當真不像是個會武的人,也不像是故意假裝。他雖然不會武功,但在趙南流的心目中,總覺得他是個不平凡的老人!

這一天,趙南珩感到心情沉重,他不知不覺間,已和這位老人有了深厚的友誼,心頭起了依依惜別之情。

遊老藝敢情因為快到老家了,精神也顯得特別好。

兩人入城之後,在一家叫做西興老店的客棧落腳,店夥進來伺候著問道:“兩位客官,還是到前麵酒樓用餐?還是小的替兩位送來?”

遊老乞道:“不用啦,咱們自己到前麵去吃。”

夥計應聲退出,兩人也就跟著出房。

前進酒樓上,此刻華燈初上,座客喝酒聊天,人聲喧嘩,遊老藝找了一張座頭坐下,點過酒菜,慢慢的吃喝起來。

趙南珩料了一杯酒,抬頭道:“老人家,這一路上多蒙照應,小可敬你一杯。”

遊老乞拿起酒杯,笑了笑道:“不對,不對,這一路上,該說我老頭承你小哥照顧,我該敬你的。”

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幹。

趙南珩也幹了一杯,道:“你老慢慢的喝。”

遊老藝大笑道:“酒逢知己幹杯少,西出陽關無故人,我老毛病其實和酒並沒有關係,咱們今晚痛痛快快的喝上幾杯。”

趙南珩道:“小可此去寧遠,辦完正事,當專程去看你老。”

遊老乞道:“我老頭猜想,你身上有許多事兒待辦,用不著去找我,古人說得好,人生何處不相逢,江湖雖大,咱們總有見麵的一天。”

趙南珩聽得一怔,正待開口。

遊老乞已舉杯相勸,道:“來,來!小哥,酒菜趁熱,先填飽肚子,再說不遲。”

兩人邊吃邊喝,多日來的長途跋涉勞累,到此已一掃而盡。

遊老乞似乎興致很好,幾杯下肚,口中就嘮叨起來,一會說他年輕時候,如何趕考,一會又扯到大涼山裏麵的夷女,如何多情,趙南珩除了點頭之外,連一句也插不上嘴去。

用過飯後,趙南珩眼看遊老乞已有幾分醉意,付了酒帳,就扶著他下樓。

正當起身之際,目光一瞥,發覺自己鄰桌,有一個人正注意著自己,但當自己朝他看去,那人立時移開目光,低頭喝起酒來。

趙南珩不禁微微一動,暗忖:難道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心中想著,不由朝那人多瞧了一眼,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穿著一身粗布衣服,並無顯眼之處。

不禁又暗自失笑,在酒樓上,無意瞧自己一眼,也是常有之事,自己卻疑神疑鬼起來。

當下就扶著遊老乞下樓,送回房中,遊老乞倒到**,就呼呼睡熟。

趙南合同法頭,替地掩上門,也就回房入寢。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趙南市一覺醒來,眼看朝陽照到窗上,時光已是不早,匆匆起身,開出門去,隔壁遊老乞房中,還是關著房門,不見絲毫動靜。

心中暗想:這位老人家,昨晚多喝了幾杯,敢情還未醒來,就讓他多睡一會吧,當下也就沒去驚動,依然返身回房。

一會功夫,店夥送來洗臉水,朝趙南合同法道:“客官起來了?那老客官一清早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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