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東方聰緊緊握住韁繩,旁邊的侍從偷眼看他,隻見他修眉緊緊凝蹙,千溝萬壑似皆是篆刻在眉宇間,他指節聲聲作響,容色竟有驚惶不安,這樣的康王,他們極少見到,即使,在戰場上,依然談笑風生的他,今天,卻似乎太過失常!
“可有找到璃嫣姑娘?”東方聰驚聲說道。
四處找尋的人急忙跑回來,“回王爺的話,沒有找到璃嫣姑娘的蹤跡。”
他緊緊握住韁繩,幾乎勒斷了馬韁,他驟然凝眉,目色陰沉如雲,既然沒有找到她的屍體,那就隻能說明她被擄走了。
到底是什麽人,將她擄走了……而他們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
晨光才露,七月末,暖意習習。
扶風而過的木槿花落了一夜,白日裏,嫵媚鮮妍怒放在枝頭。
再次醒來,顏璃清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縛,後頸還一陣銳痛,那個人下手真夠狠的。
顏璃清手腕已然麻木,如何掙紮也掙不開那繩索,艱難站起,木門卻緊緊關閉,隻聽見鎖鏈啷當作響!
顏璃清立在當地,刺目的光線讓她微微眯眼,再睜開時,狹小的屋子裏多了兩個人--就是擄她來的那兩個人。
那中年人緩步走向自己,唇邊胡須挑動:“今日一見,美人果然是美人,如此狼狽的境況下,還是這樣絕色。”
說著,低身挑起顏璃清的下頜,顏璃清隻是盈盈望著他,不閃躲分毫:“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我……”
“嗬嗬,美人還有些脾氣呢?”那人捏緊顏璃清的臉,顏璃清眸色一緊,“你對我們來說可是張王牌,哈哈哈……”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這個,你不必知道。”中年人轉身對身後的黑衣人道:“你說,為了讓我們的計劃順利進行,應該把她怎麽樣!”
顏璃清心下一驚,連連後退,然後那個黑衣人看著她被緊緊綁住的雙手,猛地將繩子一抽,顏璃清隻覺得腕上刺骨的疼痛,那繩索更加緊致的勒住手腕,隨而更是一陣劇烈的疼痛襲入心間。她隻感到,手指筋骨幾乎斷裂一般。
“啊~”
她尖叫出聲,都說十指連心,果然不假,痛不欲生。
“讓她閉嘴!”牙根緊咬,目光陡然犀利:“不要讓我再聽到她的聲音。”
她驚駭地後退,那黑衣人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拖過去,將一碗黝黑的灌入她的口裏,“嗚嗚……”她想要吐出來,然後卻不能自主,藥過喉嚨,她知道她可能會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咳咳咳……”喂完藥之後,黑衣人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扔在地上,她匍匐在地上,忍不住連連咳嗽。
顏璃清驚惶的感覺,喉嚨燒熱無比,頃刻令周身滾燙如火。
她努力想要開口,卻隻聽見嘶啞的聲音,聽不見一點動靜!
疼痛令她無法忍受,十指連心,她想要掙紮,可被緊綁的雙手,卻似乎不聽使喚。
她痛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要如此殘忍的對待自己!
時近八月,滿山桂花發,香鬱濃彌,萬籟俱靜。
“陛下,您看,那裏是不是有個女子啊!”
日暮微熏,雲絲飄渺,遍地凋零的木槿,飄落一地這時節最後的美麗。
粉白簇簇的花瓣兒落滿女子纖細身子。
風清然大驚,隻見地上的女子,一動不動,靜靜躺在地上,他連忙翻身下馬,疾步跑過去。
“陛下,小心有詐!”一個侍衛一聲未閉,風清然卻早已將女子抱在懷中。
日色下,金燦燦的光映著女子細密睫羽,暗影重重,蒼白的絕色容顏,一片木槿花瓣兒落在唇邊,清豔裏有嫵媚妖嬈。
風清然連忙將她抱起,深深吸一口氣。
這一切不是在做夢吧,躺在他懷裏的女子真是他日夜思念的人兒嗎?
“陛下……”隨行而來的宮女跟了上來,瞧見他懷裏的姑娘,不禁也吃了一驚:“這……這,這不是郡主嗎?”
風清然渾身一怔,複而深邃龍眸望著懷中沉睡的傾國美人,那熟悉的容顏,那恐將牽絆他一生的淒美臉容。
日光透過她光潔的肌膚,剔透如無暇美玉,柔弱雙唇略顯蒼白,她靜靜的躺在自己的懷中,長絲散落如一匹珍貴絲綢。
沉睡的女子,姿容絕代,國色天香,風清然那深邃的眼底溢出一抹久違的溫柔不可置信的凝望著懷中女子,他目光癡狂,忘情的流連在她黛眉檀口之間,一切都沒有變!
不錯,不錯……
是她,就是她!
那個魂魄入夢,夜夜牽腸的女子!
“回宮。”他勒緊韁繩,策馬轉身:“走!”
一隊人馬迅即消失在山霧迷蒙裏,浮光掠去驕陽的金色,剩下的盡是山的料峭與一片灰蒙蒙的天際。
華燈初上,簇簇燭光,透過素白絲絹麵兒彩繪燈紗,如一朵朵新荷初綻,伴著縷縷暗湧的檀香,飄揚在清璃殿冷冷夜色中。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風清然焦躁的踱步,一眾禦醫聚集在清璃殿中。
今夜,整個宮宇震動不已。
仙逝的皇後娘娘死而複生,當今天子親自將她接回宮中。
禦醫忙碌的許久,終究由年紀最長的劉禦醫上前稟報:“陛下,娘娘的身子並無大礙,隻是腦後遭人重擊,昏迷不醒而已,該不會有礙。另外,娘娘的手骨被勒成重傷,如今恐怕不能動彈,估計要休養一些時日才能恢複。”
“你確信嗎?”風清然望著禦醫,龍眸寒光威懾,禦醫不禁深深垂首。
“老臣確信,若陛下不信,可親自為皇後娘娘診脈。”
“朕是該親自診脈。”風清然疾步走到床前,一眾禦醫連忙退後,他雙手負在身後,緊緊握住,他不否認,他如今似仍舊如在夢境之中,他不敢相信,他真的帶回了他的清兒,帶回了……那認為永遠失去的女子!
深吸了一口氣後,風清然將手指搭在了**女子的脈搏上,果真如禦醫所說,她的確隻是腦部受了重擊。而她的手也的確受到了重創……
到底是誰,把她弄成了這樣?難道要回來就要付出這樣的代價?
“你們下去準備給皇後娘娘煎藥,不要站在這裏了。”
“是,下臣告退。”
直到最後一個人離開了寢殿,風清然這才看向**的女子,素白浮花帳,映得她臉色更加蒼白。
他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明明是夏日,為何,她的臉容仍舊如此冷?
是因為心冷嗎?
一別一年多,失而複得,此時此刻,他似乎才真正的明白,他似乎從未給過她片刻幸福!
曾許諾過她的一切,都來不及兌現,她便已心如死灰,悄然離他而去……
清兒,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你都呆在那個時空嗎?
你便……如此殘忍,如此……不想見我嗎?
你不會思念?不會……有入骨的痛嗎?
如今,你再度回來,我不會再放手,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離開。
撫著她的手稍微用力,那沉睡中的女子,突地眉心一凝,風清然心一顫,連忙喚一聲:“清兒……”
**躺著的女子,幽幽睜開雙眼。
漆黑深邃的眸,清美如蓮的臉龐,那一別一年多,深情入骨的眼神,略顯得薄冷無情的唇,是……清然嗎?
這難道又是夢嗎?
她眸光閃動,晶瑩璀璨的水目,幽幽望向周圍。
鏤花沉香檀木屏風,工筆細描的花鳥彩繪,胭脂色流蘇墜子靜靜垂著,搖動一簾往昔的舊夢。
這裏是……清璃宮!
一年多,她在夢裏麵看到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裏,因為這裏是皇後的寢宮,也就是她名義上的寢宮。幾乎每天晚上,風清然都在這裏過夜,所以她格外熟悉。
顏璃清忽的驚覺,腦海中憶起自己昏倒前的驚心一幕。
她分明聽見,那居心叵測的人,要利用自己做什麽事,現在自己已經身在皇宮,那說明他們的計劃已經實行,而她卻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心一驚,目光便微微顫抖。
她忽的冷下眼神,不行,決不能便這樣被利用了!
想著,目光裏顯現驚恐的神色,陌生的看著一臉溫柔的男子,迅速起身,向錦床內側而去。
風清然一怔,顏璃清如此驚慌的樣子,令他始料未及!
他想過,她會冷冷的避開他,或是憤恨的望著他,可唯一沒有想過的是……她竟會恐懼的如同看見了地府陰森的鬼魅,她劇烈的搖頭,墨發連綿,淩亂在身前。
難道,她還是沒有記起他們之間的一切……可長孫歡歌不是說,就是因為她恢複了所有的記憶,所以才選擇死的。
難道是她回來的時候,記憶再度喪失?
“清兒,我是清然,你還認識我嗎?”
“唔唔……”她發出嘶啞的聲音,卻久久不能成語,她搖手,拚命的向他搖手。
那些人肯定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腳,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顏璃清,風清然不可能一眼就認出她。
現在,她好希望有一麵鏡子,看看自己的容貌。
風清然豁然站起身,不可思議的擰緊雙眉:“清兒,你……”
床內的女子連連搖手,目光中亦皆是陌生的、不含一絲情意的光色……
難道……
風清然心緒大亂,他望著**瑟縮的女子,望著她無助驚懼的眼神,她連連搖手,連連否定著什麽?
她喉嚨裏發出嘶啞的、粗噶的聲音,她……
“你……你的嗓子?”風清然試探著開口。
顏璃清心念一轉,連忙指著自己的喉嚨,隨而繼續連連搖動雙手。
風清然大驚,望著她,她的意思是……她……不能說話了嗎?
是嗎?
他一步上前,倏然抓緊她的雙肩,望著她驚恐的雙眼,猶記得在安樂穀,她一曲高歌驚豔了自己,怎麽會……怎麽會……
顏璃清劇烈的掙紮,竟用力想要掰開風清然的雙手。她現在已經非常肯定,她的臉一定不是自己的,一定是以前的那張臉,看來那些人給她戴了水月之鏡。
水月之鏡不比一般的人皮麵具,一般人根本發現不了。即便是醫術高超者,若不細心,同樣也發現不了。俗話說關心則亂,以風清然的能耐定能發現她臉上的異常,隻是他現在的心思恐怕就在自己突然‘活過來’這件事上。
“清兒,是誰害你?是誰害你變成這樣?”風清然如同迷失方向的困獸,不知所措的咆哮道,“清兒,你告訴我,到底是誰害你?是不是浮沉,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嗎?”
現在一切都是一團迷霧,顏璃清無奈心中萬語千言說不出口,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否認,隻要她否認自己是顏璃清,隻要她否認了這一切,那麽……他還是他,一切都不會改變。
奸人的詭計不會得逞,他亦可以有足夠的時間肅清朝中的佞臣,但是有她在,他便如同被縛住雙翅的雄鷹,仰望天空,卻不能翱翔!
她不能,她不能。
她的手指劇痛得一動也不能動,奸人果然狡猾狠辣,生怕她寫下隻字片語,竟不忘傷了她的雙手。
目光無助四顧,突地,凝在屏風邊,一副描畫精細的墨寶上。
畫中女子一身素色長裙逶迤白玉宮階,飄零而下的花雨紛紛跌在如墨長發上,額上一抹紅梅胎記,黛眉輕顰,口若含朱,墨筆勾勒出纖細孱弱的腰肢,目光裏卻是深深的絕望……
那是……自己的畫像!
心內流淌的刻骨之愛一分分淩遲著她。
但是……清然,原諒我,原諒我此時此刻,決不能與你相認!
心中陡然一定,顫抖的紅腫的手指,指向牆壁上高懸的墨畫,風清然隨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再望她流光晶瑩的雙眼,看著她指著畫像,然後……堅定的搖搖頭。
猶如當頭一棒赫然而來,風清然的身子一僵,精銳龍眸忽而冰冷的凝住。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又看看牆上高懸的畫像,他顫顫開口,不能相信:“你……你是說……你……不是她?”
顏璃清聽了,用力的狠狠點頭,風清然的身子更加大振,不禁向後退步,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
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世上,不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不會!特別是那一雙眼眸,他敢確定,世上唯有她一人擁有這樣的眼眸。
“你說……你說你……不是清兒?”風清然追問一句,一字一字咬住,他不能相信,這眉,這眼,這絕代容顏,不是顏璃清……她能是誰?
良久,他隻是怔怔的望著她,燭影搖紅,輕紗飛揚。
風清然漸漸鎮靜下來:“清兒,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是不是?”也許她的失憶症還沒有好,可是……她怎麽連自己都不認識呢?
顏璃清心痛如絞,望著他,天知道,她多麽想伏在他的肩頭,感受他的心跳與溫柔,可是……她不能……不能!
她輕輕抽泣,仍舊搖頭。
指一指牆壁上的墨畫,堅決的,不容置疑的望著風清然!
搖頭……
風清然赫然皺眉,嘶聲吼道:“那你說,你是誰!”
不可能,不可能,他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如此相像的一張臉,會是不同的兩個人,禦醫曾說,她後腦遭受過重擊,他寧願相信,她是失去了記憶,也不願意相信她不是清兒,隻是一個不相幹的女子!
看來,隻有她自己摘下水月之鏡了,可是……自己的手……
她咬著牙,手指艱難地活動著去觸摸自己的臉,一摸到臉,她就知道,果然是水月之鏡……
“你要做什麽?”他抓住她的手,隻是一道微微的力,卻讓她皺起了精致的眉。
“唔唔……”她看著他,然後指自己的臉。
“你的意思是……”風清然沒有說下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摸向顏璃清的臉。
摸索了一會兒,一張薄若翼的人皮麵具落在了他的手上,而眼前的人也換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圓潤而飽滿的額頭,淡淡的柳眉輕蹙,一雙黑瞳亮若星辰,小巧的鼻梁,有些慘白的紅唇。
不是她,真的還是她……可雖然長得不像,但細看之下,卻又發現是那樣相似。她眉宇間的神色,還有她的眼神,甚至於,那周身的氣質……像她卻又不是她!
“啊……”風清然大吼一聲,然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清然……顏璃清跟著跑了出去,瞧著他的身影逐漸走遠,眼淚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
仙逝一年多的皇後娘娘突然回宮,原本令宮宇震動,各宮之中,議論紛紛,如今那清璃宮的女子,竭力否認自己是皇後,禦醫言許是失憶,但那女子仍舊否認,隻是指著懸掛牆壁的墨畫,言自己不是皇後!
一直暫住在皇宮的長孫歡歌亦聽聞了這個消息,雖想一探究竟,但想現在也許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