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宇真冷冷的道:“借與不借,權在主人,不過……如蒙賜借,兄弟必有以報……”

他說到這裏,口氣微微一頓,又道“兄弟說的這個‘報’字,諸老可別誤會兄弟有什麽酬勞,而是咱們兩不吃虧而已!”

諸文齊目光深沉,特須道:“老朽倒想聽聽兩不吃虧的解釋。”

木宇真輕笑一聲,搖搖頭道:“這個不能說,隻能看,不能言傳,隻能意會,兄弟的意思,就是讓請老借令之後有個交代。”

諸文齊聽得微微動容,笑道:“老弟真是越說越使老朽糊塗了?老弟要老朽看的什麽?

如何意會法子?”

木宇真含笑起身,說道:“一點也不糊塗,諸老看了這個,自然明白!”

他伸出白潤如玉的左手,掌心舒處,攤著兩顆黃豆大小晶瑩生輝的明珠,輕笑道:“請老看清了吧?這叫做掌珠在握,你老賜借旗令,不是有所交代了嗎?”

諸文齊臉露驚詫,憬然若有所悟,口中懊了一聲,張目沉聲問道:“老弟是說……”

木宇真收起明珠,傲然道:“請老猜得不錯,敝師弟容有得罪貴幫幫主之處,兄弟是請諸老賣個交情。”

諸文齊幹笑道:“好,好,老朽答應你了,隻是如何……”

木宇真不待他說完,接口道:“兄弟信得過諸老,自然先奉明珠,後借旗令,明日一早,諸老以為何如?”

諸文齊嘿然道:“一言為定!”

木宇真滿意的笑了笑,拱拱手道:“那兄弟告辭麽,請老也好休息了。”

身形一閃,飄然朝門外走去了。

鄰房的趙南珩,又何嚐睡著了?他隻道昨晚沒有事故,今晚當然也不會有事,是以就在**瞑目運功。

小天井中雷電交加,風雨打窗,使他對隔壁一老一少的談判,絲毫沒有察覺。

連宵大雨,但到了翌晨,卻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旭日東升,陽光普照。

趙南珩剛一起身,就聽有人剝落叩著房門,接著木宇真的聲音在門外問道:“趙兄起來了嗎?”

趙南珩連忙應道:“是木兄?”

開門出去,隻見木宇真滿臉春風站在門口,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一麵朗笑道:“天氣已暗,兄弟想起一件急事,立刻就要起程,趙兄昨天曾約兄弟結伴同行,不知趙兄走是不走?”說到這裏,忽然低聲道:“趙兄快收拾行囊,此地不宜久留。”

趙南珩對這一老一少,自己盤算的結果,一直認為木宇真嫌疑較重,他既邀約自己結伴同行,自是正中下懷。這就朝他點點頭,表示同意,一麵故意高聲說道:“兄弟原因尚有俗務待辦,天晴就想動身,木兄既然也急於要走,結伴同行,自是最好不過。”

木宇真笑了笑,就返身回房。店夥送來臉水,趙南珩匆匆盥洗,仍由店夥提著行囊劍鐵,跨出房門。

諸文齊敢請聽說兩人要走,也從房中踱了出來,臉露惜別之容,捋須道:“老朽原想邀兩位老弟去寒舍住上幾日,略盡地主之誼,不想老弟們走得如此匆促,既然兩位有事待辦,老朽也未使勉強。”

木宇真一身之外,並無行裝,此刻已在簷前等著趙南珩,聞言拱手道:“諸老盛意,兄弟隻好心領,有暇當專程奉謁。”

趙南珩朝諸文齊拱手辭行。

諸文齊兩道目光,隻是打量著店夥手上的倚天劍,一麵嗬嗬笑道:“兩位老弟慢走,老朽送你們一程。”

趙南珩還待謙辭,卻被木宇真一把拉著,朝前走去,口中爽朗笑道:“趙兄,你不用客氣了,諸老的脾氣,說過要送,哪肯待在那裏,這樣吧,就讓他送到門口,咱們再告別不遲!”

諸文齊跟在兩人身後,大笑道:“木老弟真是深知諸某者也!”

跨出店堂,趙南珩搶在前麵,到櫃上結算店賬。

木宇真隻是笑了笑,並沒和他客氣,一麵很快轉過身去,朝諸文齊低笑道:“諸老可以驗收明珠了,點的隻是黑甜穴,大概用不著兄弟代勞了吧?”

諸文齊哼了一聲,從大袖中取出一個三寸來長朱漆圓筒,遞到木宇真手上,冷冷的道:

“老弟果然言而有信。”

木宇真迅速把朱漆圓筒收入懷中,低笑道:“多謝諸老。”

趙南珩付過店賬,諸文齊和木宇真也緩步走了過來,跨出門口,小廝已替兩人牽著馬匹,在門前伺候。

大門右側,另外停著一輛馬車,竹簾低垂,敢情剛從遠處她來的。

此時晨曦照耀,雖然隔著一層竹簾,還可隱約瞧到車上的人。

趙南珩無意之中,目光一瞥,發現坐在車中的人,竟是小玫兒,她敢情趕了一夜路程,顯得有點困倦,閱著眼皮,斜倚在車座之上。

趙南珩幾乎想開口叫她,但立刻想到自己身上有事,還是不招呼的好,何況自己又易了容,她也認不出來。

他心頭微微感到悵仍,終於隨著店夥,走近馬前。

木宇真回過身子,拱手道:“諸老請留步,兄弟就此告別。”

諸文齊站在階上,手捋柳髯,洪聲笑道:“後會有期,兩位老弟請上馬吧!”

兩人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跨上馬背。

趙南珩隻聽諸文齊的聲音,在耳邊細聲說道:“趙老弟路上留神些才好。”

趙南珩聽得一怔,急忙抬目瞧去。

諸文齊一手負背,正在含笑瞧著自己,他連嘴唇都沒有動一下,隻是兩道眼神,在這一瞬之間,竟然深邃前宛如兩點寒星,在晨曦之中,閃爍著異彩。他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自己說的,那麽他的意思,當然是要自己防範木宇真了!

木宇真坐在馬上,神彩飛揚,輕輕一帶韁繩,朝諸文齊拱拱手道:“請老再見了!”

趙南珩也朝諸文齊拱拱手,和木宇真並轡離開客店,朝大路上馳去。

出了歸州城,趙南珩再也忍耐不住,偏頭問道:“木兄,這位老丈到底是什麽人?”

木宇真朝他露齒一笑,道:“兄弟就料到趙兄有此一問,哼!他化了姓名,瞞得旁人,可瞞木過兄弟,他就是南天七宿中的文判諸葛忌,昔年江湖上出名的一筆勾魂……”

趙南珩想起他書僮曾在店門口畫筆之事,口中不禁哦了一聲。

木宇真又道:“兄弟因為發現他們南天七宿中的老四翻天印單光鬥也已趕來歸州,說不定有什麽陰謀。而且諸葛忌又已對趙兄和兄弟起了懷疑,兄弟走後,可能會對趙兄不利,所以才勸趙兄結伴同行。”

趙南珩聽他說得極為自負,心中不覺大是不服,暗想自己若非想在你身上,查究幾件公案,哪會和你結伴同行。一麵卻故意笑道:“這麽說來,兄弟多蒙木兄照顧!”

木宇真人本聰明,自然聽得出趙南珩口氣,連忙解釋道:“趙兄不可誤會,若論南天七宿,二三十年以前,就縱橫江湖,威震湖廣,沒一個不是絕頂高手,區區兄弟即使十個人也難是文判諸葛忌的對手,何況翻天印單光鬥也在歸州出現?”

趙南珩奇道:“他對咱們既然起了疑心,又怎肯輕易放過?”

木宇真笑道:“不瞞趙兄說,諸葛忌自詡成名多年,從不對後生小輩動手,後來他又投鼠忌器……”

話聲未落,隻見前麵大路上,鈴駕齊鳴,三匹快馬,蹄聲急驟,像風馳電卷,迎著奔來。

眨眼工夫,業已由遠而近,一匹毛色全黑和兩匹黃源健馬,潑刺刺直衝到趙南珩與木宇真身前兩丈來遠!

趙南珩眼看對方縱馬疾馳,來勢極速,好像沒把自己兩人放在眼裏,臉色方自一變!

就在三匹健馬快要衝到麵前的刹那之間,陡聽一陣希聿聿長鳴,當前黑馬,忽然人立而起,一下刹住前衝之勢。

稍後的兩匹黃瞟,也同時驟然停了下來。

騎在黑馬上的是一名身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他勒住馬疆之後,立即朝木宇真抱拳道:“大哥可是已經得手了?”

木宇真早已停馬等候,聞言點頭,朗笑道:“諸葛忌自視甚高,怎肯食言,四弟何用急著趕來?”

身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瞥了趙南珩一眼,才道:“小弟遵大哥吩咐,早晨把人送出之後,又怕不妥,才趕來的。”

趙南珩聽兩人口氣,才知道這三匹馬是接應木宇真來的。

細看那人年約二十五六,紫膛臉,濃眉細眼,但個子瘦小,和他長相極不相稱,隻是人卻極精幹,光瞧他適才那一手騎術矯捷剛落,身手之高,已可想見。他身後兩匹馬上,是兩個黑漢子,也隻是中等身材,武功似也不弱。

正在打量之際,木字真已含笑道:“趙兄,這是我四弟任宗秀!”一麵又朝穿墨綠長衫的瘦小個子說道:“這位是愚兄新交的趙兄……”

趙南珩連忙抱拳道:“原來是任兄,兄弟久仰得很!”

任宗秀神態倔傲,橫了趙南珩一眼,勉強點點頭道:“久仰……噢,大哥,東西既然到手,救人如救火,遲了隻怕有變,咱們……”

他拖長語氣,眼珠一滾,瞧瞧趙南珩,便自停頓下來。

木宇真會意地頷首道:“這位趙兄,是愚兄約化一起從歸州出來的。”

說到這裏,稍微沉吟了一下,忽然轉過身子,朝趙南珩拱拱手道:“不瞞趙兄說,兄弟此行,實因師門有人落在南天七宿手中,目前雖已探出眉目,但人還在對方之手,為恐夜長夢多,兄弟急於去營救,此地離歸州已遠,兄弟就此和趙兄別過。”

趙南珩眼看任宗秀神色倔傲,說話又吞吞吐吐的,好像得著自己一般,心裏已感不快。

此刻再聽木宇真的口氣,說什麽“此地離歸州已遠”,好像自己沒有他保護,就出不了歸州城似的。一時不由激起傲性,不加思索,脫口說道:“木兄既有急事,隻管請便。”

木宇真歉然的拱手道:“趙兄後會有期,請恕兄弟先走一步。”

話聲一落,立即一抖韁繩,率同任宗秀等三人,縱馬絕塵而去。

趙南珩目送四騎去遠,心中陡然想起自己此來,原是為了想從木宇真身上,查探一連串冒用東怪“血影掌”,北怪“歸元指”的殺人凶手。

據自己從種種跡象判斷,覺得水宇真的嫌疑,遠較文判諸葛忌為重,才和地結伴而行,藉機接近,豈可因一時氣憤輕易放過?想到這裏,心頭一急,哪還怠慢,兩腿一夾馬腹,匆匆朝前追了下去。

但前麵四騎總究先走一步,而且人家也在一路急馳,就算雙方馬匹,跑得同樣快速,也已落後一大段路。

趙南珩銜尾急追,奔了將近頓飯光景,依然沒有追趕得上。

一過霧渡河,大路有了岔叉,一條朝南去的,較為寬闊,另一條朝東去的,看去不像大路。

趙南珩先前沒有注意,仍想順著大路追去,但臨到路口,忽然發覺朝南去的路上已隻有兩匹馬的足跡。

心下一動,立即勒住馬頭,回身瞧去,果然另外兩騎,是抄東首小路去的,皆因連宵大雨,路上還是相當泥濘,馬匹經過之處,足跡極深。

這下可把趙南珩看得猶豫不決起來。

暗想,對方四騎忽然分成兩撥,當係為了分散追蹤者的注意,他們是故意規避自己?還是為了文判諸葛忌?

從木宇真和任宗秀兩人的口氣聽來,他們好像弄到一件什麽東西,才能救人,那麽他們可能是遇避諸葛忌成份較多。

何況救人如救火,抄小路總比走官道大路要近,由此推想,兩個黑衣漢子走的準是大路,水宇真和任宗秀可能朝東首小路去的,自己當然也以抄小路為是。

心念電轉,立即撥轉馬頭,朝東首小路奔去。這一帶已接近荊山脈,遠山起伏,村落稀少。趙南珩隻是跟著兩匹馬的蹄跡,一路緊追。

不多一會,前麵又有了岔路,一條是朝荊山方向,道邐往北,另一條卻是繼續向東。再一注意,兩行馬蹄,到了叉路,果然又分道場鐮,各奔一路。

趙南珩略一打量,暗想這條往北去的,似是深入山區,莫非他們要救的人,就在山中不成?他不再多想,跟著朝北奔去,哪知走沒多遠,馬蹄印突然中斷。

這裏既然無樹林,又不靠山,一行馬蹄,甚是清晰,當然也沒有回轉,就是忽然沒了影子。

這一人一騎,生似走到這裏,突然平空飛上天去了!

趙南珩在馬上瞧得暗暗奇怪,這一路既然追丟了,再追下去,也是徒然,他迅速循原路退回岔口,再朝東首小路上尋去。約摸走了裏把小路光景,路上蹄跡,也突告中斷。

趙南珩越瞧越奇,這兩匹馬既沒回轉,怎會手空失蹤?他跳下馬背,凝目瞧著地上蹄印,怔怔出神,雖在片刻之間,他已經想過許多種假設,但怎麽也想不出一條理由,能把兩人兩騎的神秘失蹤,得到滿意的解釋。

他一手牽著馬匹,緩緩朝前走去,目光隻是注視泥濘而有碎石的路麵。忽然,他在路邊草叢中,發現一行斷斷續續的足尖跡印。

因為這足尖印雜在草叢之間,如非低頭細看,決難看到,即使看到了,路上當然會有行人。行人怕路中間泥濘,靠著草叢走去,也是尋常之事,誰會去注意它呢?

趙南珩也是心中疑團難釋,默默的踏著這行足尖,朝前走去,又走了差不多一裏來路,前麵已有一道大河,擋住去路,當然這行足跡,也是及河而止!

不,河邊上突然有了一堆零亂的馬蹄跡印!

“是了!”

趙南珩驀然若有所悟,雙袖一擄,功運兩臂,蹲下身去,兩手輕輕托起馬腹,點著足尖,施展輕功,走了幾步。

然後放下馬匹,把自己在地上留下的足跡,和對方比較,顯然自己的足尖印,還比對方淺了許多,可見木宇真和任秀就是這般過來的。

他們如此做法,自是為了混亂追蹤者的眼目,好讓別人疑神疑鬼,猜不到他們下落。

而且這大河邊上,敢情早已預備好了船隻,看來他們這一行,當真行動詭秘,一路都有人接應!

哼!木宇真……任宗秀……這兩個名字,可能都是假的啊!趙南珩突然想起月前誤闖東華山莊之事,他們的香主,不就是姓木?難道木宇真就是東華山莊的香主不成?自己先前怎會一直沒有想到?

東華山……

西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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