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精忠的臉色愈發的鮮紅,好像被鮮血覆蓋了一樣,透著一陣詭異。可他自己卻好似沒有發覺一樣,神情自若的坐在床沿邊,看著身前的年輕男女。

“既然青桐丫頭都作出此等誓言,老夫自然也要遵守承諾,將老夫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你。”

青桐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的專注的看著沈精忠,生怕錯過一個字。全身所有的感覺繃的緊緊的,手心裏滲出細密的汗來。

“這件事的起因,還要回到十年前,上一任琅琊山莊的家主王遠清那一代,也就是你的父親……”

青桐在心底哀嚎,親!你最多還有十分鍾就嗝屁了,您能不能長話短說!

事情雖然是這樣,但是青桐還是沒那個膽子催促沈精忠快點說,一邊又在心底祈求時間過得慢一點。

“以前的琅琊王氏雖也家大業大,但說到底,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書香門第,雖然門下也出現過才子,卻也僅限於在姑蘇一帶有些小小的名氣罷了。直到十年之前,出了個才情決絕的王遠清,才將琅琊王氏推上了備受眾多才子墨客憧憬的頂端。再加上王遠清為人溫和,風度翩翩,名聲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大夏,甚至當今聖上也曾大加誇讚。也就是在那時,老夫與你父結成了忘年之交。”

沈精忠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陷入了過往與王遠清把酒言歡暢說天下的美好時光。不過這樣的神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眼神一晃,又變做了那個威嚴赫赫的平南王。

“可就在琅琊王氏被天下才子所推崇時,卻傳來了王遠清一病不起的消息。天下嘩然,雖有名醫前往醫治,卻一直不見好。老夫有些擔憂,前去看望,你父親卻笑說老夫大驚小怪。因為軍情吃緊,老夫當晚便趕回了邊關。不久之後,老夫便收到了你父親的來信,信中卻隻是說了一些年幼的你的境況,我當時看了哭笑不得,以為他是無聊,便沒放在心上,可沒想到,那封信,成了你父親的絕筆。直到半年之後,我回到上京,才聽說了你父親已經病逝有月餘。”

沈精忠再次停了下來,眼裏寒光四射,隱隱冒著殺氣。

青桐都快急瘋了,親!我求求你快點說好嗎!我都給你跪下了!

幸好沈精忠隻是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你父親去世後,江南一帶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頹靡,就連聖上也曾題詩悼念你父親的離世。老夫沉痛之餘,再次回想起那封信,才覺得蹊蹺。暗中調查之後,才發現,你父親根本不是病死,而是中毒……”

突然,沈精忠低頭使勁兒咳了起來。劍眉緊皺,神情痛苦不堪。

房門被從外麵大力推了開來,雲輕狂小跑著走了進來,說道:“時間快到了,你們快些退遠一些。”一邊說著,一邊將沈琰和青桐拉了起來。

沈琰知道蠱毒非同小可,雖然不舍,但也沒法,隻得拉著青桐慢慢後退幾步。

青桐卻大力的掙紮著,焦急的看著沈精忠,幾乎是吼了出來:“我爹到底是被誰下的毒?!是不是*霆幹的?!賣國求榮到底是怎麽回事?!伯父,我求求你,快點告訴我!”

可此時的沈精忠已經說不出話來,一張臉皺成了一團,身體好像被煮熟了的蝦一樣,皮膚血紅,因為劇烈的咳嗽,整個人都已經彎了下去。聽見王青桐的話,他努力的看向她的方向,似乎是拚盡全身力氣一樣,幾乎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張開嘴,勉強擠出了幾個字:“*……胡……叛……”

雲輕狂張開手臂,攔著所有人不斷向後退。青禾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衣袖,泣不成聲。青桐還要往前,卻被沈琰一把拉進懷裏。青桐剛要掙紮,沈琰沉痛的聲音在耳邊傳來。

“青桐,不要再問了,我父王他已經……”

這時,沈精忠的身上冒出一股一股的白氣,大張的嘴巴裏發出恐怖的嘶嘶聲,整個人已經快要不成人形了。皮膚下的血紅色好像活了一般,不停的鼓動著,似乎有什麽東西要衝破皮膚鑽出來一樣。沈精忠身體一歪,滾落在地上,用著詭異的姿勢慢慢的蠕動著。

青桐眉頭緊皺,還要再說些什麽,忽然一隻手掌覆上她的雙眼,遮擋了她的視線。

愣怔之中,她聽到了“噗噗噗”好像什麽東西爆裂的聲音,青禾尖叫的聲音,還有……沈琰的痛哭聲。

青桐的心一直撲通撲通的跳著,似乎聞到了濃烈的、幾欲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渾渾噩噩間,她看見了地上一攤綠色的**,看見雲輕狂慘白著臉攙扶著昏倒了的青禾,看見沈琰跪在地上,對著床榻的方向不停的磕頭,咚咚咚的聲音,有力而執著,似乎一下下敲在了她的心上。

所有人都亂了,青桐的心卻沉了下去。

他大爺的!最後關頭就得了這麽一個結論。該死的老天,你又在玩我是吧!

忘了她是怎麽回到自己房間的,醒來的時候,整個平南王府被憂傷沉痛的白色所覆蓋,房簷廊下全都包著單調的白布,下人們的衣服全都換成了素色,大門前掛著兩盞白色的燈籠,隨著風一搖一擺,就好像所有人不定搖晃的心一般,又好似沈家岌岌可危的地位。

盛大的葬禮有了皇家的慰問,似乎也被鍍上了一層金一般,顯得神聖不可侵犯。陸陸續續的人員來往於王府靈堂拜祭,向著棺木旁站著的幾位家屬說著慰問的話。靈堂裏站滿了人,可除了輕聲的啜泣和低聲的安慰,便沒有一絲聲音。濃厚的沉痛填滿了整個大堂,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正妃年氏跪坐在地上,姣好的麵容上還掛著淚痕,雙眼無神的瞪視著前方,心如死灰。沈婧跪在年氏身邊,捂著嘴巴哭得撕心裂肺。青桐也站在家屬行列之中,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的站在那裏,大大的眼睛看著來往的人,總覺得像在看戲一般。看一眼身旁哭得撕心裂肺的沈婧,心裏滋味莫名,視線一轉,定向了前方不遠處的那人身上。

沈琰一身素白的衣袍,臉色木然卻謙卑,長身立在行列的最前端,向著各位前來吊唁的眾人一一行禮道謝,恭謹有禮,謙卑有度,讓人找不到絲毫的破綻。沉靜的臉上麵無表情,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仿佛也變作了兩潭死水一般,暗沉沉的,看不到底。

青桐心裏微微一歎,耳邊似乎又回**起了那日在沈精忠的窗前,他失聲痛哭的聲音。仿佛那一刻,沈琰又變成了孤苦無依的大男孩兒,無助的跪倒在父親的窗前,有愧疚,也有心痛,可唯獨沒有後悔。

可能誰也不知道,現在的棺木裏,有的不過是沈精忠的一套衣衫。他的身體,早在南疆蠱蟲的作用下,作為了一灘水,屍骨無存。

威名赫赫的平南王就這樣化作了一灘水,這樣的結果,連青桐自己都有些難以接受,就更不用說那些至親至愛的人了。

能哭得出來,或許也是不錯的。

葬禮整整舉行了四天,棺木下葬的那天,年氏終於再也撐不住,昏了過去。所有人又亂成一團,幸好沈琰還保留冷靜,按部就班的安排人手,去照顧年氏。

青桐站在大堂的一角,靜靜的看著沈琰指揮著眾人做這做那,想著自己在這裏也是添亂,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看著回廊兩側一片淒涼的白色,心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沈精忠最後的話。

記得以前偷聽張易之與小花的對話的時候,字裏行間中透露著王遠清是被*霆害死的。這一點,也從沈精忠那裏得到了確切的答案。沈精忠曾說過,*霆乃至整個琅琊王氏會背叛大夏皇朝,如果這是真的話,那王遠清的死肯定與這件事情有關,說不定就是因為王遠清察覺到了*霆的陰謀並反對,所以才被*霆下毒殺死。以王遠清的心智,恐怕也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對自己下了毒手,也許是顧慮到妻兒,所以才沒有將這件事明確的告訴沈精忠。

曾經給沈精忠的信裏隻是提到了年幼的女兒王青桐的一些趣事,雖看似像是好友之間無聊時才有的舉動,其實現在仔細想想,有可能是讓沈精忠照顧自己的妻兒。這樣看來,讓平南王府與琅琊山莊結親,恐怕並不是*霆的本意,而是王遠清在自己還能夠控製局麵時,給妻兒保命的最後一道防線,隻是他恐怕沒想到,*霆竟也利用了這一層關係。

青桐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記得雲輕狂曾說過自己身上的毒很可能是從娘胎帶來的,既然王遠清死於中毒,那自己的毒,是不是也與這件事有關?

一陣風從回廊一側吹來,青桐忍不住抖了一下。她站住腳步,側頭看著遠處天邊積累的厚厚雲層,輕輕說道:“就快要下雪了……”